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小弟與寒煙
“唔。”從安盯著青瓷金描海棠的海碗中,雪白的魚湯裏那條死不瞑目的錦鯉,舉著的筷子遲遲沒有落下。
一邊的沒眼光不跑去吃飯,反而站在從安對麵的桌子上,用一種幽怨的眼神看著從安——鏟屎的,你這截胡的本事漸長啊?
從安尷尬的咽了口唾沫,身子稍微朝著陸茗的方向傾了傾“這,不會是上午那條吧?”
沒眼光上前一步,默默地抬起了利爪,那樣子似乎在:你呢?
大哥,您請。
從安果斷的招呼一邊的薑黃將這魚湯督地上任由這祖宗發落。
沒眼光輕巧的落在地上,伸出爪子拍了拍雪白的魚湯,又被燙的抖了抖爪子。而後,這個壞家夥低頭稍微聞了聞,便嘶叫一聲,跑著出去。
這一盆魚湯也被它遺棄,孤零零的留在地上。
從安的目光飄落在那盆魚湯上,嘴角的笑容似乎也帶上了幾分詭秘。
縱使這池中水已換了幾波,水中魚也換了幾輪,但這迎鳳池的魚嘛.……
從安搖了搖頭,將那點詭異的思緒從自己的腦海中刪除。
但凡大點的江河湖海,都少不了淹死幾個人,這魚,有什麽吃不得的?
“把這湯端去,喂它弟吧。”從安抬手,再次對著薑黃開口。
素來聽話的薑黃行至海碗旁,彎腰,端起,放在從安麵前,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般利落,沒有半點遲疑。
從安盯著再次被薑黃擺在自己麵前的魚湯,有些迷茫地抬頭看著薑黃——大姐,你逗我?
陸茗掩唇一笑,趕在從安之前開口“咳,團團圓圓它們應當會喜歡這魚湯的,皇後娘娘,您覺著呢?”
就是就是!從安著急忙慌得點頭,順帶將把這魚湯拿去喂蕭允辰的念頭壓下。
薑黃略有些遺憾的將這魚湯給端了下去,心裏卻不住地犯嘀咕——這沒眼光的弟,不就是皇後娘娘嗎?
李承德冷眼旁觀,雖這皇後口稱‘失憶’但這回麵對陸茗時,行為舉止似乎要自然許多,這麽一來,皇上近日來的的心結,也許當真有法可解。
思量間,李承德抬眼,隻見門外有宮人正心翼翼的看向這邊,當下心緒微轉,悄無聲息地從偏側繞到屋外對著那宮女低喝“什麽事情非要鬼鬼祟祟的?”
宮女期期艾艾的看著李承德,囁嚅著對著李承德匯報“寒姐求見。”
還來?不是上午才打發了她嗎?李承德略微皺眉,寒煙身份特殊,這些宮女也不好太過得罪,他才打算抬腿親去將那位哄走,隻是這腳步才邁出去又停了下來。
“李公公?”宮女有些不解的看著駐足沉吟的李承德,似乎是不明白後者在猶疑什麽。
“你去忙你的吧。”李承德開口隻道,轉身回屋。
宮女不解的看著李承德離開的背影,還是立在門邊的大宮女悄悄地拽了拽她的衣袖“愣著作甚?活兒都幹完了不成?”
“姐姐,那寒姐那邊?”
“她算是哪門子姐?你這般軟心腸!她許了你什麽好處不成?”這大宮女怒其不爭,雖壓低了聲音,但言語間也沒那麽客氣“你就不想想,這坤寧宮裏宮女那麽多,怎就你攬了這傳話的差事?”
方才傳話的宮女頓時沒了聲音,委屈巴巴的對著手指頭不敢吭聲。
她之前被派出去取些東西,回來時離得遠遠地便見著寒煙頂著這大日頭可憐兮兮的站在坤寧宮的大門前。
她記得原本那寒煙身子就嬌弱,這般炎日頭底下更似弱柳扶風,梨花低垂,搖晃間似乎已有了昏厥前兆,看起來著實是可憐。
“可她再這麽站下去,若是昏倒在坤寧宮門前,娘娘臉上也不好看啊。”宮女迫於威勢不敢抬頭,隻敢發出這聲的辯解。
“她又不是什麽大姐出生,不過是站一站,怎麽就受不得了?”大宮女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這真的丫頭“況且,可是咱們娘娘命令她站的?”
聽李承德嘴邊吐出‘寒煙’二字,從安目光微斂,心裏亦是百般算計。
這些日子的確沒見這丫頭過來,想來是被攔下了。
從安抬眼看向一邊的陸茗,大抵是這些人覺著自己定會考慮陸茗在場的不便再見旁人,會主動開口將寒煙拒之門外,這般一來他們也算是有了個正大光明的理由。
陸茗是個聰明人,當下也不多表示,隻是笑眼盈盈地替從安布菜“娘娘,這道肉沫茄子很是不錯,您嚐嚐?”
“叫她進來吧。”從安眸光微動,朝著李承德頷首。
在李承德略微有些發虛的目光中,陸茗不動聲色地點頭,她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總歸站在李承德這邊是沒什麽錯的。
許久不見她,再看是從安滿意的點零頭,看來秋水樓的夥食不錯,寒煙看起來足足比之前胖了一圈兒。
“民女見過娘娘,見過世子夫人。”在從安打量之下,寒煙盈盈一拜,姿態優美。隻是她微蹙的眉間的那一點兒憂愁隱隱破壞了這綽約的美福
從安點點頭,擺出皇後的架子抬手示意她起身。
“吧,什麽事?”從安掃了她一眼,抬起筷子夾起那陸茗才夾到她碟中的茄子,姿態優美的往嘴裏送,一舉一動守禮端莊,和在一邊瑟縮不安的寒煙形成了鮮明對比。
原本見著從安放她進來還有些擔憂的陸茗和李承德不約而同地在心裏鬆了口氣。
雖然這口氣的成分不同,不過到底是略微放鬆零兒。
她這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叫寒煙心裏有些沒底,幾欲開口,可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
從安慢條斯理地吃完了銀碟中的茄子,又用了半碗解暑的蓮子羹才輕飄飄的一撩眼皮,將帶著些許狐疑的目光投向欲言又止的寒煙“怎麽,你這個時候來,不是有急事嗎?”
但凡有點腦子的,趕著飯點到別人家裏,不是為了蹭飯就是真有事吧?
“不、不是。”寒煙這才發出比蚊子哼哼還要低幾分的聲音,若非從安耳力過人,可還真聽不清。
從安有些驚訝的看著她——最起碼是表情有些驚訝“怎麽,你是來求飯的?”
求?那和討又有什麽區別?寒煙自打被從安帶進宮以來便自覺比起之前身價要高些,突然聽到這麽個形容乞丐的詞落在她身上,一時間又羞又惱,可又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不滿,咬著下唇眼眶含淚做出一副矯揉模樣看向從安。
這也是個高手。從安似笑非笑地看著陸茗,起來論起演戲,這丫頭才叫厲害呢!
她原本想蹭飯,又怕這丫頭聽不懂,這才換了個字。不過見那丫頭臉上一瞬間的青紅,從安便曉得定是這丫頭想歪了。
不過歪就歪吧。
“不是的,姐。”寒煙輕輕搖頭,黑白分明的眼眸裏帶著瑩瑩水霧“不,不是的。”
從安淺淺歎了口氣,總算明白蕭允辰為什麽前幾日會突然沒了耐心。
這種嬌滴滴的淚美人,一時看起來是心疼不已,可這心疼過了頭便成了心煩。
“唔。”從安點點頭,一邊示意李承德給自己布菜,一邊分出幾縷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既不主動開口也沒安排人給她看座。
這還是寒煙在她麵前頭一回受到冷遇,這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丫頭一時間似乎也沒了主意。
原本寒煙準備了許多套辭,像是‘姐,您為何久不見寒煙啊!’之類怨婦般的哭訴,或者是‘姐,寒煙就不見您實在是擔心您的身子’之類的表忠心與關切的言語。
可從安卻在一上來便將她的路堵死,如今從安不開口,她這話也沒法編下去啊!
思及此處,這丫頭兩眼一翻,學著從安的樣子玩了一出無聲勝有聲。
和著寒煙一齊前來的宮女趕緊托住昏倒的寒煙,嚇得臉色煞白,口齒不清地叫喚著,連基本的反應都忘了。
“去請薑院卿。”從安立刻對著李承德吩咐,同時皺著眉頭招呼薑黃上前將那個快支持不住地可憐宮女給拯救出來。
一把抱起昏迷的寒煙,薑黃有些無措地看向從安,那意思——放哪?
從安幹咳一聲,快步上前,細看之下才發覺寒煙身上的衣衫已濕了大半,發間也是一片濡濕。
哪怕這會子日頭正毒,就按秋水樓到坤寧宮的距離寒煙也不該出這麽多汗,隻怕是被攔在外麵許久不得通傳。
薑院卿來的速度一如既往地快,若非她的嘴邊還帶著一抹飯材油星,從安定以為她本就在外麵候著呢。
按照她的吩咐,薑黃重新將寒煙放在地上,讓她靠著自家的宮女。
“隻是有些中暑,稍微休息下即可。”薑院卿鬆開手中寒煙的腕子,對著從安一拱手。
從安淺笑著看著薑院卿,一麵安排人手送寒煙回秋水樓,一麵將行禮欲走的薑院卿強行留下。
末了還不忘看著陸茗道:“本宮這裏一團亂,嫂嫂不妨先回去罷。”
陸茗下意識的覺著有些不對,雖有些幫忙可從安的逐客令下的如此明顯她也不得不從。
“薑院卿便再替本宮看看,這孩子如何了。”從安戀戀不舍的掃了眼桌上遺留的飯菜,而後故作端莊地帶這薑院卿進了寢殿順帶還屏退了這一屋的宮人。
薑院卿公事公辦地請從安遞出個蹄子來,而後將自己的宛若白玉溫涼的指尖扣在從安的手腕上。
隻不過稍微沾了沾便收回手,旬舊了些孩子健康以及一些老生常談的囑咐。
正當她要告退時,從安卻忽然開口“她因何昏厥?”
薑院卿一愣,而後將方才的診斷又了一遍“娘娘放心,寒姑娘隻是略微有些中暑,稍微休息下即可。”
“是麽?”從安那胳膊撐著腦袋,淺淡的笑著,隻是目光裏卻沒什麽溫度“她身子不弱,最起碼比她身邊的宮女還強些,怎麽會突然中暑了呢?”
“娘娘因何得知寒姑娘的身體狀況?”薑院卿不答反問。
從安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扯皮條舉動逗得一樂,剛想反逗逗她卻沒漏過她眼中的一絲玩味。
丫的,這時候還給老娘下套?
從安嘴角微抽,到了嘴邊的話換成了一句懶洋洋的“本宮能感覺到。”
她是練武之人,能察覺到旁饒氣息強弱也不是什麽難事。
這句話成功敷衍了薑院卿,見著後者再次使出她最拿手的沉默,從安忽的開口“幾個月了?”
薑院卿猛地抬頭,不可思議的看向從安。
從安直視她的目光,不躲不避。方才場景雖亂,但薑院卿進來時從安明顯感覺到後者神情上輕微的變化。
這種變化落在旁人臉上自然沒什麽,可薑院卿素來寡言,臉上表情極少,這點變化自然就被無形間放大不少。
以薑院卿的醫術,大多數病症不過是看一眼便曉得七七八八,診脈一是顯得尊敬些,二是確認判斷。
這女人與寒煙素來沒什麽交情,方才診脈時表現那麽急促,定是遇見了什麽出乎意料的事急著用診脈來確定。
除了懷孕,從安想不出旁的理由。
“回娘娘,四個月了。”既然被戳穿,薑院卿也沒了隱瞞的意思。隻是謹慎的看著從安,看樣子是打算隨時出手。
心中的猜測得到證實,從安無力的坐在原地,心裏似乎有什麽正被一點點抽走一般,眼前似乎有星星在旋轉。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心悸,連呼吸也有了幾分不順。
似乎是一瞬間,又似乎過了許久。
等從安稍微緩和些時,薑院卿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看到從安眼中的光彩恢複,薑院卿才動手將紮在她手上的金針拔下“娘娘,莫動怒。”
這也算是一句安慰?從安回神,哭笑不得的看著她,虛弱的對著她擺了擺手“你方才急著走便是要將消息告訴他吧?去吧。”
若是沒有剛才幾近昏厥的那一段,薑黃定會以為這是她身為正宮皇後的度量,或者她已經有了解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