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風默然不語。
他有原來那個顧長風的記憶,也有原來那個顧長風的情感。
看到凌雲子這幅模樣,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悲切之意,從他心底驀然生出。
剎那之間,他幾乎要向凌雲子敞開心扉!將自己的來歷全部說出!
但最後,還是強忍住了。
只是默默的,翻閱那些關於凌雲子的記憶。
凌雲子,對徒弟們很好。
包括顧長風、趙虎和蕭慕雪在內,北斗宗的這些弟子,都是窮苦人家出身,都是被凌雲子帶著脫離苦海。
小孩子調皮、淘氣、闖禍……
凌雲子從來不捨得打罵。
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盡著弟子們先享用。
做飯、講故事、縫衣服、當馬騎……
沒有絲毫的架子和威嚴。
甚至有些弟子覺得北斗宗沒前途,想要離開,凌雲子雖然痛心,卻也從不阻攔。
在顧長風他們心裡,師父不但是他們的恩人,更是像父親一般。
所以……
當凌雲子得知自己最珍視的弟子,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時候。
他心底的憤怒和悲傷,可想而知。
過了很久,顧長風說話了:「我是顧長風,顧長風是我。」
「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凌雲子的臉上,顯出了疲憊的神色。
「罷了,罷了。」
「你和虎子、小雪他們相處得很好,我都知道。」
「你為門派做了許多事情,我也都清楚。」
他苦澀一笑:「我甚至懷疑,你有他的全部記憶!而奪舍,卻是做不到的。」
「你有長風的全部記憶,又有他的身體,殺了你,不就等於是殺了長風嗎?」
顧長風低下了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凌雲子怔怔出神片刻,又道:
「我不會殺你,我也不關心你是從哪裡來的,更不想知道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神通是什麼。」
「我只要你活下去,像長風一樣活下去。」
顧長風愣住了。
不殺我?
也不問我從哪來?
也不在乎關於作弊器的真相?
這麼通情達理?
他有些底氣不足,低聲道:「那你還廢了我的修為,拿走湛盧劍……」
凌雲子淡淡道:「如果我告訴你……」
「你第一次修為盡失,也是我做的,你會怎麼想?」
啊?!
顧長風整個人都斯巴達了!
握草了……
和妖帝妖后大戰結束后,凌雲子廢了自己的修為,還可以解釋成他是為了報仇。
那第一次呢?
自己剛穿越的時候,這具身體已經修為盡失了。
不是因為修鍊時出了岔子的緣故嗎?
居然是凌雲子乾的!
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淦……
老子那時候還沒穿越過來呢!
他愣愣看著凌雲子。
對方長嘆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長風,不管你是何來歷,不管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手段是從哪裡學來的。」
「為師只想告訴你,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門派、為了大家。」
「安心在山上種田,不好嗎?」
「世間的兇險詭譎、人心險惡,不是我們這種小門派能夠摻和的……」
「你們天賦如何,為師很清楚。」
「完全沒資格去談什麼爭霸天下!」
「太虛無縹緲,太不切實際!」
「單憑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手段,完全不行。」
顧長風不服氣了:「那你呢?」
「你為什麼要摻和?你很厲害?有多厲害?」
凌雲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正因為我不自量力,怕連累你們,所以才不得不假死。」
「你知道嗎?」
「陸真源他們為了得到你的秘密,甚至計劃要對你使用搜魂術!」
「到了那時,你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
「而且輕則變成白痴,重則喪命!」
顧長風聞言,渾身如墜冷窟。
他完全沒料到,陸真源竟如此歹毒!
仙盟!!
他緊緊攥住了雙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憤怒!
凌雲子依舊神色淡然:「我當時雖然在旁,但只能借著匿靈術,才不至於被他們發現。」
「真要動起手來,我打不過他們,更救不了你。」
「若非仙盟盟主天雲子怕影響惡劣,這後果……」
顧長風默然無語。
許久后,他嘶啞著問:「那你兩次廢去我的修為,就是為了讓我安心種田,不去摻和世間的紛爭?」
「不單如此……」凌雲子搖了搖頭,「還有更深層的原因,但我不能告訴你。」
「你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
「為師的能力畢竟有限,沒辦法保證你們的絕對安全。」
「只有呆在這山上,只有老老實實的一門心思種田,才能保得一世平安。」
顧長風冷笑了一聲:「在山上老老實實呆著,也會被天上掉下來的火球砸死,保什麼平安!」
「這件事,是不是也是仙盟乾的?」
凌雲子默然片刻,搖頭道:「不是。」
他站了起來:「我知道你有辦法恢復修為,但是我勸你不要。」
「甚至不要再招收弟子,就和虎子他們安心種田,莫問世事!」
「就算天塌地陷、天垣大陸毀滅,也不要管。」
他定定地看著顧長風:「這是為你好,也是為我好。」
「為我好,也為你好?」顧長風皺起了眉頭,「什麼意思?我不懂。」
凌雲子神色黯然,低聲道:「不懂就對了。」
「為師今天來,就是和你交個底,省得你再瞎亂搞。」
「話說完了,我走了!」
顧長風急忙道:「你把湛盧劍還我呀!」
凌雲子搖頭一笑:「我連你的修為都不肯留,又怎麼會把湛盧劍還你?」
「你拿著這把劍,只會傷到自己的!」
他沉思片刻,又道:「如果有一天我死掉的話,必定是死在仙盟手中。」
「但你們不要替我報仇,我也不需要你們為我報仇。」
「顧好你們自己,平安度過這一生。」
「答應我!」
顧長風愣愣地盯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傷感。
雖然凌雲子沒有把事情的真相全部說出來。
但他知道,凌雲子這一去,是要與整個仙盟為敵。
成功的希望,幾乎渺茫!
他明白,凌雲子只想讓弟子們當個普通人,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
至於有沒有修為、是凡人還是修士,他根本不在乎。
就像父母大吵大鬧,扔掉孩子遠行的背囊,只是不想讓兒女漂泊遠方、去追逐那虛無縹緲的理想。
臨行密密縫,唯恐遲遲歸。
不求你驚天動地,只求你一生平安。
但是……
真的就這麼讓凌雲子承擔所有?
沉默了很久后,顧長風抬起頭來:「師父,你還是北斗宗的人嗎?」
凌雲子笑了:「你已經是掌門了,門派的事情統統和我無關。」
「我也和北斗宗沒有任何一點關係。」
「不管誰問你,你都要這麼回答!」
「記住了嗎?」
顧長風明白了。
這就是作弊器里沒有凌雲子信息的原因。
他點了點頭,低聲道:「師父,保重。」
凌雲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論仙盟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要相信!」
「我走了。」
他的聲音還在房間里回蕩,人已經消失不見。
四周又變成了一團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