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銀貨兩訖
這大半晚上下來,我自認為自己表現的已經夠鎮定了,卻沒想到,在這個漢子憑空消失的那一刻,還是被驚到了。
環視四周,卻發現在座的那些人,情緒波動卻並不大,也就是說,他們對這些,早已經司空見慣了。
我想問,卻又不好問,這樣會顯得很沒見識,便生生的忍住了。
那福叔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我也跟著看了一眼,已經半夜十一點半了。
他抬起頭來,眼神對上我,說道:“其實此次老朽跋山涉水來到江城,不僅是為了敬獻物資,更重要的一點是,老朽聽聞掌門前些日子已經拿回了七門瑰寶戰魂,不知道掌門今夜是否會讓我們眾兄弟一睹為快?”
我心中不由冷笑,剛才對我吹鼻子瞪眼的,不把我放在眼裏,這會子為了看戰魂,態度轉變的還真快。
我勾起唇角,回道:“戰魂的確已經拿回,但既然是七門瑰寶,又豈是可以隨隨便便拿出來顯擺的?要是被包藏歹心的人鑽了空子該怎麽辦?等到時機成熟,該看到的,都會看到。”
“再者,戰魂那樣寶貴的東西,我又不可能隨便揣在身上,這眼看著都午夜十二點了,接下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有時間去看戰魂呢?”
接下來底下還會發生什麽,我並不知道。但我卻知道,一切結束得淩晨三點左右,所以往下三個小時,應該是重中之重。
福叔聽我這麽說,老臉一下子拉了下來,劍拔弩張的起勢再次緊繃起來。
然後衝我一抱拳道:“既然這樣,老朽此次過來的任務已經完成,山高路遠,又是年關,堂裏的事情太多,樣樣件件都必須老朽親自盯著,老朽就先回去了。”
還沒到淩晨三點就要走。這是要撂挑子,給我使絆子了。
他這麽一說,下麵那些人也一個個躍躍欲試,白洪川趕緊說道:“福叔不留下來吃個團圓飯嗎?”
答曰:“堂裏的團圓飯已經備下了,還等著我回去主持開席,就不耽擱了。”
我一手撐著腰站起來,坐了一晚上,腰酸的不行,然後說道:“看來,西嶽的堂裏,能主持大局,成大事的,也就福叔您一個人了,要不,怎麽就連一場團圓飯,都必須福叔您回去親自主持呢?”
“知道的人理解福叔在堂裏受人擁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福叔一手霸著西嶽堂,不給晚輩留後路呢,福叔,您說是也不是?”
福叔氣得嘴唇都在顫抖,我估計要不是我身在掌門的位置上,他又知道白少恒回來了,早就把我撕碎了喂狗去了。但我也就是仗著這兩點,有恃無恐。
白少恒讓我今晚經曆這些,事先卻什麽都沒跟我說,到現在也沒現身,他的目的明擺在那裏,你要是自己能撐得住,那是你的本事,你要撐不住,被這些老家夥們給拿捏的死死地,這個虧你就乖乖吞下肚子,以後在我麵前別想造次。
我越想越生氣,過了今夜之後,白少恒那邊,我必定要折騰折騰。
但讓我沒想到的是,我還沒折騰他,他倒先下手為強了。
這邊福叔要走,外麵有人匆匆閃進來,說道:“掌門,大祭司,門主那邊讓小的來請各位分堂的堂主去莊園一聚,大家一起吃個團圓飯。”
白少恒親自設宴款待,一眾人的臉麵立刻變了,各個都激動了起來。
“真的是門主邀請咱們,今夜能夠一睹門主風采,也不枉我們來這一趟了。”
“是啊是啊,說不準席間門主一高興,能讓咱們一睹戰魂的風采,那豈不是賺了?”
“走,現在就去,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
也不知道是誰先牽的頭,呼啦啦的沒一會兒,大廳裏麵就空蕩蕩的了,我站起來也跟著走,白洪川卻攔住了我:“大小姐,您去哪?”
“回白家莊園啊。”我說著,反應了過來,“哦,不用我回白家莊園住,直接在老宅住下來了,是嗎?”
要是這樣的話,我求之不得。
白洪川說道:“接下來還有事情需要大小姐親自主持,淩晨三點之前,大小姐不能離開老宅半步,三點結束之後,我會開車親自接大小姐回莊園。”
我當時便怒了:“你們什麽意思?留我一個人在這兒是什麽意思?”
“不是隻留大小姐一個人在這兒,老宅的周圍,有上百死士守護著大小姐,但是院子裏發生的一切,隻能由大小姐……哦,不對,是掌門一人來完成,這是規矩。”白洪川說道,“門主覺得,以大小姐的本事,以及咱家保家仙的功德照拂,大小姐完全可以勝任,畢竟這一切,過去的每一位掌門都能完成的很好。”
我幾乎要咬碎後槽牙,但是也明白,外圍那上百的死士,既是關鍵時刻控製形勢的力量,也是控製我的打手,我逃不出去的。
既是拚個魚死網破也沒有太大的意義,畢竟我很想弄清楚,七門這個組織背後的秘密。
不就是三個小時嗎,怎麽也能熬得過去。
想到這裏,我幾乎是咬著牙問白洪川:“如果我沒能完成任務,接下去會發生什麽?”
“如果淩晨三點大小姐沒能做完該做的事情,”白洪川說道,“可能會受傷吧?自身功德損耗,以及連累七門……,不過。大小姐請放心,有門主在,一切後果,他都能幫你頂得住的。”
白洪川說完,轉頭看了一眼院西牆,眯起眼睛道:“點燈了,大小姐,我得走了。”
一院子的人,包括之前跟隨過來的下人,都退出了老宅,大門被關上,隻留我一人站在正廳門口。
轉而看向院西牆,招魂幡下的那盞白色燈籠,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點著了,昏黃火苗在燈籠裏麵不停的跳躍,仿佛下一刻就會熄滅似的。
我再次看了一眼時間,十二點已經過了。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隻是看著招魂幡在夜色之中,不停地飄動,心裏就有點發毛。
收回眼神,掃過院子裏的香爐的時候,腦海裏不由自主的又蹦出那個一米九幾的戴著麵具的漢子來,皺了皺眉頭。
我默默地往後退,院子裏的溫度太低了,我想回房將大氅披上,腳剛碰到門檻,院子裏,忽然響起了一陣鐵鏈貼著地麵拖動的聲音,一瞬間,我的頭皮像是過電一般的發麻。
我屏住了呼吸,一下子退到門檻裏麵,眼睛朝著鐵鏈拖動的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今夜是暗月頭,大門門頭上是掛著一排燈籠的,但是關上了門,透進來的光線並不亮,整個院子裏所有的光線。除了招魂幡上的那盞白燈籠,剩下的,就是香爐裏已經漸漸落下去的幽綠色的火焰。
那股火焰影射的整個院子像是罩上了一層有色玻璃似的,能看清院子裏的所有景象,卻又因為幽綠色的光暈,看不太真切。
而鐵鏈拖地的聲音,來自於院西牆外麵,起初聽起來並不近,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那聲音越來越清晰。
越來越近之後,除了鐵鏈拖地的聲音,還伴隨著吱呀吱呀的軸承轉動摩擦發出的聲音。
那車軲轆聽起來特別笨重,每轉一圈,就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悠悠蕩蕩的衝著老宅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神經太過緊繃的原因,小腹開始一陣一陣的抽痛,我伸手捂住小腹,真氣下沉,護住肚子,疼痛感才稍稍好轉,但是明顯能感覺到那兩個小東西鮮少的在小腹中亂動,感覺很不安。
近了,更近了。
鐵鏈拖地的聲音已經走到院西牆外的時候,我一雙眼睛盯著那堵牆麵,一動不敢動。
隨後,一陣陰風憑地而起,周遭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住了一般,桌子上的茶杯裏,本來還冒著些微熱氣的茶水,瞬間開始結冰。
我攥緊拳頭,咬著因為太冷而上下打顫的牙齒,死死地盯著院西牆。
鐵鏈拖地的聲音慢慢的穿透西牆,車軲轆轉動的聲音也隨後而上,緊接著,我就看到,地麵鋪著的青灰上。漸漸地有了印記。
一對腳印,不,隻有前腳掌如驢蹄一般的腳印,跟著四隻尖尖的馬蹄印,隨後,是車軲轆碾壓之後,剩下的紋路。
但我並沒有看到人、馬和馬車。
我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那些印記一直往前,沿著青灰鋪就的小路,朝著香爐而去。
直到香爐跟前的元寶盆前,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香爐裏的幽綠色火焰再次騰起。
火光照耀下,元寶盆前,一個幽綠色的人影站在那裏,他手中牽著一匹馬,馬後麵,是一輛裝著幾個高大箱子的馬車。
我隻能看到輪廓,並不能看清全貌,它們都是透明的。
那個人影,雙手抱拳,衝著我拜了拜,然後,我就聽到一道如冰如霜的聲音響起:“夜暝閣前來查收貨物。”
說完,他轉身。正對著那個元寶盆,元寶盆裏,一個又一個幽綠色的箱子憑空出現,他一箱一箱的往馬車上搬。
我整個人定在了原地,看著他迅速的搬動,而香爐裏的火焰,一點一點的弱下去。
整個過程持續了半個小時,之後,那人又衝我抱拳拜了拜,牽著馬轉頭離開。
鐵鏈拖地的聲音漸行漸遠,最終消失不見。
而元寶盆下,多了一個黑色的小冊子,小冊子旁邊,是一個黑色的袋子,袋子上繡著一朵血紅色的火焰。
我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將小冊子和袋子拿起來,退回到大廳裏,直到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已經濕透了,一陣風吹過,渾身冷的跟冰凍一般。
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其實已經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
這就是白少恒跟我說的,錢貨往來。
打開小冊子,就看到上麵鬼畫符似的,寫著很多字,經曆了那麽多之後,我是略微能看懂一些這些字符的,這應該是冥文。
列出的條目,無外乎就是紙紮金元寶、銀元寶、童男童女、紙馬紙燈籠等等,這是下一年,對方要我們七門準備的貨物。
打開錢袋子,裏麵裝著的,是一遝銀票。
這種銀票,根本不能在陽間流通,七門拿到之後。應該還是要去什麽地方兌換,才能最終拿到屬於我們自己的貨幣。
銀貨兩訖。
我將這兩樣東西全都放進青銅羅盤裏麵去,三點過後,白洪川來接我,這些東西肯定要被白少恒要回去。
我看了一眼時間,十二點五十,距離三點還有兩個多小時,一切任務似乎都已經完成了,意外的順利。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伸手去拿茶杯,茶杯裏的冰還沒有完全化去,仿佛是在告訴我。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我的夢境,是真實存在的一般。
我不由得想,如果今夜,我們準備的貨物沒有滿足去年年三十晚上他們開出的清單,會有什麽後果?
會有懲罰,這是一定的,但是具體是什麽懲罰,我不敢想象。
七門表麵看似風平浪靜,卻沒想到,內裏子裏做的這些買賣,竟然如此的凶險。這無異於刀口上舔血。
偌大的七門,天南海北四十個分堂,每一個分堂裏麵,都有那麽幾個如狼如虎的領頭者,一旦發生內亂,後果不堪設想。
七門的掌門是不好做的,白少恒自己不做掌門,將這個位置推給我,原來是這層含義。
那麽,之前那些年,奶奶也是處在我這樣的位置上吧?
她沒有受到白家很好的保護,卻被放在就連我都不知道的掌門位置上,每一個除夕夜,麵對著那些不服氣她的堂主,以及這些詭譎勢力,她的壓力何其之大?
我不由得回想起,奶奶開著白事鋪子,做著紙紮生意,自己一有時間便不停的做紙紮,總有些紙紮品是不讓我碰一下的,那些,都是用來填補虧空的吧?
在過去漫長的幾十年間,奶奶是否因為沒能完成任務,而被懲罰過?我記不起來,我隻記得,每個大年初一的早晨,我醒來的時候,迎接我的,永遠是奶奶滿臉的笑容,以及滿眼對我的憐愛。
那時候我總會抱怨奶奶,為什麽不跟我一起守歲,為什麽要在這樣隆重的日子裏,丟下我一個人,卻從未去發現,她眼底裏無盡的疲憊。
思緒越飄越遠,陷在回憶裏幾乎無法自拔,直到身後忽然亮起一道光,一下子驚醒我,猛然回頭看去,就看到供奉在正廳裏的保家仙牌位,忽然通體透亮。
那道亮光轉瞬即逝,牌位恢複正常,而在同一時間,我的身體裏一股暖流躥過。
是功德。
完成任務,不僅有金錢上的銀貨兩訖,也會相對應的得到功德,這些功德具體怎麽分,我不知道。但作為掌門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我漸漸地放鬆下來,癱坐在椅子上,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就等著三點過去。
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外麵,忽然起了風。
即使坐在大廳裏,我也能聽到院西牆上那支白幡瘋狂舞動間,發出的獵獵的翻動聲,那盞白燈籠不停的隨風飄起,又撞擊著招魂幡的杆子,周圍樹木被刮得東倒西歪,屋頂上都被劃拉出響聲。
突起的變故讓我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幾步往外走去,渾身又重新戒備了起來。
看來,事情並沒有結束。
再次去看時間,淩晨一點一刻。
篤篤篤的敲門聲忽然響起,一個接著一個,連成了一片。
兩扇門,從上到下,似乎都有手在不停頓的叩,隨著聲音,陰風從門縫裏麵往裏麵鑽,夾雜著一些聽不清楚的叫喊聲。
那些聲音特別怪異。似哭似笑,似叫喊,又似謾罵,融合在一起,鑽進耳膜,尤為恐怖。
大門被拍的轟隆轟隆直響,不停地震動的,讓我感覺很快就要支撐不住,倒下來似的。
這才是……重頭戲吧?
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去開門的時候,白少恒用來牽製我的那個小鬼頭,一下子飛了出來,站在我的肩頭上,興奮的叫著:“好餓,太餓了,我要吃飯,要吃飯!”
我以為這小鬼頭又要喝我的血,可是當我看向它的時候,它的一雙眼睛,盯著的,卻是院子裏的香爐。
它激動的飛了出去,一頭衝著香爐裏麵栽下去,我抬腳跟了上去。
香爐很高,直到我胸口位置,我隻能提起內力,飛身而起。
就看到那小鬼頭在香爐底,殘存著的幽綠色火焰之中不停的翻滾著,貪婪的嗅著,連帶著爐底的香灰都飄蕩了起來。
看著小鬼頭,再抬眼看著搖搖欲墜的大門,聽著那些叫喊的聲音,以及不斷翻動的招魂幡,我好像猜到了什麽。
這個香爐裏麵燒掉的,是整個七門四十個分堂敬獻上來的紙紮品,全都燒掉之後,夜暝閣的人拉著馬車來收貨。
去年除夕他們開出來的清單總數,與今年四十個分堂敬獻的總數,不會是對等的。
如果敬獻品不夠,交不了差,我會受罰,如果敬獻品超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