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笑意
他聽著屋內傳來的那一聲聲清晰的咳嗽，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他在三百年裏輾轉反側了無數回，總是想起那天夜裏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他以為自己熬不過天劫，化不成人隻能做鬼去了。卻沒想到有人小心翼翼的將這般狼狽的他捧起來放在了懷裏，滾燙的體溫隔著單薄的布料一寸寸撫平了他的不安。
“也虧你命硬，”李東赫撓了撓後腦勺，想起羅渽民的那番話，兀自笑了，“我還是怕遭天劫。”
其實是不疼的，不過他一直以為沒了內丹就要去見閻王了，這會兒被烈火炙烤著，竟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已經到了地府，直至胸口一痛，他神智不清的往下急速墜去。
李東赫在意識混沌模糊之際隻清晰地想著一件事：他一定不能死得像那隻黑色的禿鳥那樣醜！
據說死後會有鬼差前來勾魂，待趟過忘川河，奈何橋上一碗湯灌下去，一了百了。他卻不知道，這三生石竟與幽鳴洞中立著的那塊大石頭如此相似。
恍惚中像是回到了八百年前，那個少年伸出手指一遍遍耐心的問他，“這是幾？”
“一。”
“這呢？”
“二。”
“現在是幾？”
“三。”
“那這個呢？”
“一。”
“錯了錯了，是四！”
他教他數了一百年的數，他還是隻能數到三，他終於放棄了，卻一直不肯讓他叫一聲“小三兒”。
“小十小十，我是小十。”他這句話同那後羿射日的故事一樣，一念就是八百年。
李東赫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死後第一個記起的卻是小三兒，他木著腦袋，眼睛突然被大霧遮住，濃光傾瀉而下，照亮了那張風華絕代的臉。
“你也下地府了……”他癡癡的笑，又想跟他說：早提醒你了，扒皮剖心，是要遭天劫的！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羅渽民看著他突然抓住自己的手說了這麽句話，怔了片刻，轉過頭神色複雜的看向李敏亨，“不是傻了吧？”
李帝努看看羅渽民，又看了看李敏亨，開口勸道，“師兄，師尊說了，前塵鏡並非凡物，在這裏頭走一遭，能活下來，已是萬幸了。”
“你看我作甚？”羅渽民被李敏亨那雙暗沉的眸子盯著，底氣略有不足，“我隻是隨口一說，這傻小子非要看，怨不得我。”
黃昏時分，彤雲密布，霞光滿天。屋子裏此刻隻剩下李敏亨一個人，他靜靜的望著床上那人安靜的睡容，默了半晌，終於抬手將他額前的幾綹碎發撥了上去，“斯人已逝，過而不往，”他說，“你該過得快活些。”
李東赫是在一陣肉香中醒過來的，他支起乏重的眼皮使勁吸了口氣，見不遠處熱氣蒸騰，隨著風一溜兒鑽進他的胃裏。
“喲，醒了？”羅渽民打著折扇，嘴角一咧，“能起不？”
李東赫被饞的不行，迫切的握緊拳頭挺了挺身，複又重重的摔在床上，一時眼冒金星。
“莫折騰，”羅渽民過來扶著他坐起，“我可再不敢惹那黑麵煞了。”
李東赫就著羅渽民的手喝了口羊肉湯，登時美得飄飄欲仙，“這地府的夥食還真不錯……唔，你打我作甚？”他捂著被折扇敲痛的額頭，惱恨的盯著羅渽民。
“你那三魂七魄莫不是真被回塵鏡吸走了幾縷？”羅渽民舀起一匙湯送到他嘴邊，“你可活得好好的呢。”
“我還活著？”李東赫呆滯的咽下那口湯，連忙撩開褻衣低頭去看自己的胸口，隻見那塊地兒完好如初，連塊疤也沒有。
羅渽民見他麵如土色，收起了手上的碗，“怎麽了？”
“沒什麽。”李東赫搖搖頭，眼角忽的淌出兩行清淚，他伸手去抹，反倒越抹越多。
羅渽民看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端起那碗羊肉湯喝了個精光。
“這是怎麽了？”李帝努過來時李東赫正裸著上半身掛在羅渽民懷裏，臉頰微紅，眼角隱有淚痕，他移開視線，盯著那雙桃花眼，似笑非笑。
“你可饒了我罷。”羅渽民將李東赫安置好，想起那張千年玄冰似的臉，一時苦笑。
李帝努臉上的笑意愈深，“這回知道求饒了，昨夜裏不知是誰哭著……”餘下的話消失在身後撲過來的香風中，羅渽民纏住他的脖子，偏過臉吻了吻他的耳垂，聲線嬌媚溫軟，“好哥哥，你可千萬別饒了我。”
李東赫對這滿室春光渾然不覺，他吃飽後大哭了一場，哭累了才睡過去，一番好眠，直到晚上被尿意驚醒。
他出門後像隻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躥，找了半天也沒找著茅房，遠遠的看見前麵一個屋子亮著燈，連忙捂著肚子踉踉蹌蹌的小跑過去。
“鹿靈草一直在你手上，之前為何要騙他？”
李東赫止住腳步，聽到那句輕飄飄的“與你無關”時握緊了拳頭，氣勢洶洶的準備去找李敏亨這廝幹一架！奶奶個腿兒！這混蛋竟然誆他，還要抓他去地牢？他在夢裏剖心取丹時本來不覺得疼，這會兒卻覺得五髒六腑渾身上下都疼的不行，連牙齒也在格格作響。
“嗬，”李帝努輕笑一聲，“他不過是一隻化形才三百年的小鳥，身上帶著鹿靈草這樣的神藥，若不是僥幸遇上師兄，恐怕早已凶多吉少。師兄不知是早有先見不明，還是用心良苦，你舍了半條命將他從回塵鏡裏頭拉出來，要不是有這鹿靈草在，他此刻隻怕照樣是回天乏術。師兄情深意重，奈何……”
“你不要多事。”李敏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出門就遇上了神情古怪的李東赫。
“李敏亨，”他第一次喊他的全名，“我要尿褲子裏了！”
李東赫從茅房出來，看到李敏亨還沒走，他靜靜的站在不遠處的空地上，背影似是同夜色融為一體。
“原來我之前不是做夢，是被吸到回塵鏡裏了？”李東赫甩了甩手，語氣頗不自然。
“嗯。”他點點頭，不欲多言。
李東赫噓了一聲，繼續道，“我在裏頭看見了長明帝君和一隻鳥，還有戰神刑天，”他說著抬起眼睛飛快地瞥了一眼李敏亨，“帝君居然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回塵鏡須用真氣運轉方可回溯前事，你體內靈氣混亂，隻是瞎撞了幾處幻象罷了。”李敏亨不以為然。
“我還看到了三百年前那個救了我的凡人，他躺在床上咳得半死不活的，我沒有鹿靈草，隻能把自己的內丹拿給他續命。”他說到後麵聲音帶著些許委屈。
“鹿靈草本就是漆吳山所出，自當物歸原主。”李敏亨的聲音一貫清冷。
李東赫急了，“你要拿就拿，為何要騙我？”
“我若不那樣說，你怎會輕易放手？”
“你……”李東赫抬頭瞪了過去，身上的氣勢在對上那雙冷冽的黑眸時陡然消了一大半，他支支吾吾問道，“東西你都拿到了，為什麽又威脅要把我關進地牢？”
李敏亨麵上浮現一抹異色，他沉吟片刻，淡淡開口，“我沒說過這樣的話，你許是在鏡子裏聽到的罷。”
李東赫恍然，又想起那日他臉上轉瞬即逝的笑意，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