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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突襲

  那日李東赫在朝堂上舌戰群儒,最後還是隻等來了一紙盟書。


  他怒氣衝衝的過來找我,“那些老東西不思進取,你也是嗎?”


  我看著他睫毛上掛著的雪屑,鬼使神差的想伸手給他摘下來,終究還是忍住了,我說,“不能再打仗了。”


  他的眼神中仿佛結了尚未融化的冰,冷得刺骨。


  那日他在大殿外跪了很久,一直到宮人叫了禦醫匆匆而來,他被抬了回去,染了風寒,多日不見痊愈。


  我去看他的時候他正裹著被子坐在床上打噴嚏,鞋子隻穿了一隻,另一隻倒在地上。


  “怎麽不好好養病?”我走到窗邊,伸手將大開的窗戶合上。


  “想看看雪。”他往窗戶這邊望了過來,興許是由於久病未愈的緣故,臉上的笑也帶著虛弱,“沂都很難得見到這麽大的雪。”


  我搭在窗台上的手突然間無處安放。


  他吸了吸鼻子,“以後不會打仗了對嗎?”


  我點點頭,他的臉虛浮著,像是另一個人,我說,“不會了。”


  “我相信你。”他看著我,一臉虔誠。


  我轉身走到桌邊坐下,看著裝修簡單的屋子,斂下眼睛,“你這府裏太空曠了,為何不多招幾個丫鬟侍從?”


  “一個人過慣了,哪來這麽多講究。”


  我說,“你也該找個人了。”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又過了幾日,梁國使者走了,馬車上載滿了絲綢布匹和金銀珠寶。


  母妃召我去了永樂殿,她近幾年開始齋戒,消瘦得厲害。


  “聽說你在為李大將軍物色良人,”她側身對著我,鬢邊的幾縷銀絲格外醒目,“你也該選妃了。”


  我有意繞開這個話題,“母妃近來身體可好?”


  她目光微頓,不語。


  我歎口氣,“何苦去禍害人家。”


  她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我卻依舊看不懂,我從來都看不懂她。


  “我乏了,你退下吧。”她朝我擺了擺手。


  李東赫那場風寒持續了大半個月,他來見我的時候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我聽了他的話,許久未動。


  “臣李東赫,懇求卸甲歸田。”他以為我沒聽到,又重複了一遍。


  我歎口氣,“你是不願娶張丞相之女?”


  他按在膝蓋上的手微微動了一下,“臣前天出門聽見百姓議論聖上治國有道,往後會延續太平盛世,他們很歡喜。”


  “我很想念漠北。”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記得有一次給皇上寫信,我說等春天到了,擊退匈奴以後想請皇上同我回漠北,我們一起在草原上裏逐馬踏花。皇上回信說:如此尚好。”


  “皇上是忘了嗎?”


  我確是忘了,李東赫十二歲那年北上,那之後他便時常來信,我記得收到的第一封信很短,隻有幾句話:安全抵達,一切都好,勿念。


  他的字很好看,工工整整,蒼勁有力。我拿給禦史看,他說,“若無十年,難有此大家之風。”


  後來我握著信在大殿之上坐了很久,自那日死裏逃生,從被鮮血洗過的漠北城回來,之後與李東赫相處的五年,我給了他許多幻想,也給了我自己許多幻想。


  我終於醒悟,那本《七劍怪俠錄》,永遠都不會有結局了。


  後來,李東赫寄來的信,我再沒看過一次,隻交由宮人念給我聽,之後再隨意添上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寄回去。


  那十年他於我,如同鏡花水月裏一戳就醒的夢,我再也走不出去了。


  李東赫離開的時候低聲呢喃了一句什麽,我沒聽清。


  安平二十一年,匈奴蠢蠢欲動,多次侵犯北方邊境村落,燒殺掠奪。帝令蕭遠統大將軍之職,北上平亂,以安民心。


  安平二十二年春,護城河決堤,饑洪遍野,顆粒無收,民不聊生。


  安平二十三年,楚國趁虛而入,接連攻占南部十餘座城池。


  我夢到了早逝的父皇,他一直對我搖頭,“是命,認了罷。”


  很多事情在我坐上王位之後才逐漸明了,先祖當年為奪天下,弑父殺兄,犯下滔天罪孽,人間大旱十年,百姓怨聲載道。


  密宗上記載,先祖當年觸動神怒,往後每一代繼承人都活不過三十歲。


  父皇悔了大半生,悔不該設計奪了胞弟的皇位,不該放逐他舉家北上極寒之地,不該牽連他一生苦戰,最後全家上下死於非命。


  當年該坐在這皇位上的,本應是曾經的鎮國大將軍,李東赫的父親李源。父皇在他的庇佑之下活過了三十,最後含恨而終。我從漠北回來的時候,隻來得及看到他的棺槨。


  我看著身邊抿緊了唇倔強冷漠的少年,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與他,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我睜開眼睛,看見月光照在他風塵仆仆的臉上,我說,“你來了。”語氣自然熟稔有如寒暄舊友。


  他挺直的身子僵了一下,目光有些閃爍。


  我從枕頭下摸出一塊圓潤的薄玉,披了件單衣走下床,將它塞到他的腰間,“這是我出生的時候,母妃在大理寺跪了四十九天求來的,保平安。”


  他的臉上微微有些動容,我笑了,“保重。”


  將軍卸甲,熱血難涼。李東赫帶著偷到手的兵符走了,腰間裝著母妃為我求來的玄玉。


  密宗上還寫著,沂繼八世,亡國。


  從先祖那一世算起,到我這裏,正好是第八代。


  梁國很快就反口了,四處饑荒,國庫空緊,哪裏還有像樣的貢品送過去。


  我心裏很清楚,這些都隻是借口,他們從來都沒有結盟的誠意,梁與魏楚,豺狼虎豹,不過一丘之貉罷了。


  我想起那日朝堂上李東赫與群臣爭得麵紅耳赤的臉,心下恍然。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看我的眼神總隔著一層霧。


  李東赫調兵南下,途中給我寫過兩封信,我整日煩於國事,沒空去聽,也沒空思索該怎麽回他。


  安平二十三年冬,李東赫在南邊大敗楚軍,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接到急報:梁國調兵二十萬與楚,意欲突襲。


  李東赫曾經問過我,如果不當皇帝的話,想做什麽。


  我那時回他,“沒有這個如果。”


  他說我沒意思,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我從回憶裏驚醒,魏軍已經兵臨城下,宮裏四處是慌亂的腳步聲,人人都在忙著收拾包袱逃命,沒人注意到我。


  這是我頭一次見母妃穿上後服,她很多年沒有這樣精心打扮過了。她看見我進來,臉上緩緩綻開一抹極淡的笑,“終於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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