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就是十號, 安西帶著兩個小孩去周家的時候,路上遇到了一個賣報的孩子。
“有《大公報》嗎?給我來一份。”安西問道。
“有有有,《大公報》一份, 三分錢。”報童聽到問話, 立刻抽出一份報紙,雙手舉起遞給安西,“先生給您。”
安西接過, 看了一眼報童腳上露出幾個腳趾的鞋子, 遞了一毛錢過去,沒多說什麽, 就讓生子拉著自己離開。
在黃包車上,安西翻了一下報紙,在第三頁左下角的位置,有一個字體稍微偏小, 但內容簡潔明了的板塊, 那就是尋人啟事。
啟事的內容按照安西寫的來,被尋找人的情況, 已知線索, 尋找人等等。
在這樣的小角落裏, 很容易被忽視,但也沒辦法,像尋人啟事這種明顯看不到收益的情況,報社願意登, 就已經是人道主義了。
總不能讓人家大好的文章不登,一個尋人啟事放中間吧?
卷起報紙, 安西在兩個小家夥頭上敲了敲, “希望你們足夠幸運吧。”
等到了周家, 周老看安西拿著一份報紙,問了聲,“登了?”
安西點頭。
周老安慰道,“你也別太著急,尋人需要時間。”
這個安西當然知道,笑笑不在意,把兩個孩子交給韓老夫人,就和周老一起離開了。
到達學校之後,他們梳理了一遍之前幾天弄出來的計劃,並正式展開工作。
首先要做的是,對於目前周老講解的課程,做一個教案梳理,這是最急迫的。
周老每天都要上課,原本一學期的課程,在開學之初就已經製定好了,隻是現在周老對要講解的內容有點不滿,覺得不夠深刻,部分地方還產生了認知偏差。
雖然這是因為之前研究的角度不同,對同一事物做出的不同判斷,但當周老認為現在的想法更合理後,之前的理解就有點差強人意了。
因而周老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那就是臨時變革教學計劃,把現在他和安西研究的內容加上去,研究到哪裏,就講解到哪裏。
研究需要時間,上課也每天不能斷,而教學計劃改變,不僅要提前做教案,還要給學生準備新的學習資料,這就非常麻煩了。
周老一個人肯定無法勝任這麽多工作的,為此,他邀請安西成為他的助教。
作為北平大學最知名的教授,以及創始人之一,校長和一幹教授都相信周老的能力和眼光,他覺得安西有真才實學,那他就一定有。
雖然安西的學曆普通,甚至還沒有上過大學,但不拘一格降人才嘛,不能說民間的高手就教不出好學生。
沒錯,他們都認為安西是有老師的,不然憑他年紀輕輕,又沒有出過國,哪裏會懂多國語言?
就憑著他幾國語言自由切換,已經妥妥能成為北平大學的老師了,更何況他還非常了解各國的文化曆史,以及經濟政治狀況。
這是多麽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安西想了想,沒有拒絕周老和校長的提議。
他現在還沒有想好未來要做什麽,暫時也隻有送兩孩子回家一個目標,那不如就先應下這份工作。
雖然在賣掉那些手表香水之後,他短時間內不會缺錢,可他也不能什麽都不幹。
加入一份工作,也能更有利於他融入這個社會,了解這個時代人的思想。
就這樣,安西成為了北平大學一名助教。
名義上是助教,其實他不怎麽需要幫周老上課。周老是一個很負責的老師,但凡他身子無礙,都堅持自己上。
所以安西做的最多的還是和周老一起做研究,幫他延寫教案,寫學生學習資料,以及……寫發給報社的文章。
沒錯,是文章。
周老和《大公報》有協定,每半月在報紙上發布一篇文章,內容都是關於中西方差異的。
報社作為百姓了解時事的窗口,也是許多人探查西方重要消息的一個關鍵出口。
《大公報》自建立以來,已經有五年,其內容有一半都是關於國外的消息。
兩年前,李文謹就職《大公報》主編後,對周老再三勸說,由他撰寫關於中西方差異的文章,發布到報紙上,引導百姓正確認識西方,也認識華夏。
周老一開始是不答應的,但耐不住學生的勸說,就嚐試著寫了一篇。
沒想到,文章一發出就大受好評,讀者們紛紛寫信過來,表示這篇文章讓他們受益匪淺,強烈要求報社專門開辟一個版塊,就寫中西方差異。
周老知道後,認為這也是一個途徑,讓更多人認識到中西方的差距在哪,如果能因此啟發一些人,也是一件好事,就一直堅持了下來。
兩年來,周老一個月兩篇,可謂是嘔心瀝血,關於中西方的內容,方方麵麵都寫到了。
正在他糾結思考還要怎麽寫的時候,安西給了他全新的思路,全新的視角,以及全新的思考方向。
見識過安西的文字功底之後,他就決定把這一重要任務交給安西。
安西無語,這是又做回老本行了?
隻是之前寫的一直是小說,這種帶有研究性質的文章,到真是第一次。
在接這個任務之前,他把周老之前的文章都找出來閱讀研究過了,發現周老的風格,有著明顯這個時代的特色,半文言半白話。
倒不是周老不能用文言寫文,隻不過涉及到西方的內容,還是白話更助於理解。
再說了,周老原本的目的就是讓更多人理解中西方差異,如果一味的文言文,說實話,估計許多百姓是看不懂的。
“周老,我先試試,如果不行的話,還要麻煩您提前準備好一篇,不能讓《大公報》開了天窗。”
安西決定先寫一篇看看,如果《大公報》那裏通不過再說。
倒不是對自己的文筆沒信心,隻是他決定用全白話文的形式,如果對方不接受,那也沒辦法,因而還要周老先準備一篇,不能都托給自己。
周老沒有異議,讓安西盡管寫。
這個其實很簡單,安西一下午就能搞定好幾篇,因為他去過那些國家,也確實學過他們的文化曆史。
做語言研究的,不僅要了解當地的曆史文化,還要了解他們的生活方式,思維習慣,政治氛圍等方方麵麵。
因而在他眼裏,中西方哪哪都是差異,就連一個簡單的語氣助詞,都能顯示出中西方不同的表達方式產生的思維差異。
所以寫這樣的文章,對安西來說,簡直輕而易舉。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是寫小說出身的,不知覺就想代入趣味性,這和周老那種風格嚴謹,報告性的文章差別很大。
可能《大公報》為了保證報紙的嚴肅性,不會收容這類的文章。
當然,安西也不覺得讀者接受不了,隻是報紙風格不同而已。
李文謹是周老的學生,自從勸動周老寫文之後,就一直親自過來拿文,兩年來風雨無阻。
這次也一樣,隻不過這次他不僅拿到了周老的文章,順便還有安西寫的幾篇。
李文謹當然明白周老的意思,也不含糊,當下就坐下來仔細閱讀。
發到報紙上的文章,一般都不長,因為版麵的限製,差不多限定在1000到3000字。
因而幾篇文章看下來,半個小時都不到,這還是李文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篇的結果。
看完之後,他心裏忍不住嘖嘖稱奇,怪不得老師這麽看重這位安先生。
絕對是才華橫溢,這文章寫的,讓他一個十幾年老編輯,都忍不住一品再品。
好文,文好,字也好。
隻是,他的風格和老師相比,也差別太大了。
思考了好一會兒,李文謹才小心翼翼的開口,“老師,安先生的文章寫的極好,如果能上《大公報》,是我們的榮幸。隻是他和您的風格差別極大,如果同時登上去,會影響這個版麵的統一性。”
雖然他的話語說的極為隱晦,但周老一聽就明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也覺得安西寫的好吧?這是看到了更好的,就不想要我的了?”
李文謹心裏一鬆,忍不住賠笑道,“哪能啊,安先生是您推薦的,文章又寫的這麽好,單獨為他開辟一個版麵都使得,隻是您們的題材相撞,需要調整下時間,錯開登報而已。”
周老搖搖頭,“我之所以把安西推薦給你,就是不打算寫了。這個版塊是時候開辟新的內容了。安西的文章就很好,題材不變,但內容風格都有很大的改變。我幫你小子找了這麽個有才華的作者,你小子要怎麽感謝我啊。”
李文謹聽完,知道老師做了決定就不會再改變,因此也不勸,而是順著老師的話,“看老師您說的,您可是我老師,找老師幫忙哪裏還需要感謝。”
周老笑嗬嗬,“厚臉皮的小子,我就算了,你可不能虧待了安西。”
“您放心,安先生的稿費按您的標準來,一千字五塊大洋。”說著,他轉向安西,“這裏有四篇文章,總字數差不多9800,按一萬字算,給您五十塊。您看?”
安西沒有異議,沒想到在民國寫文這麽賺錢?不過這可能是周老的原因,像周老這樣頂尖的學者,拿的應該是最高的稿費。
而李文謹因為老師的介紹,給了他相同的標準。當然,也是因為他文章值得。
怪不得說民國的文人值錢,有名氣的作家,幾個月的稿費就能買下一座四合院。
想他這一下午就掙了五十,那每個月得多掙多少啊?
還是算了,做周老的助教才是本職,雖然那一個月的工資,還抵不上他這一下午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