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心死如灰
中秋佳節,城中與宮中皆無一點節日氣息,與平常無異。
貴族圈子舉辦一場秋季賞菊大會,溫雅慧作為溫尚書之女,也在受邀請行列當眾。
賞菊大會在禦史大人家別院舉行,因著局勢動蕩,世家權勢被皇帝削弱,許多世家子弟未參加此次大會,所以貴女頗多。
溫雅慧帶了一名婢子入場,一入場,便引起了貴女們的注意力。
一綠衣女子笑盈盈地迎了上來,聲音甜美中帶了一絲柔和,福了福身:“許久不見溫姐姐,溫姐姐還是那麽美。”
溫雅慧認得她,是兵部侍郎家的小女兒,今年年滿十四歲,天真活潑的性子頗受貴女們喜歡,現下自己正處於風口浪尖之上,還是少惹是生非得好。
唇角綻開一抹淺笑,表情語氣拿捏的恰到好處,柔聲道:“妹妹過譽了,見妹妹又長高了不少呢。”
綠衣女子嘿嘿一笑,眼波一轉,見有人走了過來,退到溫雅慧身側。
走過來一名藍衣女子,頭發上別了一支琉璃步搖,墜著淺粉色流蘇,步搖上鑲嵌七顆琉璃,成北鬥七星狀,精致到每一顆琉璃形狀相同,切割得有棱有角,且不說那畫龍點睛的流蘇,單單這琉璃,便價值不菲。
溫雅慧隻淡淡一掃,心中便有了個大概。她雖未見過此人,但從她身上奢華的衣著飾品,以及身後簇擁的鶯鶯燕燕,便知此人身份尊貴。
她現下身份大不如從前,不與對方爭,卻也未示弱,隻平靜的看著藍衣女子。
豈料藍衣女子眉毛一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麵帶輕蔑道:“你就是溫雅慧?見了本公主還不跪下!”那模樣猖狂,且目中無人。
溫雅慧看著她的麵孔,思來想去,大越公主她都見過,這位所謂的公主麵生,既不是大越的公主,她何須客氣,麵色平靜,道:“公主不是大越的公主,大越的子民為何要跪?”
不僅不跪,還理直氣壯。
藍衣女子一時語塞,麵帶慍色,冷哼一聲,不屑道:“本公主雖不是大越的公主,卻是你們大越皇帝的貴客,你敢這麽和本公主說話,小心本公主告訴你們皇帝!”
大越的貴客?溫雅慧還未想到是哪個國家的公主,藍衣女子身後的婢子便自作主張地開了口:“托雅公主可是我們漠北王上最最寵愛的公主,你敢對托雅公主不敬,就是對我們漠北不敬,你擔待得起嗎?”
這婢子都拿鼻孔看人,簡直比她主子還要張狂。
原來此人是漠北的公主,可漠北的公主為何會出現在大越?莫非大越與漠北結盟了?怎的沒聽聞有任何消息傳出?
溫雅慧心中疑惑,臉上卻未表現出來,眼波一轉,看向婢子,緩緩道:“可這裏不是漠北,吾皇並不寵愛貴國公主,且貴公主對大越貴女不敬,如此喧賓奪主,便不失禮嗎?”
婢子臉色一紅,劈手指著溫雅慧:“你……”
托雅公主打了個停止的手勢,不怒反笑:“好,我記住你了,溫雅慧,等你到了漠北,看我怎麽收拾你,後宮的日子可沒你想得那麽好過。”那笑容透著森森冷意,像看著任由自己擺布的玩物。
溫雅慧心中一愣,等她去了漠北?她為何會去漠北。
適才與她搭訕的綠衣女子笑盈盈道:“呀,溫姐姐,你命真可好,聽聞漠北有遼闊的大草原,這下你可以親眼看見了呢。”清脆的聲音帶著笑意,眉眼中盡是天真爛漫。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溫雅慧心中默默說服自己,衝她莞爾一笑,笑意不達眼底。
托雅公主來挑釁完,便在一群女子擁簇下朝正中央走去,溫雅慧尋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因著公主在,她身邊的人也都無心搭理她,倒落得個清淨。
各種聲音充斥著耳膜,聯姻、漠北、馬兵、皇兄、讓人敏感的詞匯在耳中炸裂,刺得人腦袋嗡嗡直響。
一場賞菊大會下來,溫雅慧未插一句話,單單聽著那些流言便使她麵色發白,連回去的路上都心不在焉。
婢子還當她沒從托雅公主的刁難中回過神來,一時也不敢上前詢問。
終於,尚書府到了。
溫雅慧進了大門,深吸一口氣,雙手握緊又鬆開,微風從手掌心穿過,手心一片冰涼。
她猶豫也未猶豫,大步朝主院書房而去。
因著聯姻一事全權由段喃負責,朝中無其他事務,溫尚書時常閑在家中,現下被自家女兒找上,還不等她開口尋問,便差不多知道是為何是,借故要出門:“慧兒,皇上召爹進宮,有什麽事情等爹回來再說。”
溫雅慧神色一怔,不可置信道:“爹,您知道聯姻之事?”尾聲略微發抖,全然沒了平日裏沉穩的模樣。
她想了一路,漠北與大越結成同盟,本不需漠北公主前來大越,既來了,便不隻是單純的結盟,且托雅公主提到了自己去漠北、後宮、聯姻。
將幾者聯係到一起,得出的便是她即將要被派去漠北聯姻,是為了兩國的同盟!
果然,她猜得不錯。
溫尚書目光閃躲,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耐不住她逼問似的目光,重歎一聲,麵色為難:“慧兒,爹對不住你,爹沒能說服皇上他改變主意,隻能委屈你了。”聲音帶著惋惜與悲痛,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漠北皇子、公主皆到了大越,聯姻絕無可能更改。
溫雅慧如遭雷擊,搖著頭後退了半步,腳步一踉蹌,險些跌倒,怔怔地看著他:“不,皇上明知我對他的心意,怎麽舍得送我去漠北聯姻,不,這不可能,我要去找皇上理論……”
尾聲哽咽,皇上將她指給二王爺,讓她監視二王爺,她為了他的江山社稷,且是為了他做事,勉強著便答應了,現下卻要將她嫁到漠北,她如何接受,如何再麵帶笑意的嫁過去?
溫尚書見她一轉身,當真要朝著皇宮去,忙將人拉了回來:“慧兒,事情已成定局,這個時候你再鬧,被漠北皇子公主瞧見了,隻會平白毀了你的形象,屆時你到了漠北,更沒有好日子過。”
這個始終站在皇帝一黨的忠臣,好像瞬間蒼老了許多。
溫雅慧腳步一頓,臉上仍是不敢置信,眼眶蓄滿淚水,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滾落。
心死如灰也不過如此,池靖遠他竟做得出,竟真做得出將她當做一枚棋子,丟去漠北這種無情無義之事。
他明知自己這麽多年對他的心意,為何還能這麽決絕?
皇上真是好狠的心。
溫尚書愧疚地未去她身前攔著她,隻站在她身後,放開了握著她的手:“慧兒,你從小便仰慕皇上,這麽多年,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你的心意,卻偏將你送去漠北,足以證明他對你無心。”
說著歎了口氣:“爹無能,不能保住你,甚至不能保護你,可事已至此,爹也無法更改,隻能委屈你了,慧兒,你要怪就怪爹。”
溫尚書四十多歲的男人,眼中開始泛著淚花,他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溫雅慧十指冰涼,止不住的搖頭,皇上對她如此狠心,她為何還要傻傻的為了他去漠北?不,她不去,不值得!
單是漠北托雅公主那句話,便足以證明,她去了漠北,日子仍然不好過。
後宮的日子沒有那麽好過。
溫雅慧回過身,上前拉著溫尚書的衣袖,滿是淚痕的臉上寫滿了不願,:“爹,我不想去漠北,我舍不得你和娘,我不去……”聲音伴著撕心裂肺的哭聲。
這個時候,輪得到她去不去嗎?
溫尚書越是心如明鏡,心頭越是揪痛,眼角了的皺紋中蓄了淚,淚花終於從他那顆蒼老且帶有裂痕的心頭滑了下來。
一股無力感從心頭升起,他看著自己哭得不成樣子的女兒,隻能抱緊了她。與她一同失聲痛哭。
聞聲趕過來的婢子見此一幕,不由一陣心酸,自覺地退了下去
在皇上獨斷之下,任何人沒有反駁的機會,沒有反對的權力。
皇宮,掬月殿。
掬月殿乃先帝拿來專門接待外國的王孫貴胄所用,殿內布置物什帶有其他三國文化元素,使身處異國他鄉的皇子公主可在此放鬆歇息。
托雅公主坐在一椅子上,看著矮幾上的糕點,嫌棄的皺起了眉頭:“大越皇帝也太不把漠北放在眼裏了,指去給父王做妾那女子也忒沒教養,空有一副皮囊,柔柔弱弱像生了病似的。”
殿內隻有她與漠北太子澹台明華,是故她說起話來也半點不遮掩。
澹台明華一身深藍色錦服,袖口與頸邊的衣料上刺著青狼圖騰,代表著他在漠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不溫不火的道:“莫非皇妹口無遮攔,這話傳到了大越皇帝耳中,我們便是有教養了?”陰涼的聲音未有一絲怒意,卻聽得她肩膀一縮。
托雅公主強裝調皮的吐了吐舌,整個漠北她連王都不怕,唯獨對這個性子難以叵測的皇兄打心底裏發怵,平日裏便不敢惹他,更何況現下二人身處他鄉,皇兄可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她稍微收斂,仍未改口,道:“皇兄,我也隻是有些看不慣那個溫雅慧說話的腔調嘛。”抬眼見澹台月華未反駁自己,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麽樣,她皇兄還是向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