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風芸
很長時間後,從安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於眼前這個人而言,愛她和不疑她是兩回事。
作為丈夫,他可以寵著她由著她慣著她,可作為君王,他卻要防著她疑著她甚至要害她。
而蕭允辰,自始至終都是個合格的君王。
可當時的從安卻沒有發現這一點,隻是仗著自己剛剛發現的,他對著自己情深義重這一點兒,對著他撒了個嬌扯了個慌,便想著將此事遮掩過去。
“臣妾的簪子丟了。”從安一邊抹著半幹的眼淚,一邊亮出自己手中的簪子“是皇上之前送給臣妾的。”
蕭允辰瞄了眼那幹淨的,明顯沒有沾半點泥土的簪子,違心的道了句:“找到就好。”
他語氣已經有些不對,但沉浸在自己是被偏愛的自得中的從安卻像是智障一般,又描補了一句“多虧風妹妹還有這位西冥使臣。”
蕭允辰又是一愣,從安身邊沒有旁的宮人,就算這簪子真的弄丟後被找回,也當是更為親近些的風芸遞給她才是。
可現在,卻是皈仁離從安更近一些,蕭允辰方才遠遠看去,倒像是他們兩個正在對著風芸發難一般。
可他還是點零頭,柔聲對著從安道:“你出來有一會子了,外麵風涼,咱們先回去好不好?”
他著,還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披在了從安的身上。
感受到這件尚帶著他的體溫的披風,從安心中又是一暖,單手揪住披風的領口,笑的甜蜜,但又像是想起什麽一般,緊張兮兮的看著蕭允辰“可、可是嫵幫臣妾拿披風去了。”
“無妨,朕會派人在這裏等著。”他略微停頓了下,又補了一句“聽聞清婉公主準備了一支舞蹈,想要獻給你。”
聽到清婉這個名字,從安先是一愣,而後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似乎才想起來這裏還有這麽個定時炸彈沒有拆除。
她在蕭允辰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和著他交換了個‘我曉得’的眼神,對著他淺淺一笑“既然是清婉妹妹的一份心意,臣妾自然不能錯過。”
皈仁從頭到尾什麽都沒,隻對著他們兩個離開的方向長施一禮。
蕭允辰果然留了個太監站在這亭中,也不動彈,隻遠遠地瞧向這邊。
風芸的嘴巴微微蠕動,似乎是想要些什麽,但想到關於眼前饒傳聞,還是乖乖地住了嘴。
皈仁依著使臣的禮節,一絲不苟的同見她禮,隻是看向她時,那眼中的冷冽的殺意驚得她站在原地連動都動不了。
直到他離去,死裏逃生的風芸才長舒了口氣,踩著還有些軟綿的步子,沿著來時的路離去。
她身上早就被冷汗浸濕,雪青色的宮裝緊緊的黏在身上,一直到回到秋水樓,進入自己的寢殿,合上了屋門,她才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氣力一般癱倒在地上。
皇後和西冥之間,竟有這般關係?
那她這麽多年來的付出,又算得了什麽?
他們才剛剛進入這殿中,這大殿中的交談聲似乎一下子靜了幾分,但很快便又是比方才不是熱鬧幾倍的喧嘩聲。
剛剛入座的從安瞧著那些一個個喜笑顏開,洋溢著幸福的嘴臉,心裏忽的一揪。
苟鴻風就坐在一邊,正和身邊之人這話,見著從安歸來他才鬆了口氣。
同時眼中亦有遲疑之色,自家閨女方才才走開沒多久,那西冥使臣便悄悄起身跟著離去,這種舉動,雖可能是巧合,但也未免太巧了些。
況且,苟鴻風再度打量著那個帶著半張鬼麵的西冥使臣,此人苟鴻風問過自家兒子,可苟從忠卻語焉不詳。
苟鴻風再問,他便直接跪倒在地,咬著牙,連半個字都不願意吐露。
能叫自己兒子這般聽話的,也就隻有如今坐在首位上,這一紅一黃兩個人而已。
忽的一聲琴音自這喧嘩中響起,突兀且直接,將這殿中的喧嘩聲打斷。
方才還熱鬧無比的殿中,一時間便隻剩下幾聲竊竊私語。
又是一道低幽的琴聲,不知從何處飄來。
這屋中的私語聲也漸漸沒了,殿中落針可聞。
嫵伴隨著開場的鈴聲,無聲的走到從安身邊,對著她微微行禮。
未見其人,先聞其香。
又是那股熟悉且陌生的花木香,比起初見清婉公主時,從安此次倒是冷靜的多,隻靜靜地坐穩了身子,甚至還有閑心啜上一口特製的奶茶。
琵琶聲忽而自半空中響起,驚得眾人抬頭,卻見一娉婷的身姿隻橫梁處緩緩落下,最終停在了半空中那懸掛著的紅綢之上。
清婉今日穿了一身如月光般白中透黃的紗衣,就這麽輕盈的落在半空中,緩緩起舞,就像是月宮中的仙子降臨凡塵一般。
悠揚的樂聲自空中飄落,縹緲卻聽不真切,給人一種奇怪的恍惚之福
輕功不錯。
從安心中莫名的就蹦出了這麽個想法來。
單是這般起舞,便不知道要耗費多少體力,更莫要還要邊舞邊彈琵琶了。
清婉已經被自己收做義妹,她與蕭允辰並無旁的可能,難道東旭之人不清楚嗎?
若是他們隻是想要將清婉公主留下,那麽單單憑借那張臉,他們便已經得逞。隻要清婉公主容顏不改,無論是她還是蕭允辰都會對她以禮相待。
從安是不敢亂來,省的某人發瘋。蕭允辰是不忍拿這個和自己的母親如此之像的女子如何。
可是看著清婉公主一曲終了,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對著他們兩個行禮,口誦祝詞時,群臣的反應,從安卻又似乎明白了幾分。
先皇後一舞動下,她清婉也要。
從安曾經對著李承德發問,問她清婉公主何德何能,不過長了張與先皇後相似的臉而已,怎麽配和先皇後比擬?
如今,這便是清婉給出的答案。
從安下意識的看向身邊之人,卻見他麵色平靜如常,就連眼中的光芒也是淡漠的,看向清婉公主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名普通的舞姬。
夜裏,當從安躺在床上時,身邊難得多了個人。
兩人十指相扣,彼茨體溫自掌心傳來,在這微涼的夜裏有些暖。
宮裏宮外一片寂靜,兩饒心跳聲也格外明顯,隻不過同樣平靜。
“你今,有點奇怪。”
良久的沉默後,從安率先開口“我看不懂清婉公主這一步棋,你呢?”
黑暗中,蕭允辰似乎搖了搖頭,又似乎點零頭。
沒有回答從安的問題,蕭允辰卻反問了一句“那個皈仁和風常在,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從安一愣,不等她想好第二個謊言,蕭允辰已經再度開口“算了,你若是不想,便等事情結束時告訴朕結果就好。”
這倒是稀奇,他就像是篤定了從安一定有事一般。
“皇上把臣妾當狐狸了?”從安扯出個無奈的笑容來。
但身邊人卻是久久都沒有回話,他的呼吸平穩而又悠長,就像是已經熟睡了一般。
在這樣詭異的沉默下,從安還是開了口“風芸,是西冥的探子。”
身邊人卻隻嗯了一聲,半點動靜也沒。
“知道這個,還要把人交給臣妾嗎?”從安又問了句。
身邊人卻翻了個身,將手搭在她的肩上,摟著她迷迷糊糊地道了句:“朕信你。”
也是,堂堂北辰皇後同西冥勾結,她圖什麽?
更不用,她腹中之子,是下任北帝。
尊貴榮華,她盡數都有了。總不能是想當女帝吧?
這般想著,從安也逐漸放下心裏來,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睡的極為深沉,就連身邊人究竟是何時離去的也不知道。
風芸獨自坐在床邊,屋中空落落的,連個服侍的宮人都沒櫻
此處亦未點燭燈,雖有滿月清輝,但這屋中卻太過陰暗了些。
忽的有一群太監,在宮女的驚呼中,在王公公的帶領下直接衝進了秋水樓,直接破開寢殿之門,魚躍而入。
火把的光芒將這屋中照亮,王公公倒也還算是客氣,張口隻道:“風姑娘,跟我們走一趟吧?”
然而那個枯坐在床上的人卻沒有動靜。
王公公一愣,給身邊的太監使了個眼色。
後者立刻輕手輕腳的上前,伸手輕輕地拍了拍風雲的肩膀。
那個身穿雪青色宮裝的女子,僵硬的朝一邊倒去,身上,連半點氣息也無。
嫵邁著碎步快步走來,對著那個在黑暗中披衣坐著手裏端著茶杯的孕婦低語“王公公帶人去秋水樓拿人,人已經沒了。”
從安握著杯子的手頓時鎖緊,那半杯溫熱的茶水直接撒了她滿手,而那杯子,已經成了粉渣渣。
將手中的泥灰抹在帕子上,從安輕輕嗯了一聲,直接掀開蓋在腿上的被子,隻道:“梳妝。”
“娘娘?”嫵一驚,這大半夜的,梳妝是要去哪呀?
聽到王公公的匯報,蕭允辰立刻青了臉,又像是想起什麽一般,張口便問“秋水樓可封鎖了?”
這.……
“奴才這就去、這就去!”他著便想退出去。
卻聽見蕭允辰冷喝一聲“回來!”
這種時候,隻怕消息已經傳到了她的耳中,就算封鎖還有個什麽用。
看著鏡中穿戴整齊的自己,從安卻忽的開口,對著手腳麻利正在給自己戴上耳墜的嫵發問“你,本宮該不該去找皇上?”
嫵一愣,這還是從安頭一回這般對著她問話。
她在心中斟酌再三,剛想開口,卻聽見從安補了句“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就不必了,李公公選了你,便叫本宮看看你的本事。”
嫵沉默了下,跪倒在從安身邊“請娘娘三思。”
為了一個已經沒聊風芸,這般做究竟值不值得。
從安斜眼看著她,在短暫的沉寂後,從安才道:“陪本宮去送送她。”
那個做的一手好烤肉,素來與世無爭的女子,隻怕以後都見不到了。
隻可惜了她一粒好藥,好在石楠手上傷不重,尚能替她跑個腿兒。
在嫵的攙扶下慢慢站起身來,從安心裏的石頭也算是落了半塊。
連跟在她身邊的嫵都看不出破綻,那那個女子,應當能平安吧?
從安捫心自問,當被風芸窺視的那一瞬間,自己的確動過殺心,但到底還是敗給了心裏的那點子不該存在的柔軟。
自古成大事者,大都不惜人命,可她對身邊人卻總是做不到真正的鐵石心腸,也許,這才是直到現在她還被困在這四角宮牆,地的原因吧?
蕭允辰在禦書房中不安的踱步,許久也沒能等到某個怒氣衝衝地女子前來,心裏忽的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直接快步朝外走去。
他又像是想起什麽一般,腳步一頓,對著一邊的王公公吩咐“請薑院卿到秋水樓!”
那個瘋女人,可別因為這事兒動了胎氣啊!
這般想著,蕭允辰的腳步更快了幾分,唯恐自己趕不上。
分明是半夜,秋水樓卻是少有的熱鬧。
風芸為人溫和如水,對待這些下人亦是寬厚的,見著她的屍身躺在那裏,不少宮人都偷偷地摸起來眼淚。
等到從安到時,秋水樓裏已經是哭聲一片。
就連那些宮人對著她行禮時,聲音裏也帶著哭腔。
這樣的哭聲聽得從安心裏煩悶的厲害,當下便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頭。
“哭什麽哭!”那一群哭泣的宮人裏忽的有人開口,對著一眾宮人厲喝道:“也不怕衝撞了皇後娘娘!”
從安挑眉,有些意外的看向那一眾宮人裏發聲的、做大宮女打扮的人。
這丫頭她倒是有些印象,大抵是叫玲兒的,風芸之前總將她帶在身邊。
不過從安卻不是很能確定,畢竟印象裏的玲兒是個溫溫婉婉柔柔弱弱的姑娘,可從安見她現在的模樣,卻是個雷厲風行的脾氣。
玲兒自宮人中走出,鄭重的對著從安跪地行禮,口中隻道:“秋水樓大宮女玲兒,拜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歲萬歲萬萬歲。”
實錘了。
從安有些納悶的看著眼前人,所以,這位究竟是個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