823 見麵
周牧澤看著她有些不忍說，可終究還是說了出來：“在醫學部一樓樓梯下的那個雜物間裏，發現了薑祐寧的……遺骸。”
秦意瞳仁猛地一縮，整個世界仿佛都凝固了，“發現了，什麽？”
“綿綿……”
“發現了什麽？”秦意睜著發紅的眼睛，聲音開始發顫，卻依舊固執地問：“薑祐寧的什麽？！”
周牧澤喉頭動了動，沙啞著聲音道：“骸骨，薑祐寧的骸骨。”
秦意僵硬地扭動脖子，直勾勾看著他，“骸骨？你是說，他已經……死了？”
“根據法醫鑒定，他二十多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她呆滯地重複著他的話，“那他，為什麽會在那裏？”
周牧澤實在說不出來。
“他為什麽，會在那裏，那個雜物間？”秦意眼睛通紅，他葬身大海，化作塵埃，都是作為一個人的歸宿，為什麽會在一個小小的黑暗的雜物間？那個地方又小又黑，連片刻的安寧都沒有，他怎麽能在那裏？
周牧澤暗暗歎了口氣，嗓音越發低沉，“當年他失蹤後發生了什麽已經沒有人知道，軍部隻能通過零碎的線索推測出，他發現自己被盯上後，曾經試圖給國內傳消息，但消息都沒有傳出去，隨後他計劃了逃走，也沒有成功，為了不被控製，他選擇自殺身亡。後來，東京大學醫學部引進一批教學工具，其中有一具人體骨架，據說是上麵讚助的，後來因為損壞被閑置放進雜物間……”
也可能是有人故意使其閑置，那個人很可能就是佐藤次郎，秦意第一次去東京大學就遇到他，說明他一直在關注薑祐寧的事，可他為什麽這麽做已經隨著逝者已矣不得而知。
所以他死後，被做成骨架，當成工具被人肆意研究了？
被遺棄後，被隨意地仍在狹小髒亂的地方不見天日？
秦意腦子裏一片空白，眼睛睜得大大的，眼淚無意識地滾落，像斷線的珠子，一下子打濕了整張臉，人卻呆呆的一動不動，仿佛靈魂被抽空了。
“綿綿，綿綿……”周牧澤被她的模樣嚇到，不停地叫她的名字，雙手捧著她的臉，不停地給她擦拭淚水，卻怎麽也擦不幹。
可秦意什麽都聽不進去，整個人仿佛跟世界隔絕了。
小時候看到別人都有父親，她真的羨慕，不是羨慕別人有的東西而自己沒有，而是她也好想有父親愛自己，也愛媽咪……
她也不是沒有責怪過，為什麽媽咪和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出現，如果他不喜歡她們，為什麽還會有她？
知道自己可能找到父親的時候，她還想過如果對方已經有了新的家庭，她會帶著媽咪的最後念想幹脆地離開，隻當從未相遇過，媽咪也一定不屑於去要所謂的名分。
知道他是叛徒的時候，對他的狀況也想過很多，或許他還在忍辱負重，或許是在苟且偷生，也或許……已經有了應有的結局。
可是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已經去世，自殺身亡，也是被逼死的，死後仍不得安寧，被如此折辱……
他沒有對不起媽咪，也沒有對不起她，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他也很愛她，在還沒看到她的時候就將她視若珍寶，他有著別的父親一樣的強大，他也能像別的父親那樣保護妻女，隻是，他來不及等她出生……
“小意還是那樣？”外麵傳來冷清的男音。
“嗯，一下午坐在那裏，不言不語，誰也不認。”周牧澤應了聲，帶著滿滿的歎息和擔憂。
“下午沒有進食？”
“滴水未沾。”
“我去看看。”
話音落下，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穿著白大褂的時雨和周牧澤一起走了進來，就看到秦意坐在病床上，臉色慘白，眼睛紅腫，眼神空洞地不知道看著哪裏。
時雨走到病床前，垂眸看著她，例行公事地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隨後測量她的心跳，做了一係列常規檢查，得出結論：“情況良好，沒有問題。”
他揉了揉秦意的頭，輕聲說：“想悲傷，就悲傷吧，你的身體扛得住。”
秦意慢慢地仰起頭看他，兩行淚滾落下來，越來越洶湧，終於壓抑不住哭聲，嗚嗚地哭出聲來。
周牧澤見她終於有了動靜，暗暗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心疼，她從來沒有這麽悲傷過，他想幫助她，給她撫慰，卻無能為力，薑祐寧的經曆讓痛失至親的痛苦翻倍紮在她心裏，什麽安慰變得無力。
兩個男人靜默在病床前，悲傷無形蔓延。
“他在哪裏？”過了很久，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不成調。
“今天已經從東京接回國。”周牧澤道。
秦意又沉默了，過了很久，才又開口：“我想見他……”
周牧澤憐愛地揉了揉她紅腫的眼角，輕聲說：“好，我和你一起去。”
晚上，周牧澤留了下來，秦意順從地蜷縮在他懷裏，兩人擠在小小的病床上，無言地相擁了一晚。
第二天，秦意換了身黑色長裙，坐著輪椅，由周牧澤推著去安置薑祐寧的地方。
門推開的一瞬，一股冷清的空氣夾雜著消毒藥水的味道撲麵而來，秦意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目光一下子透過尚未完全打開的門落到了房間中間的台子上，眸光瞬間一凝。
那是一個齊腰的長方形台子，上麵蓋著一塊白布，白布下有著一個人形的凸起。
秦意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個人形的凸起，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指尖顫抖著，她伸出手，抓住了白布的一角，慢慢地拉開。
一個人類的頭骨露出來，空洞的眼部無聲地望著天花板，下頜骨長短適中，肱骨和橈骨都很修長，整個骨架長約一米八，可以看出這是個容貌柔和、身形修長的成年男性。
因為保管不當，肋骨少了兩根，指骨少了三根，骨架也開始出現風化。
這就是，她的父親……
秦意顫抖地伸出手，想觸碰他的臉頰，想起了他風華正茂的模樣，可眼前隻有一副冰冷的骨架，她沒有摸到柔軟的肌膚，觸及的是冷硬的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