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何不離開
她抬頭一看,竟然是趙公子。
嘴角瞬間揚起,眼裏流光溢彩。可是那也是轉瞬即逝的欣喜,素期看著一臉倦容的趙子威,臉上的表情慢慢地收斂,轉而為平靜,最後是內疚。
愧疚地低下頭不敢看趙子威。
趙子威不像是生氣的樣子,他握住素期的雙肩,眉宇間有著緊張和擔憂,問:“我在王府尋了一夜,整個王府連一根蠟燭都沒有點,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了,池靖卿是不是為難你了?”
素期被他的反應嚇到,愣愣地瞪著他,搖了搖頭。
“那昨晚為什麽?”趙子威正要問下去,被素期打斷了。
兩人四目相對,一人滿眼疑惑,一人滿目憂愁。
“趙公子也該知道,以小女子的輕功,沒有翻不出的牆垣,”素期悲哀地吐息,道:“如今家父被王爺所為難,小女子就算逃走,也帶不走沈家上上下下幾十戶人。小女子……”
“不,不是,”趙子威握著她雙肩的手力道加重了些,他皺著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已經不需要再留在王府了,你的家人也……”
他抿住唇,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
那日他坐在桃樹上看著桃鄉,之後便瞧見火光連天,鄉內一片哀號。她心心掛念的沈府也恐怕已經被燒作一團灰燼了。
“小女子的家人怎麽了?”素期瞪著眼睛等待著他的下文,腳步不自禁往他那兒挪動了點。
趙子威想了想,隻怕這小丫頭知道自家的遭遇後更加慌亂,連輕功都不會使了。他心一橫,霸道地鉗住素期的手腕,“跟我走!”
“放開!”素期輕呼,腳死死地扒著地,奮力地抽出手來。
就是不肯跟著趙子威走。
她的嘴角被千斤重的情緒壓下去,眼裏又是無辜又是難過。
“唉!”趙子威狠狠地抹了一下臉,離她特別近地注視著她的眼睛,沒耐心地勸道:“我不會騙你的,你相信我,跟我走!”
素期也不是輕易服軟的人,她一咬牙,厲聲道:“還請趙公子自重!不要以你我相稱!”
“你!”
趙子威和素期幹瞪眼。
他的唇線緊繃著,額頭上幾乎青筋暴起。
“好!今日沈姑娘不聽趙某好言相勸,日後就不要怪罪趙某,兩不相欠!”趙子威的食指用力地豎著,一字一句都在強忍著怒火般鏗鏘有力。
沈素期緊緊咬著牙關,眼中波光閃動,似乎要哭出來。
誰要忍心這樣不領心儀郎君的情分?
誰要割心這樣聽他的訣別?
趙子威瞪著她,僵持的那幾秒裏,他都在等著素期說話。
說一句“帶我走”。
哪怕是猶猶豫豫地說一個我字,他都當機立斷扛也要強行把她扛出去。
可素期忍住了,她別過臉,一個字都不吭。
趙子威感到莫大的失望,他覺得自己如此冒險地為她奔波簡直就是自討沒趣。
不過是萍水相逢,就當他趙某與沈姑娘有緣無份吧!
她的事情,自己管不著!趙子威用力一踏,身體便升起幾丈高,在房頂上一個跳躍消失在了視野裏。
素期閉上眼睛,喪氣地蹲在了地上。
她按著自己的額頭,想著自己這是犯了什麽傻,要和趙公子說那樣的話。
趙公子也是一片好心。
她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許久才緩好情緒。
一站起身,腦子有點兒恍惚,眼前的事物昏花了一陣。
她顫顫巍巍地搖擺了幾步,被人扶住了後腰。
王爺?她第一反應就是被那個陰險的池靖卿抓住了。
一回頭看清楚了來人,她才舒了口氣。
“是你啊,麵具公子。”
麵具靜靜地沒有動,臉上的白麵具配著紅色的五官描畫顯得略微神秘而詭異。他指了指方才趙子威站過的地方,又將手指慢慢地移動到了沈素期身上。
他保持著那樣的動作,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沈素期,似乎是在等待她的解釋。
素期偷偷做了一個煩躁的表情,接著堆出苦笑來,說:“方才是小女子的一位朋友……他,他才知道小女子來到王府,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情。”
麵具聳了聳肩,收回了手。
“你,勞煩麵具公子,切莫將此事告知王爺,”素期擔憂地看著麵具。
麵具破天荒地發出了一聲笑聲,驚得沈素期呆呆地看著他,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壞了。
然後麵具進行了一次他最為長久的說話:“既然你不想呆在王府,為什麽不直接讓我告訴王爺,這樣王爺一討厭你,就會趕你走了呀。”
素期連忙搖搖手,解釋道:“若是王爺知道了,定會責怪小女子的,到時候牽扯到沈家,小女子可擔待不起。所以麵具公子你……”
“嗬嗬嗬,”麵具又笑了一聲。
忽然他恢複了淡定,冷漠地說道:“其實剛才那個男人說的挺對的,你完全可以直接走了,不需要顧及什麽沈家的。”
哈?
素期一臉的疑惑:“不知麵具公子何出此言?”
“哎呀呀,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隻想當一個安靜的美男子,絲毫不想插手你們男女主角之間的事情~”麵具的語調難得地輕快起來,還附帶著俏皮的手舞足蹈。
素期很是懷疑這帶著麵具的人並不是接應她的冷冷的麵具公子,而是另一個身形和他一模一樣的人。
“好了,一切都看你們各自的造化,別扯上我就行,謝謝!”麵具抱起胳膊,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轉身就走了。
素期眯起眼睛看著麵具公子的背影,腦子裏的回路還沒有走完。
這個麵具公子平常不怎麽說話,怎麽這一開口竟是些她聽不明白的腔調。
算了,不管怎麽說,麵具公子不願意插手她的事情對她暫時沒什麽壞處。或許這王府就是到處都是怪人吧,她要琢磨也琢磨不清的。
誰曉得這麵具公子是不是池靖卿安插的眼線呢,說不定隻是不想讓她起疑心才裝出那副模樣的。
素期拍了拍自己的鼻子,決定日後行事要多加小心才是。
現如今她最想做的事情並非逃跑,逃跑是下下策。
她想要明白當年爺爺是做了什麽事情留下了一段孽緣,讓沈家後代遭遇如此變故的。
也有可能王爺要為難他們沈家並不是王爺的意思,或許是皇上的意思?
素期邊走邊想,然後又拚命地搖了搖頭否定自己。
王爺那一事無成的樣子,哪裏像是被皇上所需要的人。
恐怕是皇上不看好沈家,他一個鄉野王爺閑來無事,便也欺負到沈家頭上罷了。
素期歎了口氣,抬頭望向遠方,右手輕輕地往左手心上一錘。
想要知道爺爺做了什麽事情,到底應該找誰呢?
身邊最了解朝廷上的事情的人是……
素期咬住下唇,讓下唇慢慢地劃過牙齒。
池靖卿啊!
她去找池靖卿肯定沒錯!想到這裏,素期即刻就加快了腳步。
可是,茫茫王府,她上哪兒去找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的池靖卿呢?
她又迷糊了。
其實池靖卿哪兒也沒去,他就和往日一樣,穿著淡雅的服裝,披頭散發,悠閑地在朱亭處撫琴。
來瓊玉城的這些天裏,他遊遍大大小小的村落,心中有百般曲調,卻未能順利地連接成一首完整而自然的譜子。
修長的彈指間,錯落的琴音中,帶著麵具的男子朝他走過去。
池靖卿還是那樣,非要來的人先出聲打斷他了,他才知道來了人。
他抬起頭,發現來的竟是麵具,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笑來。
一笑築百基。
“這幾日倒是奇了,高管事敢順個小姑娘給本王,還長了臉擅闖後園私見本王,”池靖卿勾了兩下琴弦,繼而說道:“就連十分不願靠近本王的人也親自找到這涼亭裏來了。”
麵具翻了個白眼。
是的,雖說帶著麵具,人是看不見他的白眼的。
他喪氣一般地吐了口氣,無力地坐在了一邊,一隻腳放肆地踩在座位上,一股吊兒郎當的樣子。
“我真是不懂了,你把那個女人留著幹嘛來了?”麵具開口說話了,竟然還帶著微微的襄陽口音。
池靖卿一笑,說:“沈姑娘家道中落,我怎麽忍心讓她孤苦伶仃?”
堂堂王爺,在這時不僅不責怪麵具的沒大沒小,反而還放下架子與麵具以你我相稱,可見關係非同一般。
“誒誒,不是,”麵具有點兒不耐煩,雙手一攤,說:“人家壓根兒就不想待在你這兒,你非得留她,還遭她嫌棄不是?”
池靖卿笑著。
“不是,你別光笑啊,優雅少爺啊,”麵具有種“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感覺,嘴裏的方言味道更加濃鬱了,“你沒看見有個男的一直想帶她走啊,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你好不好。”
氣氛忽然之間陰鬱了下去。
麵具忍了忍。
他改口說:“不是,當然了,你是玉樹臨風英俊瀟灑才華橫溢啊,那天下之大,遍地野花,你何必獨賞煙霞?”
“嗬嗬,秦兄倒是有趣,現如今還會用獨賞煙霞這般漂亮的詞匯了,”池靖卿調侃起來。
繼而他又說:“沈小姐既然是她沈家送給本王的禮物,本王且當是一份心意,自然不能虧待了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