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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佳人

  暮色暈化了天邊的雲彩,大片大片橘紅色的晚霞,為天空灑上了濃墨重彩。


  遠處人家屋頂嫋嫋炊煙升起,廚房中灶火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響,鍋中煮著白米粥,連飄起的水霧都彌漫著白粥的香甜。


  燒火的是個青衣女子,此時拿著柴火,正往灶中添著。


  外室未廚房,內室便是夜晚歇息之處,火炕上躺了一名玄衣男子,男子似是受了重傷,麵色蒼白,嘴唇幹裂,雙目緊閉。


  廚房不知發生了什麽,發出一陣聲響,男子緊閉的雙眸驟然睜開,條件反射的去摸腰間的佩劍。


  趙子威皺了皺眉,他的劍……?

  心下一驚,忙起身環顧了一眼,見四周陌生,暗道了一聲糟糕,便大步朝外走去。未注意腳下,剛一出門,便被不知名的物體絆倒。


  倒地時餘光瞥見一抹身影,青衣女子手中端著白碗,雙手素淨,虎口生了薄繭,似乎常年握劍。


  隻一眼,便斷定了此女子若是出手,扶住他應是不難。


  但女子未出手,以他現下的狀態,隻夠將傷害將到最低。隻聽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青衣女子秀眉微蹙,後退了半步。


  趙子威趴在地上“嘖”了一聲,作勢要起身,青衣女子上前踢了踢他的腰側,一挑眉:“好漢,自打你睜開眼睛,契約便生效了,你欠下本姑娘一百兩銀子,何時還?”


  聲音柔中帶剛,透著股灑脫。


  趙子威起身怒視了她一眼,還未開口,微微怔住。


  女子身著青色男衣,玉冠束發,麵容嬌俏,眼眸好似一對琉璃寶石,閃爍著光彩,又如湖水清澈見底,蕩開漣漪。


  裴無憂見他一直望著自己,秀眉微蹙了一下,一手端著粥碗,另一手伸進懷中,掏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揚了揚,麵帶得意:“好漢,這是契約,你可是簽字畫押了的,何時還錢?”


  趙子威掃了一眼契約上那個象征著他名字的圓圈,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回頭問道:“姑娘,現下是何日何時?”看樣子,他在此處躺了不止一天了。


  裴無憂不答反問:“那日你倒在河邊,本姑娘救了你,又是買藥又是喂藥,費時費力,看公子你衣著不像是窮人,莫非打算賴賬?”說著,將手裏的契約塞進衣襟中。


  趙子威皺了皺眉:“那日?現下是幾月初幾?”聲音沉了兩分,“姑娘,你雖救了我,但若躲避我的問題,我不介意救你一命。”他本長相陰柔,這話卻是硬朗。


  裴無憂眨了眨眼睛,讀懂他話中的意思,上前半步:“十月十五,”頓了頓,壞心思的道,“你要做的事情來不及了。”眼中點點狡黠。


  救下趙子威,正是在選秀之日,那日采花大盜之名盛起,她便救下了他。若說巧合,除非她裴無憂是傻子才會信。


  十月十五,距離選秀已過了三日?

  趙子威“嘖”了一聲,大步走進內室,環視了一眼,看到自己的佩劍,上前拿起放回腰間,便大步朝外走去。


  裴無憂忙放下粥碗,大步跟上,邊扯著嗓子:“哎,你還沒有告訴本姑娘你的名字,這銀子……”


  話未說完,院落中便沒了他的身影。裴無憂停下腳步,唇角上揚,眼中幾分得意,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隻見令牌上麵,寫著一個大字——寮。


  趙子威出了門,才知自己竟在京城外,趁著城門關閉前一刻,順著人流入了城門。


  夕陽散去最後一抹餘暉,夜幕降臨。


  仿佛萬物都在此時沉睡了過去,月光一瀉而下,樹木枝椏在地上留下斑駁的黑影,風一動,這影子便活了過來,如鬼如魅。


  黑夜雖至,皇宮卻仍是燈火通明。宮道上偶爾有兩三宮女,提著燈籠結伴而行。


  寧玉苑三間臥室,窗口皆露著亮光。


  沈素期披了一件外衣,從正門出去,寧玉苑不遠處便有一涼亭,她到了涼亭之下,確定四下無人,才將藏在外衣袖口的木製匕首拿了出去。


  擺好姿勢,雙手握著把匕首,刺出去,收回來,再刺出去,動作愈發的快,她皺著的眉卻始終未舒展。


  再次伸出手臂,手臂忽然被人扣住。沈素期神色大驚,當下做出防禦,另一隻胳膊肘朝後方出招,豈料招數還未出,便被人緊扣住,耳畔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是我”。


  沈素期心下大驚,這熟悉的聲音是……池靖卿?一時失神,匕首脫離了手掌,心中“咯噔”一聲,忙伸手去抓匕首。


  隻見匕首被一隻大手接住,池靖卿收起匕首,去牽沈素期的手。後者一時忘記了掙紮,任他牽著。


  池靖卿心下一喜,長臂一伸,從她身後將人抱住,低聲道:“怎的跑出來練功了,皇宮四處皆是皇上的眼線,這樣很危險。”寧玉苑雖偏了些,但仍在眼線的範圍之內。


  沈素期這一路來,不止一次夢見桃鄉,夢見池靖卿,今日觸碰到真實的他,卻有幾分感傷。


  靠在他懷中,抿了抿唇:“既然知道皇上四處皆是眼線,為何還來這裏。”他這樣做,反而會更加讓人懷疑。


  沈素期隻管問著,卻不知他早在出現之前,便將周圍的眼線處理掉。


  池靖卿低聲笑著,不答反問:“素素,隨我回家吧,皇宮太危險,不適合你留下來。”聲音放輕,生怕惹惱了她。


  得知沈素期入宮,他確實氣憤,甚至見到她之前,都未想到會抱住她。


  沈素期眼前景物驟然燒了起來,好似夢中化成火海的桃鄉。隻見她忽地從池靖卿懷中掙脫出來,麵向著他,一邊搖頭一邊喃喃著:“家?我的家沒有了,我的家沒有了……”


  家,她哪裏還有家。


  沈素期身體發抖,抱著雙臂,後退了兩步:“我沒有家回了,是池靖遠,他燒了我的家,我要殺了他,殺了他……”尾聲發抖,目露厲色。


  池靖卿心頭一緊,大步上前,將人扣在懷裏,任她掙紮著,附她耳邊,低聲道:“素素,都過去了,仇我會替你報,你先回去好嗎?”以她現在的狀態,自保都難,何況報仇。


  沈素期怔了一下,許是池靖卿表現得過於可靠,她漸漸冷靜下來。


  深吸了一口氣,推開池靖卿:“我不可能回去,大仇未報,我回去哪裏?哪裏可以讓我苟且偷生?”


  仇人近在眼前,她卻無法報仇,這已經是一種煎熬,讓她如何遠離?


  池靖卿扣著她的手,漆黑眼眸在黑夜中亮如星辰,看著她的眼睛:“素素,皇宮並不像看起來這般簡單,池靖遠並非昏君,你要殺他,如同送死,你……”


  沈素期冷笑一聲,搶過話語:“大仇未報,我不會走。池靖遠若非昏君,會下燒毀桃鄉的命令?即便玉石俱焚,我也要殺了他。”麵色決然,別過頭不去看他。


  池靖卿心頭一緊,見她無動於衷,微皺著眉歎了口氣:“素素,若可玉石俱焚,我豈會阻攔你,你要清楚,送死是指傷不到池靖遠分毫,你卻會失去性命。”


  臉色緩和了幾分,勸說著:“素素,即便報了仇,死去的人也不會活過來,你若搭上自己的性命,想必令尊在天有靈,也不會想看到的。”說話間,視線未離開她的臉。


  沈素期心口抽痛著,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隻是兩件事情,不可以放在一起。我意已決,二王爺莫要因我一人,毀了全盤計劃。”


  先前她還不知池靖卿來皇宮是為了什麽,但得知他上了朝堂,符相入獄一事,便料想到他並非是因自己才會冒昧來京。


  既然不是為了她專程來京,又怎可因為她影響了什麽。


  池靖卿一手扣上了她的肩膀,將她的臉正了過來,逼近了道:“沈素期,本王為了什麽留在皇宮,你會不知嗎?你這樣送死,會得到什麽?池靖遠不可能輕易死,你若要靠在深宮中熬出頭,得到池靖遠寵幸,借機殺了他,本王可以明確告訴你,絕不可能,你趁早死了心吧。”


  低沉的聲音染上薄怒,深邃的眼眸仿佛要將人的靈魂吸進去。


  沈素期心口抽痛著,皺著眉想要逃開他的禁錮,肩膀好像被他捏碎了似的疼。剛一動,非但沒有擺脫掉,反而被捏的更緊了。


  麵帶薄怒,不得不對上他的眼睛,心頭一凜。


  他漆如同墨玉的眼眸,現下深邃如千年古井,深不見底,又如沉寂了千年的古劍,一朝脫鞘,寒氣乍現。


  她深吸一口氣,一時忘了掙紮:“二王爺,若你來皇宮是為了帶我走,現下便可以離開了,我是不會和你回去的,無論殺不殺得了池靖遠,我都要留下來。”聲音竟出奇的冷靜。


  池靖卿漆黑的眼眸閃過一抹痛楚,捏著她肩膀的手,漸漸鬆了下來,沉聲問道:“若本王執意帶你走呢?”以她的武功,他可以輕易帶走她。


  沈素期鐵了心留下來,麵不改色,眼神決絕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除非我死,你帶著我的屍體離開。”


  池靖卿麵帶慍色,剛要開口,隻聽一陣腳步聲靠近,話鋒一轉:“我明日再過來,在你房間。”不等沈素期拒絕,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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