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除夕
李寒有些拘謹,麵上看起來雖然仍舊雲淡風輕但是坐在他邊上的和尚一眼就看出來他很緊張。他兩隻手都握成拳頭放在桌子下麵,兩隻眼睛直直盯著自己眼前,與四下的喧囂格格不入。
他們預料中的白眼敵視完全沒有出現,在玉家這幾天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格外友善親熱,除了他們無時無刻散發出來的高冷氣質外實在是每個人都待客極為周到了。就算是在刁難的客人也挑不出一點瑕疵,無論從任何角度來說,玉家人帶給他們的印象都讓他們興不起一點點本應有的忤逆。即使蠻橫如龍觀,想挑刺都挑不出來。
一臉三天,玉家高朋滿座,每次宴請賓客李寒三人都會受邀。玉宣並沒有說謊,他們的確在這裏見到了很多熟人,甚至連書生都在百忙之中來見了他們一麵,但書生也僅僅隻是跟他們寒暄了幾句馬上又飄然而去,身處玉家似乎喚醒了書生另一種人格一樣,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
今晚又是一場盛宴,似乎玉家的人每天都在過這種日子。整個玉家的人都參與進來,加上各家客人一千多人在專門的地方擺開一百多張圓桌從午後開始醞釀直到月上柳梢漸入高潮。
每天如此,李寒從未像今天這樣緊張。
並不是因為他們在主桌,這一桌全是玉家長輩,最年長那位據說比玉淩龍要高出兩輩,陪坐的也都是玉家掌權的人。
李寒之所以如此緊張是因為冷梟也在這一桌,除了他,自然還有玉玨。
還有許藝菲。
這是他們來到玉家三天來第一次見到她,她坐在冷梟邊上坐下後沒有看過李寒一眼,自始至終都隻是垂著頭。
和尚心念急轉,盡管他揣摩出了玉寇暗示給他的消息,但也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玉玨畢竟是許藝菲嫡親的兄長,他們三個不管從任何角度來說都沒辦法改變這個事實。而玉玨對李寒,可以說是所有玉家人中唯一稱不上友好的了。
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今天是除夕。”龍觀突然端起眼前的酒碗,悶頭狠狠喝了一口,然後盯著李寒和和尚,“不管怎麽樣,我們三個還在一起。”
他的眼裏燃燒著瘋狂的火焰,全然不顧其他人異樣的神色突然站了起來,說道:“還記得我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除夕嗎?在祥和鎮,在那片深山老林,那時候我們有六個人,現在我們有三個人,我不知道明年的今天還會剩幾個人!但是我去他媽的!老子不在乎!”
他突然豪氣衝天,一拍圓桌,放聲大笑:“血月從六個人變成三個人都不怕,還有別的牛鬼蛇神會讓我們害怕嗎?”
他突然把目光集中到玉玨身上,喝道:“長兄如父,我敬你一碗!你若不應,我以頸血報你!”
許藝菲咬著嘴唇淚眼婆娑的看著他,眼淚順著臉頰流淌。
一片死寂過後,突然響起來一陣震天的喝彩聲。不論是玉家子弟還是外姓賓客無一例外的站起來喝彩,就連主位上的玉家族長也撫須狂笑。
和尚心情一陣激蕩,他還是低估了龍觀的火爆脾氣,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把自己的猜測結論告訴他,搞的龍觀到現在都還以為事情不可逆轉,這下子玩大了。
玉玨臉色鐵青,目光陰沉,喝道:“這話若是從你嘴裏說出未免不妥。我倒不聞正主開聲!”
他同樣拍案而起,怒視李寒,喝罵道:“李寒,舍妹年幼無知,你誆騙她也就罷了,現今到了我玉家連句話也不敢說!真是懦夫!”
他冷哼一聲,說道:“家父在世時有言,將舍妹許與冷梟為…”
玉玨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龍觀手裏兩根筷子已經飛到了他眼前,玉玨眉目不動,左邊冷梟抬手就接下了龍觀盛怒一擊。
和尚看到李寒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了,和尚心裏歎了口氣,雙手捧著眼前的茶杯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然後看著許藝菲眨了眨眼。
許藝菲本來就一直看著他,見到和尚這表情忙不迭的搖頭,示意和尚阻止李寒。但是和尚卻隻是兩手捧著茶杯慢悠悠的喝著茶。
李寒慢慢站了起來,龍觀坐了下去,馬上有人幫他又倒了一杯酒。龍觀一仰脖喝了個精光,然後死死捏著杯子血紅的雙眼眨也不眨的盯著玉玨。
現在就剩玉玨和李寒站著了。
李寒的目光很平靜,他兩隻手就自然的垂在身邊,手背上的傷疤在清冷的月光下一目了然。
他慢慢抬起了手,溫柔的看著許藝菲。
夢拓揉著太陽穴難掩疲憊,桌上的菜早就涼了。司空進來的時候手裏還端著泡麵,他把麵放到桌子上,說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沒吃。剛特意給你備了份泡麵,先吃了吧。”
“今天除夕夜,你都沒回家?”夢拓看著那一盤東坡肉上的油結成霜,把手裏的筆放下。
“去年有回去,再說現在你身邊沒什麽人。好歹我在這兒還有個照應。”司空拿起桌上夢拓寫好的敕令收起來,“碧閣最後一班輪值也讓他們散了。原本以為今年起碼七步布衣會趕回來,結果還是你一個孤家寡人啊。”
“那幾個地方太遠又太重要,不讓他們幾個去鎮著我不放心。等培養出新的心腹了就把他們替回來,那種地方不是一條心的人太容易出問題了。”夢拓歎了一口氣,靠在椅子上,“有時候啊,我也後悔當閣主。還是當夢拓來的痛快啊,沒有這麽多權利束縛,每年都可以和他們幾個聚一聚,我還真有點懷念小菲燒的菜了,以往這個時候啊,唉。”
“逍遙過兩天不就回來了嘛,有他在你也不算一個人嘛。說起青雀,我好像聽說玉玨打算把她和冷梟的事定下來,你不打算管下嗎?”
“他們玉家的事哪是我能插手的,書生之前有跟我提過。他很早之前就帶李寒拜訪過玉家的前輩,年輕人的事,讓年輕人去爭取吧。”
桌子上的油燈突然爆了一點燈花,火光一瞬間變得詭異邪惡,扭曲了夢拓和司空的臉。
夢拓蹙起眉毛,說道:“說到逍遙,他有消息傳回來嗎?”
“剛有最新消息回來,所以我才來見你。我知道你不放心,不過你多慮了,他已經查清是怎麽回事了。有問題的幾個暗舵舵主已經處理了,他明天就趕回來。”
“逍遙…好像變得更厲害了啊。這三年…”
夢拓看司空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問道:“怎麽了?有話就直說啊。”
“也沒什麽。隻是…有些感慨而已,夢拓你做的已經夠好的了!那時候麒麟閣人心大亂,是你拯救了麒麟閣。”
夢拓看到不知從哪鑽進來的一隻飛蛾圍著燈火盤旋,最終忍不住誘惑縱身跳進火海,最後隻發出一聲輕不可辨的輕響。
夢拓心情沉重,說道:“我隻希望麒麟閣千年基業不要毀在我手裏就好了。”
王洛傑盤腿坐在壁爐邊上,聽著幹柴在烈火的煎熬下發出‘劈啪’的聲音,看著他們在火焰的焚燒下無助的蜷縮著身子最終化成灰燼。
闌若在和他母親一起包餃子,她們兩個相處的格外融洽,王洛傑一直擔心他父母不會接受闌若,現在看來純粹是杞人憂天。
他極力舒展身子讓自己更加舒服,這種無憂無慮沒有絲毫壓力緊迫感的日子讓他沉醉。他無時無刻不想讓自己沉迷其中,無時無刻不在讓自己全力享受這一切。
闌若輕輕走了過來,握起他一隻手,她真是一個好妻子。結婚之後再沒有初見時那股嬌縱蠻橫,溫柔賢惠端莊持家,滿足一個男人對於另一半所有幻想,王洛傑感恩這一切,他可以完美的在壁爐前麵讓自己暖洋洋的放空。
他臉上掛著最完美的微笑,闌若輕輕撫摸他的手,她看到王洛傑笑著笑著從眼角滑下一滴淚。
惡靈又換了一個城市,想起幾天前幾百公裏外那個城市那個女人對他說的海誓山盟他還是想笑。怎麽會有那麽蠢的女人啊,他隻是隨便改變了一下自己的經曆就把那些傻女人騙的團團轉,哈哈哈要是讓龍觀他們幾個知道…
惡靈打斷了自己的思路,道路兩邊張燈結彩,火藥的刺鼻氣味和寒冷幹燥的空氣發生化學反應成了一種讓人迷醉的味道。催著離家的浪子快回去啊。
惡靈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他要給他們一個驚喜,他越想越興奮,最後在路上歡快的跑了起來。隻有孤寂的月光陪伴著他,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孤單,反而因自己這個臨時起意的決定而熱血沸騰,他們絕對想不到我會回來的,哈哈哈。
他穿梭在熟悉的街道,飛躍過一幕幕熟悉的畫麵,腦中的畫麵卻越來越清晰。
終於惡靈來到了樓下,他大口喘息著,三步並兩步跑上了樓,站在一間房間門口興奮的無以複加。
他顫抖著手從兜裏掏出鑰匙,門把手上有一層灰。惡靈開了門,興奮的喊道:“哈,我胡漢三又回來了!沒想到吧!”
他進門一瞬間就反手關門開燈,動作一氣嗬成像是要故意嚇唬屋裏的人。
可是屋裏一個人都沒有,鞋櫃的門還開著,那年他們早上走的實在是匆忙沒有帶上,惡靈還在張牙舞爪,心想其他人肯定躲起來要給他一個驚喜,他來到客廳,沙發上的毯子亂成一團,茶幾上的一次性水杯裏的水還是那麽多,垃圾桶裏還有龍觀抽剩的煙頭,那天李寒都沒有阻止他抽煙。
惡靈臉上的笑容終於開始凍結,他舉目四顧,祥和鎮,血月的第一個家,現在他又回來了。
惡靈軟倒在地上,喃喃自語。
“我回家了…你們人呢。”
易水跟在風南後麵,手裏提著他的刀。一路上風南都在喋喋不休,易水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楚,到李家客廳外的時候風南轉過頭,對易水鄭重其事道:“你知不知道影子是誰?”
易水沒有思考他再說什麽,他的心早就飛過了崇山峻嶺山河湖泊,飛到了中國西南一個叫祥和鎮的地方,那裏有層疊的青山,在某一座山裏,六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正在歡慶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