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番外】秋天的第一杯奶茶之:誰的黑夜願與我白晝等長?
“啾啾”蛐鳴,
“簌簌”風嘯,
北風微涼。
漠河向北,跨過13.5個緯度,就是北極。
“哢吱……哢吱……”
36碼齊膝棉靴,一步一堅實地踩進雪窩裏,朝烏蘇裏淺灘走去,一雙腳,一個人。
父母去世後的第一個寒假,11歲的何靜依,和姨夫夏文斌一起回到了外婆家,帶著父母的骨灰,回到那處靜謐、純白之地。
夏文斌是南方人,盡管有些出人意料的不懼寒冷,卻愛上了北方屋裏的暖氣。自從來到外婆家的那天起,他便喜歡端杯熱茶,盤腿坐進炕上的方桌,為下學期的教學內容做準備。他是中學教師,備課,是他的常態,也是他唯一的愛好。
從小在外婆家長大的何靜依,夏天鑽草叢,撲螞蚱,冬天滑冰、滑雪,對外婆家的熟悉,甚至可以默背出每塊門口地磚的凹凸,每片草地的坑窪,春夏秋冬,她一個人在外麵玩耍,大人們從來不會擔心。
畢竟,14歲以前的她,瘦瘦高高,短發齊耳,拿著根粗樹枝奔跑起來,和個北方小子沒什麽兩樣。
成熟的北方男孩兒,都喜歡豐ru肥tun的類型,她,不在這個行列。
又是寒假裏的一個午後,很尋常,又不普通。
尋常的碧洗晴空,
尋常的寒冷空氣,
隻不過,今天,是秋分,
有那麽點不普通,
畢竟,
這一天,
蔚藍星球的每個角落,
晝夜等長。
斜挎著軍用水壺,水壺外,包裹著花狸皮毛做的保溫套,北境的居民,總有對抗自然極限的人間智慧。
灌滿一壺滾熱,護上一層皮毛,等到攀上淺灘的盡頭,一壺滾熱,剛好可飲,溫熱,暖暖。
拄著一根隨手拾來的粗樹枝,何靜依,很快走到淺灘的盡頭。攀上小小的高坡,拍幾下白雪,一屁股坐上去,踏實,白雪堆起的高度,總給人這樣的感覺。
從小軍挎包裏拿出兩隻白瓷茶杯,對著漸起的夕陽,擺在身旁的白雪上。
“叮……當……”
軍用水壺的寬蓋子,被紅紅手悶兒(北方手套方言)擰了個開,一股熱氣,蒸騰在微紅小臉兒前。
不知是蒸騰的水汽太足,或是一路走來冷風吹得緊,紅紅的臉頰上,掛著兩隻比剛剛更加水汪的雙眸。
望著夕陽,淚水來不及落下,便被北風吹了個幹。
白雪上的兩隻白瓷杯,被倒滿了水壺裏的滾熱,不似酒,不是水,二杯濃白,隻有天地知……
兩杯瓷白悠悠的慢慢蒸騰,
兩隻不大的紅手悶兒,握緊寬大的軍用水壺,對準自己,微抿一口。
“爸爸,媽媽,你們好嗎?我回外婆家了,這裏,離天空很近,離你們也很近吧?”
停頓了一會,像是在聆聽他們的回答,隻有她能聽到的回答。脫掉紅手悶兒,舉了兩隻白瓷杯在空中,對著夕陽,對著天地。
在熟悉的靜謐、空曠裏,她像是聽到了他們的回答,微抿櫻唇,淺笑著小酒窩,
“嘻,我是不是胖了?才回來外婆家沒幾天,今天照鏡子,發現臉都圓了。……嗯?爸爸,你想知道我帶了什麽給你們?我今天,聽姨夫讀了一首很好聽的詞,《浪淘沙·秋分》,背給你們聽好不好?”
遠處的夕陽,沉了一分,像是在點頭應允,像是在默聲聆聽,
“華亭賞秋月,夜夜星空。晝夜均分夜漸濃。在夜莫尋日來早,自有時令。
插花褪春紅,日日雲清。浮沉飄零幾落桐。冷風惠星繡月去,怎管向隅。……嗬,很好聽吧?聽姨夫說,秋分這一天,地球的南極和北極過著等長的白晝,秋分以後,北極開始極夜,南極開始極晝。也就是說,如果南極有人的話,從明天開始,他就會每天過著白天,可是,他睡得著嗎?沒有黑夜,又沒有熟悉的人在身邊,他會睡得著嗎?”
望向漸弱的夕陽,何靜依認真的問著,好想從隻剩一彎的夕陽裏得到答案:真的有人會在極晝的南極過夜嗎?他會過多久?他會怎麽過?
夕陽落下前,白瓷杯不再蒸騰水汽,隻剩冰冷,在冰凍以前,她把白瓷杯裏的濃白撒向地麵,落在雙腳前。
看著和白雪漸漸融為一體的濃白,她的小酒窩淺笑一瞬,在有點微胖起來的小臉兒上。
“爸爸~媽媽~好喝嗎?中午和外婆熬了酥油奶茶,你們很久沒喝過了吧?嘻。……嗯!我也喝!”
放下白瓷杯在雪地上,紅手悶兒重新戴在凍得發紅的小手上,搓了搓棉靴裏的腳尖兒,抱緊花狸皮套裏的軍用水壺,
一口溫熱,一口酥香,
一敬蒼天,一敬大地,
秋分這一天,
已在中國最北端落下帷幕,
夜空初上,
北鬥業已守衛星宮,
“一天樞、二天璿、三天璣、四天權、五玉衡、六開陽、七搖光。”
淺灘高坡上,稚嫩的柔聲默數著七星的名號,“北鬥願取下,舀一勺遺忘”。
她一直喜歡這樣的默數,從頭數到尾,從尾數到頭。
而七星裏,她最喜歡的是北鬥第二星,天璿。在陰性星群裏她的地位很特別,像她一樣:心思細密,耿直明快。
天樞,我隻想做你身旁小小的閃亮。你在哪?這世界上,會有一個多姿多彩的你嗎?
最後一口溫熱的奶茶,在“小小閃亮”的問題裏,被咽下。
酥油的醇香,
奶香的濃鬱,
這個秋分的第一杯奶茶,
飽含了一個“小小閃亮”的願望,
天樞,我在尋找你。
你的黑夜,願否與我白晝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