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盯著他看,都是面無表情。
意思是再明顯不過的了:
你都不知道,我們又怎麼知道?
顧長風想了想,暫時沒有告訴他們,自己怕融合仙帝的記憶太快,會受到對方性格影響的問題。
畢竟這個說出來的話,顯得自己有點慫。
所以,他決定化被動為主動,問向了對方:
「你們都是高階修士,如果想跟著天雲子跑的話,她肯定會帶著你們。」
「那你們為何不願意走呢?」
陳泰富聳了聳肩,第一個做出回應:
「陳家老老小小好幾十萬人,都是俺的子孫後代。」
「俺好歹是他們的老祖,咋能自個跑了,不管他們?」
「上次俺就沒走,這次也肯定不走!」
妖帝和妖后對望一眼,默默低下了頭。
片刻后,妖帝苦笑了起來:
「我若早有陳宗師這般覺悟,又豈會讓整個妖族鬧到現在這般田地?」
「哎!」
「凌雲子曾斥責我,說我不配當妖帝。」
「我當時雖然憤怒異常,可是事後回想起來,又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沒錯。」
妖后塗山眉也幽幽嘆息一聲:
「不錯。」
「我們夫婦二人被封印了數千年之久,脫困之後卻逃往天外,完全沒有給本族盡到半點責任。」
「凌雲子本來就在妖族深耕多年,甚有威望。」
「相互對比,高下立判。」
「這也難怪當日大戰之時,整個妖族的子民,都不肯承認陛下。」
他們兩人這番話說得十分懇切,顧長風也能聽出他們的悔意。
凌雲子搞那一場,等於是間接讓妖帝妖后醒悟反思,想要彌補過錯。
所以,天雲子再次讓他們逃跑,他們不願意了。
顧長風又看向了道成:
「道成宗師,你也是為了整個家族著想,所以不願離去?」
道成沒有說話。
沉默了許久之後,卻說到了別的事情上:
「我和老陸,有上千年的交情。一起經歷過無數的生死危難,我救過他,他也救過我。」
「我一直以為,我們兩人相互間毫無隱瞞,稱得上是刎頸之交,可以同生共死。」
說到這裡,他慘然一笑:
「可我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藏得那麼深,瞞了我那麼久!」
聽了這番話,眾人都是默然。
也怪不得道成會如此失落。
本來以為是一輩子的好戰友、好兄弟,哪裡料到竟是要殺死自己、消滅整個仙盟的大敵?
這可真稱得上是「白首相知猶按劍」。
哥倆好,哥倆好,好到最後來一刀。
不管是誰經歷了這種事情,都會難以接受。
道成臉上的神情,顯得越發悵惘:
「從天外回來之後,我一直在想,他為何要這麼做。」
「我本來覺得,他是被凌雲子迷惑了。」
「但是我也很清楚,老陸性子詭詐多變,心裡極有主意,斷然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被人哄得送上自己的老命。」
顧長風聽陸真源說過早年的經歷,因此知道事情的源頭。他見道成如此失落,便將這些統統講了出來。
道成等人只是安靜聽著,並未出言打斷。
妖帝、妖后與陳泰富相互對望,臉上雖然平靜,心中卻又是震驚,又是感慨。
萬萬沒想到陸真源堂堂的大乘宗師,居然有如此崎嶇的經歷。
聽完之後,道成點了點頭,不勝唏噓:
「我回來之後,也在追查老陸早年的那些經歷。」
「雖然時過境遷,但是得到的真相,和你所說的相差無幾。」
「但是還有件事情,你也許不知道。」
他低下了頭,緩緩道:
「老陸在妓院的時候,曾經喜歡上一個女子。」
「他沒錢給那女子贖身,所以想要私下逃走,沒想到卻被妓院的人發現了。」
「那女子,被妓院人當著他的面,**致死。」
「老陸自己,也,也不是完整的男人了……」
顧長風霍然站起,猛地攥緊了雙拳!
這,這才是陸真源的真實經歷?
突然之間,他徹底明白了對方。
無論陸真源後來的地位多高、修為多深,但這慘痛的遭遇,卻刻骨銘心。
正因為他是大乘修士,正因為他受到了凌雲子的影響,才將一切苦難的源頭,指向了整個修士階層。
妖帝、妖后和陳泰富盡皆默然。
在此之前,他們對陸真源的種種不理解,如今得到了解答。
道成緊緊閉上了眼睛:
「老陸自爆之前,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縈繞在我的腦海中。」
「我試著想要說服自己,是他錯了,他不該那麼極端。」
「可是最後,我不得不承認,是我錯了,是整個仙盟錯了……」
「我們沒有為天下盡到責任,才會釀成如此慘劇。」
一時之間,房間內陷入了沉寂。
包括顧長風之內,五個人都低下了頭,默默思索。
許久之後。
妖帝緩緩道:
「身居高位,就應盡自己所能,讓天下人過上好日子。」
「若是不盡心盡責,搞得民怨沸騰,我們自己也會受到反噬。」
妖后搖了搖頭,苦笑道:
「可是世事又豈能盡善盡美?」
「烈日朗照之下,也還有陰暗的角落。」
「難道天下人所遭遇到的任何不公,責任都是上位者的不成?」
陳泰富也是搖頭嘆息:
「照俺說啊,咱們雖是修士,卻也不是神仙,哪能什麼都管得到?」
「但求無愧於心罷了!」
「道成老弟,你也不必太自責了。」
顧長風聽著他們的感慨,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這些人經過了天罩翻轉之事,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反思。
也許……
仙凡之爭,並非不可調和?
只要天下修士,能夠放下身段和姿態,多看看凡人的生活,承擔起應有的責任,世界就會變得更美好?
但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可笑。
指望修士們自己良心發現么?
若非凌雲子、陸真源奮起抗爭,道成他們這些人,又怎麼會生出一點點的反思和懺悔?
就比如在前世,大肆宣揚996的那些人民富豪們,指望他們良心發現,大發慈悲,給社畜們施捨點福利?
想想都不可能。
沒有修士存在的地方,尚且有那麼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何況在這修真世界呢?
算了算了!
別想那麼多了,還是商量商量怎麼應對天外的危險要緊。
他正要說話,卻見道成又看了過來,而且語氣更加的消極、低沉:
「我想了很久。」
「這事情沒辦法解決。」
「我的道心,快要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