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夢魘
他話音還未落,隻見她略帶不耐的“嘖”了一聲,未等他動手,便幹淨利落地拔了木棍,眉頭都未皺一下。
毫不在意地扔了小木棍,未理會受了傷的手,道:“快些找吧。”語氣淡淡,作勢彎腰搬動柱子。
趙子威星眸神色複雜,忙上前將柱子抬起,扔到一邊。
目光掃過她受了傷的手指,扯下一塊衣料,拉住她的手腕,道:“素素,先包紮一下,你且想一想沈伯父可有向你提過天龍經,許是放在了你知道的地方了。”說話間,已然包紮完畢。
可見手法之嫻熟。
沈素期未理會他的動作,聞言秀眉微蹙,細細思量。
從前沈父雖未明確將藏書之處告訴她,卻隱隱提過藏書之處與她有關,且去年高管事來沈府要書,沈父教她避嫌的態度,便足以證明那藏書之處必定與她脫不了幹係。
趙子威見她目光探究,且深思著,未出聲打擾。待她稍微回神,問道:“素素,可是有了頭緒?”
沈素期目光一掃,唇角略帶苦澀,身處廢墟之中,她竟也看不出先前自己的房間在何處了。
抿了抿唇,未流出過多思緒,道:“你稍等一下。”說罷,跑出廢墟堆,站在空地上仔細看著,閉上眼睛憑記憶一指。
二人朝她房間那堆廢墟快步走去,沈素期彎腰掀開廢墟,趙子威迅速且小心地將殘木與未燒盡的器件搬走。
看著她漸漸失了耐心,安撫道:“素素,沈父後半生皆為了那一本書,必定不會隨便放著,我們多得是時間,你也莫要心急。”
搬走最後一塊木板,續而道:“倘若今日找不到,我們便明日再來。”
沈素期未理會他,看著一地灰燼,腦海中尤有當年之場景。她目光一掃,忽地一頓。
忙道:“趙子威,你幫我將那塊木頭下的盒子拿出來。”語氣略帶激動。
趙子威劍眉一挑,忙掀開木頭,取出盒子,且不顧上麵盡是灰燼,背對著她,吹散灰燼,邊轉過身,道:“素素,打開嗎?”
沈素期接過木盒,抱在懷中,搖了搖頭:“這是我娘留給我的東西,並非天龍經。”上半句欣喜,下半句便是落寞。
趙子威聽在耳中,心頭不是滋味,歎息一聲,道:“素素,天色不早了,我們先找地方落腳,你且仔細想一想,我們明日再來也不遲。”
話雖如此,語氣中帶著強硬。
沈素期動了動唇,垂下眼瞼,悶悶地應了一聲。
二人雖未尋到天龍經,卻尋到了沈素期看重之物,今日並未白來。
桃鄉已然廢墟一片,二人也隻得在周邊小鎮落腳。
由於體內毒素險些發作,沈素期身體格外虛弱,喝了一劑湯藥便臥在床榻。
初夜降臨,百姓皆回了家中,城鎮寂靜下來,雨聲便清晰得多。
她側臥在榻間,半夢半醒之間隻聽遠處傳來熟悉且久違的聲音,一聲一聲,親昵且帶著寵溺。
她許久未聽出是何人之聲,隻覺熟悉且親切。她用力睜開眼瞼,企圖尋著聲音的源頭,眼前一片模糊,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眼前景色清晰起來,隻見一身著粉衣的女童,粉嫩嫩的臉蛋氣嘟嘟的鼓起,癟著嘴巴,委屈巴巴的幾乎落淚,卻倔強地冷哼著抬頭看著桃花樹。
沈素期瞳孔猛地收縮,雙眸滿是驚愕,雙手捂住嘴巴,免得自己驚叫出來。
這,這是……
這是她九歲那年貪玩,偷偷用了後母的鳳仙花汁,被後母發現,將她趕到後院麵壁思過,後來還是爹爹出門回來,陪她玩了許久,此事才了。卻惹得後母與父親大吵。
隻是她怎麽會看到這副場景。等等……若當真如此,那站著的小姑娘不就是她?那她看到自己小時候又是怎麽回事?
她大步上前,蹲下身來,伸手去觸碰那小小的身體,喚道:“你……”斟酌了半響,卻未想到自己應該以什麽樣子的稱呼來喚幼時的自己。
聲音抖得厲害,且小素期竟然沒有看向她!這根本與她的性格不符。她小時候便好奇心重,且心粗膽大,若一陌生姐姐與自己搭話,即便不理會,也會拉開些距離。
但小素期不僅沒有反應,且自己伸去摸她的手,竟然穿過了她的身體!
沈素期來不及多想,便聽腳步聲響起。她身體未動,偏頭看去,隻見一道挺拔的身影朝這邊走來。
父親?
不知為何,她忙跑到樹後藏起自己的身影,看著沈父朝這邊走著。
許是聽聞身後響起腳步聲,本來隻是癟著嘴巴的小素期,忽地抽泣了起來,且往樹幹跑去,麵對著樹幹。
沈素期嘴角微抽,她小時候這麽會演?
但見沈父停下腳步,彎下腰,眼中盡是寵溺與慈愛,麵帶和藹笑容,忽地道:“哎,這蝴蝶怎麽是粉色的,跟桃花的……”
小素期忙回過頭,眨著杏眸,四下看去。未見到蝴蝶,輕哼一聲,別過頭未去看沈父。
抿著粉唇,嘟囔著:“騙子!”聲音帶著稚嫩。
沈父笑容更深,伸手拉著她的胳膊,將人拉到身前,手指在她精小的鼻上一點:“是誰膽大包天,竟敢惹我的素素。”聲音含著傾世溫柔,仿佛要將整個世界捧在手心,獻給他的小公主。
小素期杏眸閃著晶瑩淚珠,小嘴巴撇了撇:“那個小氣的女人……”邊說著,邊用衣裳擦著指甲。
但鳳仙花汁如何也擦不掉,小素期失了耐心,隨意拍了拍衣服,嫌棄地看了眼指甲,喃喃道:“若是娘親,才不會不舍得這一點東西。”
尾聲帶著哽咽。
後母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整天的盯著她,若她犯了一點點錯,皆會被放大數十倍來懲罰,若不是沈父將她捧在手心裏,還不知她會長成什麽樣子。
沈素思及此,抿了抿唇,緩緩從樹後走出來。
沈父似是根本看不到她的動作,抱起小素期,寵溺地道:“素素若是喜歡,為父便單獨買來一份送你,日後皆不用旁人的,如此可好?”
目光帶著柔情,似是透過小素期,去看另一個人。
小素期畢竟還小,聽聞此言,立馬將先前的不愉快忘到了腦後,眨著眼看著他,問道:“此話當真?爹爹沒有騙素素?”
按記憶中來算,沈父這話著實不假,隨後也照做,且不止答應了她,還將她帶出沈家,玩了許久。
果真不出所料,沈父應下後,邊朝府外走著,邊道:“這幾日事務繁忙,恰好今日有空,爹爹陪你玩躲貓貓可好?”
小素期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重重的點了點頭,確認道:“去桃林附近的那小屋子玩?”那地方幾乎無人會去,不僅清淨隱蔽,父女二人常去,近乎成了兩人的小秘密。
沈父眼底掠過一絲異色,卻麵不改色的應道:“素素喜歡去哪兒我們便去哪兒。”
“爹爹待素素最好了……”
歡笑的聲音遠去,沈素期靠在樹幹上。適才沈父眸中閃過的異色,年幼的她未看到,但現下卻是看得真真的。
她來不及多想,眼前場景頓時轉換。
沈父抱著玩累了的小素期回來,隻見沈府亂糟糟一片,叫喊聲、呼痛聲此起彼伏,且空氣中竟還彌漫著燒焦味道。
沈素期在門口等了許久,終於見沈父回來,忙上前大聲道:“爹,沈家著火了,您快逃……”
她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喊了出來,卻見沈父無動於衷,像是沒有聽見般,仍朝裏走著,甚至穿過了她的身體!
她腳步一個踉蹌,仍不死心地上前。
忽地沈父麵色一變,似乎是料到發生了什麽,放下小素期,道:“素素,我們先不回家了,你之前不是吵著沒玩夠嗎,我們繼續玩躲貓貓好不好?
你快去外麵藏起來,爹爹晚些便去找你。”這話說的又急又快,且不給小素期拒絕的機會。
沈素期看著小素期一步三回頭,再眼睜睜看著沈父朝大火中走去,頓時心急如焚,連忙擋在他身前,猛地搖頭:“爹,不能過去,別過去……”
但見沈父一臉的視死如歸,好似等著這一日已然等了許久,穿過她的身體,大步朝火中的臥房走去。
沈素期身體一軟,癱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沈父走近火中,卻無法阻攔。深深的絕望吞噬著她,她奮力一喊,企圖拉回沈父。
“別過去——”
聲音之大,震得她胸口生疼。
她雙眸猛地一睜,同時驚坐起來,喃喃著:“不,不能過去……”
趙子威聽聞異樣,顧不得男女有別,破門而入,大步走到床榻邊。
見她麵色煞白,額上布滿細汗,且雙目空洞失神,嘴巴不知念著什麽。忙拍了拍她的臉頰,搖晃著她的肩膀,低喝著:“素素,素素!”
沈素期渾身一個激靈,倏然停住了喃喃細語,空洞的眼漸漸回過神,偏頭看了趙子威一眼,眼眶蓄滿了淚,淚水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她身體發抖,抱緊了膝蓋。
趙子威心髒揪緊,星眸說不出的痛楚,小心翼翼的將人攬在懷裏。
沈素期身體微僵,旋即靠在他胸膛上,低聲抽泣著。
窗外細雨未停,她哭泣之聲伴著淅淅瀝瀝的雨聲,更是悲涼。趙子威動了動唇,一時想不到如何安慰,隻輕輕拍著她的背,無聲的陪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