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恍然醒悟
婢子端來藥,便退了下去。
沈素期守在床榻邊,雙眼腥紅,麵色盡是擔憂。端著藥碗,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掉進藥碗中。
“嘀嗒”一聲,她一愣,胡亂擦著眼睛,身體前傾,吸了吸鼻子。
池靖卿平躺在床榻上,她雖看不見他的傷口,但是一湊近,便聞見了血腥味道,甚至比藥味更濃。
強忍著落淚的衝動,攪動著湯藥。他麵色蒼白,額上冒著冷汗,雙唇抿成一條線,藥喂到嘴邊,又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沈素期忙放下藥碗,拿起手帕擦了擦他臉上的藥汁。
池靖卿無法喝下湯藥,她秀眉微蹙,見他一時半會兒不會醒來,心中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雙頰微紅,默念著治病要緊,反複幾遍,四下看去,確定房間中再無第二個有意識的人,忙喝了一口湯藥,苦得直皺眉。
放下藥碗,上前俯身,心髒像是要跳出來似的,她雙眸緊閉,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輕微顫抖著。
緩緩低下頭,貼上他幹澀的唇,藥水從口中緩緩吐出,末了,匆忙抬起頭,坐回原位,素手掩唇,目光閃躲。
半響,未發覺有異樣,一手捂著心口,緩緩抬起眼瞼,見他仍昏睡著,長舒了一口氣。
如此反複,一小碗湯藥喂了將近半個時辰。
放下空碗,才發覺手心出了細汗,雙手一搓,探了探他的額頭,溫度仍未減退半分。
適才的小鹿亂撞頓時無影無蹤,秀眉緊皺,歎息一聲,喃喃道:“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明明已經為了野心放棄了我。
今日竟衝上來為我擋了這一刀,偏又叫我以為你仍有深情。”在她心死如灰之前點了這一把火,她剛堅定的心思,因此動搖起來。
她將天龍經交到他手上,便為了報答他將自己救出皇宮,本以為兩不相欠,卻因他擋了這一刀,再扯上瓜葛。
如今他生死未卜,她又該如何安心離去。
她垂著眼瞼,心有所思,未看見他微動的手指。
翌日。
陽光爆射入室,沈素期一夜未眠,卻在黎明前睡去,現下被陽光晃醒,一時間有些發愣,四下環視,忽地想起昨晚發生之事,忙去看池靖卿,伸手探著他額頭的溫度。
他臉上稍微恢複血色,燒也退了大半。
沈素期心中一喜,忙起身去尋張大夫,剛一出門,撞上迎麵而來的麵具。她看清來人,福了福身:“秦公子,張大夫在哪兒?池靖卿退燒了。”聲音透著激動。
麵具朝裏麵望了一眼,道:“你在這裏等著,我去找張大夫。”
沈素期又匆忙回了內室,在房間來回踱步,等張大夫一進來,便上前:“張大夫,你快來看看。”邊說著,竟出手將人拉了過去。
池靖卿身邊還從來沒有過女子,張大夫乃是精明之人,未有半點不敬或怠慢,連聲應著。
張大夫把著脈,身體擋住了兩人視線,正要收回手,手心被捏了一下。暗中看了池靖卿一眼,見他仍雙眸緊閉,當下會意。
沈素期上前問道:“張大夫,他退了燒,是不是快醒了?”麵色急切,秀眉微蹙。
張大夫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的目光,道:“姑娘,燒雖退了,但若遲遲不醒……”
沈素期心頭一緊:“昨晚不是說燒退了便無大礙了嗎?”怎麽僅僅過了一個晚上,便變了一套說辭?
麵具看向床榻,心下了然,好在銀具覆麵,未透露出半點不妥。上前一步,看著沈素期,歎息一聲:“沈姑娘,靖卿先前遭人暗殺,便受了傷,傷勢還未痊愈,就……”
沈素期後退半步,餘下的話麵具未直白說出,她想也想得到。眼瞼微垂,低聲問道:“那還要多久才可以醒過來?”
張大夫沉思片刻:“這便難說了。”
送走張大夫,麵具回了內室,便見沈素期失神地看著池靖卿,稍微有些心虛地輕咳了一聲,淡淡道:“沈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見她欲拒絕,加上一句,“在這兒怕會打擾他休息。”
沈素期緩緩點頭,隨著他出了房間。
麵具引她到了一處涼亭,停下腳步,做了個請的手勢:“坐。”
沈素期現下哪裏坐得住,搖了搖頭:“秦公子有什麽話直說便可,他……他傷勢還不穩定,也快到了換藥的時辰。”微垂著眼瞼,一身粉白羅裙,壓出了些許褶皺。
麵具也不勉強,在石桌旁坐下,歎息一聲:“沈姑娘,想必你能感覺的到,靖卿他心中仍是有你的,否則也不會在這個關頭,舍命也要護著你。”話語說得緩慢,語氣沉重。
沈素期呼吸一滯,明知麵具刺此言不假,仍不願承認,偏生反駁著:“許久未見,他許是一時衝動。我不過一個女子,如何與二王爺的大局相比,秦公子說笑了。”
心頭愈發苦澀,她一介女子,跟在他身邊也隻會拖累他罷了。
麵具麵色錯愕,暗道女人果真口是心非,卻再次歎息,道:“沈姑娘在意先前之事,也有情可原。但沈姑娘有所不知,當時靖卿被無數雙眼睛盯著,更被皇上看得死死的,他若不疏遠了你,反而會害了你。”
麵具這話與當初池靖卿在對段喃說得大致相同,她抿了抿唇,心中五味雜全。
麵具見她未應聲,暗道莫非是他的話不夠重?心念一轉,沉聲道:“沈姑娘有所不知,靖卿心有悲天憫人之情,見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身上流著先皇的血,又豈會坐視不理。
但如今池靖遠當道,即便靖卿有救百姓之心,也無法大張旗鼓,甚至要犧牲自己的心上之人。沈姑娘,你可以理解嗎?”上半句話不過鋪墊,唯有後半句話才是要告訴沈素期,叫她理解的。
池靖遠不顧百姓,我行我素,四處皆是民怨,沈素期並非不知。
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沈素期長歎一聲,淡淡道:“如今仍是池靖遠的天下,二王爺大事未成,我若現下跟在他身邊,先前的隱忍不是皆白費了。”
麵具心中暗罵了一聲,提什麽不好,偏提之前的事。大腦飛快轉動,半響,道:“沈姑娘還不明白嗎,靖卿為了百姓,忍痛割愛,卻為了你,連性命都不顧,沈姑娘若現在離他而去,豈不傷透了他的心。
別看靖卿表麵上好像什麽都不在乎,卻時常詢問你的事情,甚至因為你身邊有趙子威跟著,擔心你與他日久生情,徹夜失眠。
他如今受了傷,身體虛弱,若之後再失眠,豈不雪上加霜。”語氣之沉重,聲音之悲痛,連他自己都信以為真。
雖不知池靖卿是否當真失眠,卻知他確實並不好過。
沈素期一怔,細密的貝齒咬著下唇,昨日池靖卿見了她的反應,將她攬在懷中之時,輕微發抖的肩頭,莫非麵具之言是真的?
她錯怪了他?
麵具見她神色終於動容,心中鬆了一口氣,趁熱打鐵道:“沈姑娘,你昨晚那般緊張,徹夜守在床邊,顯然心中有他,莫要再自欺欺人了。”
沈素期下意識反駁:“我那是……”聲音愈發的小,是因為他為自己擋了一刀,心有愧疚嗎?不,那並非愧疚。
麵具話鋒一轉,語氣淡淡,頗為寂寥:“心中有彼此,便趁著還可相見,好生珍惜,莫要等到真正錯過,才追回莫及。”
莫要等錯過,再追悔莫及嗎?
這話猶如當頭棒喝,沈素期猛然驚醒。原以為與池靖卿再無牽扯,卻因一場刺殺再次被命運安排到了一起,這何嚐不是天意。
但這話由平日吊兒郎當的麵具說出,不由叫人意外。她抬眼朝石桌望去,卻見涼亭中已沒了他的身影。
一時醒悟,隻想盡快看見池靖卿,心中急切,大步邁開,忽地眼前景色模糊,身體一軟,意識消散之前,恍惚聽見遠處有人喚著她的名。
“快去請大夫來!”
趙子威步伐匆忙,路過一婢子身旁,顧不上合適與否,大聲喝道。婢子先前在池靖卿房間見過沈素期,見她昏迷著,倒吸了一口涼氣,片刻不敢怠慢,匆匆去請張大夫。
消息很快在宅子中傳開,麵具得知自己走後沈素期便昏倒,忍不住多想。
沈素期體內毒素未清,精神身體皆虛弱,莫非是自己的話過重,刺激到她了?
來不及多想,向池靖卿通報。
池靖卿昨晚便清醒過來,現下除了傷口未愈合,已無大礙。乍一聽此消息,掀起被子,問道:“素素現在在哪兒?大夫過去了嗎?”問話間,已穿戴整齊。
麵具看出他是何意,道:“張大夫已經過去了,趙子威也在場,若隻是毒發,想必不會有事。”話鋒一轉,“靖卿,你別怪我多言。
你這個時候過去了,有趙子威在場,也起不到何作用,若趙子威煽風點火,反而會動搖她的心思,等她過來看你,你再表關心也不遲。”
屆時也可稍微利用沈素期的愧疚之心,將人徹底留在身邊。
豈料池靖卿幾乎未考慮,便道:“如旭,她現在需要我。”先前迫於無奈,無法在她需要之時出現,現在可以做到,他不願計較利弊,再叫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