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枷鎖
白溪說著話的時候,已經坐在了蓮葉的邊緣,一雙玉白的小腳伸進水裏,輕輕地蕩了蕩。
她是沒有穿鞋的,腳伸下來的時候,我才赫然發現,她的腳脖上,圈著兩道極細的黑色圈圈,圈圈連接著極細的黑色鎖鏈,埋入水中。
腳踝處,有暗紅色的刺青,隻是一閃而過,我沒能看清楚花紋。
我盯著她,不解道:“那是什麽?”
“腳鐐啊。”白溪毫不回避,“你以為這麽多年,我為什麽不回去?還不是這東西鬧的。”
她說著,環視四周,悵然道:“一開始,一個人被困在這裏,偌大的空間裏,空蕩蕩的,了無生氣,真的有一種不想活了的欲望。
後來慢慢的就習慣了,你看,這裏的一草一木,魚兒花兒,都是我的朋友,靜下心來,仔細研磨功法,反而受益良多。
有時候,我真的感激這段漫長的,被囚禁的日子,如果不是這樣。很早以前,我或許就隻能周旋於白家和五花教的恩怨之中,身上背負著不能承受的家族興盛之重,那樣的我,會是什麽樣呢?
我猜不到,但我可以肯定,絕不會比現在好。”
這番話是發自肺腑的,不看別人,就看我爺爺,我父母,就能窺知一二。沒有一個活得舒坦。
但我還是不忍心道:“這鎖鏈真的沒有辦法掙開嗎?”
“這是用寒潭底千錘百煉出來的一塊烏金石雕鏤而成的,連一個接口都沒有。”白溪一手扯起一根鎖鏈,抖了抖說道,“烏金石比一些鑽石還要堅硬,關鍵是那麽久的歲月裏,它被浸染的靈力導致它是認主的,用來鎖我的這一條的主人,早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沒有別的辦法嗎?”我問。
“有倒是有,但得看緣分。”白溪說道,“傳說陰間有一條黑水河,黑水河的盡頭,有一條王水河,三界六道,四海八荒的所有肮髒陰邪之物,通過黑水河,匯聚進王水河裏,全數銷毀,如果能弄到哪怕是一滴王水河裏的王水,這鎖鏈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必須去陰間才能得到嗎?”我追問道,“那種地方,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吧?”
“是啊,很難很難。”白溪聳聳肩道。“這些年我也沒少托人四處打探,卻從未有過回應,畢竟也是傳說,沒有,便也罷了。”
我伸手去碰那鎖鏈,還沒碰到,就感覺到一股攝人心魄的寒氣襲來,驚得我一下子縮回了手。
白溪咯咯的又笑了起來,伸手打了我手一下,帶了點力道,斥道:“好奇心害死貓,別什麽東西都想摸摸。”
我衝她吐了吐舌頭,哂笑著。
就在這個時候,距離我們不遠處,一朵蓮花悄然盛開,一道紅光呈扇形展開,我好奇的看去,問道:“這是什麽?”
“這是我用來連接外界的一個媒介,耗費了我很多修為才弄出來的。”白溪說著,手一揮,那紅光之中,便有人影閃現。
很快,我便認出那人影是誰。
是大巫師。
大巫師出現之前,白溪已經端端正正的在蓮葉上坐好,滿臉的笑意也收斂,微微含著下巴,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姿態,哪還有剛才和我說笑時候的半點樣子。
那頭,大巫師問道:“白溪,這兩天菲菲有所好轉嗎?”
白溪答道:“剛才已經醒了,你有話可以直接跟她說。”
說著,衝我招招手,我趟著水往前,抬頭。
大巫師立刻就看到了我,明顯高興了起來:“菲菲,你能這麽快醒來,真是太好了,不要著急出來,外麵亂的很,也多陪陪你姨祖。”
大巫師和白溪一直在合作,這個事實我之前已經接受了,但是回想起當天在金棺麵前,他和柳昆侖站在一起,我還是很不理解。
很多疑問需要他來給我做出解釋,但張嘴,問出的第一句話卻是:“大巫師,柳伏城現在還好嗎?”
“他……他閉關了。”大巫師有些許遲疑,歎了口氣,還是說道,“你被攝來這裏之後,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柳伏城發了瘋一樣的到處找仇家,看那樣子也是不想活了,後來,是我們用言語刺激他,說如果不閉關好好修煉,他拿什麽本事來替你報仇,他這才閉關去了,今天是第三天。”
我心裏狠狠一抽,問道:“你們沒有告訴他,我還活著嗎?”
“哪敢告訴?”大巫師說道,“本來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也隻有我和玄武,如果告訴他了,他必定拚了命也要來找你,到時候很難收場,現在的狀態我認為是最好的。”
也是。柳伏城那倔脾氣,知道我活著,不親眼看到我是絕不會罷休的,到時候再把那些人的視線引來了這裏,波及無辜就不好了。
我點點頭,仍然不放心道:“大巫師,柳伏城身上的傷能愈合嗎?”
“我已經幫他好好看過了,正在托朋友弄藥。”大巫師說道,“可能是因為九死還魂草的作用,滲透進他皮肉之下,給了我們一線生機,如果順利的話,應該是能養好的。”
我大喜過望,為了那護龍甲裏的九死還魂草,我也算是受了不少罪,現在看來,的確是值得的。
柳伏城沒有大事,我便也放心了下來,轉移話題:“當天晚上,金棺翻身了嗎?走蛟被鎮壓了嗎?江城的形勢有所緩解嗎?”
“金棺沒能徹底翻身,隻是暫時的將走蛟引進了金棺之中,蓋棺定論,我們必須在走蛟破出金棺之前,想辦法將金棺徹底翻過去,才能高枕無憂,五花教的勢力暫時隱到暗處去了,江城暫時還算安定,但時間長了不好說。”
“五花教真是……”
我剛想叨咕兩句五花教的不是,轉而忽然想到,白溪就是五花教的人,生生把嘴給閉緊了,沒能說得下去。
“現在可以確定的是,江城的五花教由鳳無心一手操控。之前頻頻攻擊我們的黑色藤蔓,是他的搭檔,從我多方查探的信息來看,那黑色藤蔓很可能是來自陰間。”
“它本來是想借胡敏君的肚子轉世,再對柳銘玥進行奪舍,卻一樣都沒能夠完成,眼下它唯一的選擇就是與鳳無心合作,畢竟,鳳無心的鬼麵戲法練到現在這個境界,怕是已經能夠通陰陽了。”
“沒想到鳳無心這麽難解決。”我對這個人簡直有些咬牙切齒,“每次到重要關頭,就有人來救他,到底是誰這麽一手遮天?”
“他契合那邊的磁場,就算真的奪了他的身,也控製不了他的魂,結局都是一樣的。”大巫師解釋道,“好在鳳青帆也在不斷的成長,相信終有一天,這個心腹大患會被拿下的。”
“那這段時間,你們在清繳江城的不安勢力嗎?”我問,“比如柳鎮海、錢江龍族那邊?”
“柳鎮海暫時還不能除。”大巫師說道,“江城暫時的平衡最好不要立即打破,咱們得先修整,等待時機。”
我這就有些不懂了:“柳鎮海在這個平衡力能起多大作用?這就是個跳蚤,不盡早除掉,遲早要出幺蛾子。”
隨即又問道:“柳昆侖呢?他怎麽樣?還有地坤地若他們?”
“大家都好,除了柳昆侖。”大巫師歎道,“心理上的創傷是很難愈合的,他需要時間。”
“那瑣兒怎麽辦?”我追問,“還有玥兒……”
“前兩天,三爺差人過來將柳銘瑣接去長白山了。”大巫師說道。
我沒想到長白山會來人,可為什麽隻接走了瑣兒,玥兒呢?
大巫師閉口不提玥兒。我心裏便已經明白,玥兒怕是已經……
可憐的孩子,來這世上走一遭,仿佛沒有來過一般。
“好了,還有什麽要問的趕緊問,時間不夠了。”白溪在一旁提醒道。
大巫師便立刻說道:“菲菲你現在什麽都別想,先照顧好你自己再說,外麵的這一切有我以及三門在,短時間內不會出太大問題,你就放心好了。”
打發了我,立刻又轉向白溪,說道:“小溪,菲菲的事情勞你費心了。”
“菲菲是我白家的後代,獨苗苗,我照顧她是應該的,不勞你掛念。”白溪毫不客氣道。
大巫師點點頭,又絮叨了一句:“你也自己保重好,有些事情,能不做,別逞能。”
“還有話嗎?沒有我收了。”白溪說完,一甩袖子,紅光泯滅。蓮花重新合上。
我雙臂交叉,歪著頭趴在蓮葉邊緣,看著白溪,嘻嘻一笑:“姨祖你害羞了嗎?”
“我害羞?”白溪伸手啪的一聲打在我肩膀上,“你那隻眼睛看到我害羞了?小孩子不準亂說話。”
“那就是大巫師跟你有仇咯,否則你跟他說話,怎麽總是咬牙切齒的呢?”我繼續打趣,“是不是一見到他,立刻就想咬上去才泄憤?”
白溪又用力打了我兩下,說道:“我不喜歡他的性格,太過隱忍,像根悶棍,永遠需要人敲打。”
我捂著嘴笑了起來:“可是如果不是他,又有誰真的能數千年如一日的埋伏在最危險的地方,一步一步的將白家推向今天這種境地?如果沒有他的付出,我們這一脈怕是早已經被人踩在腳下,甚至是滅絕了吧?”
白溪聽著我的話,一時間沉默了,垂著頭,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滿是心事,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倔強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愛管閑事,卻又管不全,沒多大本事。”
我聽這話,怎麽好像慢慢的怨氣呢?
仔細一琢磨,似乎就明白了。
“姨祖,你這是在後悔嗎?”我笑著問道。
“後悔什麽?”白溪一臉不解的看著我,嗔道,“你這小丫頭腦袋瓜子裏又在想什麽有的沒的?”
“你後悔當年為了那個不著調的未婚夫,而錯過了大巫師這樣一個好郎君,是不是?”我一邊說。一邊往後退,兩條腿在水裏直倒騰。
但還是慢了,白溪縱身一躍下了水,幾下就追上了我,一把將我按在蓮葉上,不停地撓我:“再瞎說,信不信我把你埋水裏!”
“我錯了,姨祖,是我錯了,饒了我。”我趕緊求饒。
白溪一把推開我,氣鼓鼓的背對著我。我又貼上去,攀著她肩膀,小聲的試探:“真生氣了?臉怎麽這麽紅啊?是不是被我戳中心底最深處那點小秘密了……”
“白菲菲!”白溪大吼一聲,兩隻手狠狠的拍打著水麵,濺了我一臉。
我放肆的笑著,記憶中,我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經曆了長達幾個月壓抑無力的生活,卻在這兒一個封閉的環境中重活回來,是我賺了。
所以,我想的也就通透的多。
正如大巫師所說,外麵的世界有他們。我就當是我已經死了,安心的留在這兒,好好修煉就行。
更何況,還有一個我怎麽也沒想到的,如此可愛的姨祖陪著,生活怎麽也不會枯燥的。
……
隻是讓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我的生活完全就變了。
因為身體裏麵還有那些孽力在作祟,我不能離開水域,那片水域能夠壓製我體內的孽力。
白溪雖然被鎖鏈鎖著,但是卻能在整片水域之上自由行動,我本來還在為吃的擔心,卻沒想到,到了飯點,便有一個長相特別漂亮,叫做芙蓉的女孩將飯菜送進來。
芙蓉從不與我交流,送完飯就走。
幾次之後,我便好奇的問白溪:“為什麽別人不能進出這兒,芙蓉就可以?”
“因為芙蓉就是從這裏走出去的荷花精,當然出入自由。”白溪答道。
我立刻明白過來:“她是你培養出來的嗎?”
“住在這兒太無聊了,也隻有這點事情可以做了。”白溪一邊小心的采集著蓮花上的花粉,一邊說道,“我送出去的,不僅僅有芙蓉,還有小魚兒、翠蓮等等。”
“怪不得之前,你能在玉龍山操控紙花幫我躲過一劫,就是通過這些花精辦到的吧?”我問。
白溪點頭:“所以啊,我能把他們送出去,就一定也能把你送出去,你得好好學本事,再出去,你便再也不能是以前手無縛雞之力的你了,你代表著我,代表著白家以及整個七門,懂嗎?”
“懂。”我咬牙,激動道。
下一刻,白溪便放下手中的花粉,說道:“那好,從現在開始,我每天都會教你一份心法口訣,你得以最快的速度記得,並且領悟,能做到嗎?”
“可……可能吧。”我不自信道。
“這麽沒底氣的嗎?”白溪伸手敲了敲我的額頭,說道。“《七門調》知道嗎?”
《七門調》是我們白家記載紙紮秘術的傳家寶,被分成了前後兩部分,之前我身上是有半部的,當時分析說,還有半部在白溪的身上,看來果不其然。
我便點頭道:“《七門調》裏的紙紮秘術,就連爺爺都未見其全貌,是個寶物。”
“他見過。”白溪說道,“但見到的,應該是拓本,包括你拿到的那半部,也是。”
“拓本?”我驚訝道,“跟原著有出入嗎?”
“當然有出入。”白溪說道,“當年,白家落難,《七門調》流落在外,所有人都在找,那時候,我還沒有被困,也在暗中尋找,最終得手,為防他人再惦記。我便拓出一本新的《七門調》,對一些特別重要的紙紮秘術做了調整,然後撕成兩半,放出去,從此,這兩半拓本,倒成了他們爭相爭奪的原著了。”
我驚得合不攏嘴:“姨祖,你也太厲害了吧?”
“厲害?”白溪搖頭,“我隻是從小經曆的太多,太懂得這個人世間,人心的險惡與貪婪罷了,雖然我的血脈裏,隻流著一半的白家鮮血,但我的整個童年與少女時期,都是在白家的嗬護下長大的,保白家,保七門,這是烙進了我血脈裏的東西,不可動搖。”
白溪的一席話,讓我倍覺感動,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整個人是失神的,眼神不會騙人。
但我還是煞風景的問了一句:“那如果讓你在白家和五花教之間選一個,你選誰?”
這個問題是相當不友好的,但凡我有一點私心,都不應該在這兒提出來,但我不死心,還是問了。
“你知道五花教對於我來說,是什麽嗎?”白溪反問我。
我搖頭,她說道:“是枷鎖。”
“如果沒有五花教,之後的一切遭遇,我都不必承受,但我卻終究逃不過五花教,被它捆綁,被它束縛,但我又必須占著這個位置,一旦我挪位,後來者,隻會對白家更為不利。”
“姨祖,你在五花教,到底是什麽地位?”我問。
“我是他們的根,他們的命,沒有我,他們所有人都蹦躂不起來。”白溪咬牙陰狠道,“這一群可憐蟲,著實可恨!”
說著,白溪兩隻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雙目赤紅的盯著我,道:“菲菲,你知道你們所見到的黑色藤蔓從何而來,跟五花教有著何種聯係,又為何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