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狐狸洞
青家兄妹自識得這素玉元君起。便愛他釀的這青梅子酒,竹葉清,及素玉很少釀且隻送予青魚醉沁液,這青家兄妹每每來這素玉元君府中定會連喝帶拿搬回狐狸洞。
兩人提著酒壺、杯盞換到了飛樂亭,迎著月光,對酒當歌。
“元君,上昊帝尊遣嵇雀仙使在府外恭候。”
“快請仙使入府。”
素玉知青魚不想見帝尊府中之人,便將微醺的她扶到了榻上假寐,自己順了順衣角的褶皺,理了理衣袖去府門前恭候仙使。
小童恭敬的將嵇雀迎入府中,嵇雀先前來過素玉元君府,知這素玉元君素來與青家小公子青魚很要好。
這青魚又在百十年前覬覦過自家帝尊,還一度召告天下,險些毀了帝尊的清譽。
如此便覺得這青魚必然也會連帶著素玉元君也不學好,心裏那些原本對素玉元君的好感否紛紛化為灰燼消失不見了。此刻見了素玉也便沒了好臉色。
“帝尊仙喻,邀素玉元君及府上貴客一並過府一敘。”嵇雀尖著嗓子,冰冰冷冷的嗓子似乎冒著寒氣,素玉聽完嵇雀的傳喻,不由被他冰冷的聲音凍的微微顫了顫。
“敬遵帝尊仙喻。可是仙使,小仙這府中隻有小仙並無帝尊所說的貴客。”
素玉聽完仙喻時,便知帝尊已經知道青魚出洞府這事了,可青魚多次囑咐自己切勿再讓第三人知道她已出洞的事,想是多少不想再見那人。
“帝尊隻道今日午時有貴客臨門,想必是有的,元君細細想想。”嵇雀站在階梯處,聲音依舊冷冷清清。
“那小仙便細細想想,仙使請稍候。”素玉見隱瞞不住,隻得去亭中半抱半拖的將醉得有些迷迷糊糊的青魚,擁著在懷中去見帝尊。
青魚素來稱為千杯不醉,幾盞清酒根本醉不到她,一路幽雲醉霞,清風繞麵,青魚那點醉意早已隨風而去,此時方才想起自己要去的地方,手中不由的噌噌的直冒冷汗。
待到帝尊府中時,晚宴已經開始了,素玉攜青魚到帝尊前完禮,便在殿末角落尋了案幾坐下。
管弦絲竹之聲越發悠揚。
青魚倚著案幾四處查看,才發現殿中早已沒了爹爹娘親的身影,估摸著他們已回了狐狸洞,又想著家中有著二哥頂著,也就不那麽著急回去了。
宴會設於棲梧殿,上昊帝尊寶相莊嚴的坐在上首,右手下處唯有一著湛藍雲夢百合裙,耳墜明月鐺,纖纖素手執玉盞的女子,此刻正對著上首帝尊淺笑嫣然。
自打素玉攜著青魚邁進殿門那刻起,殿中的眾仙便三兩群竊竊私語,青魚單手支案,凝神細聽著那些帶著鄙夷譏諷之語。
素玉似乎也聽見了那些嘲諷的言論,頗有點擔心看著身旁的青魚,秀氣的眉峰擰成了一條“川”字。
“無妨。”青魚撐起翠玉扇,掩著嘴角,依舊痞笑著對著身側的素玉輕聲安慰。
青魚自從情傷之後,便再沒見過帝尊,若不是帝尊下喻傳詔,許是生生世世都不會再踏進這玄巫宮。
心中許還是歡喜,許是不又再歡喜,似乎她自己也不太明白是否還歡喜著那人。
歡喜是否,青魚已不再計較,她曉得那個要和他永生永世相依相伴的女子,他已找到。
隻要他能快活歡喜,別的便不再重要。
素玉瞧著她滿不在乎的自斟自飲,眼角都不曾瞟向上首的那位,也不去計較那滿席的指指點點,鄙夷嘲諷。
不曾抬頭,便是不敢麵對,便知曉他的情傷自始自終從未痊愈,眼中的擔心也愈來愈濃。
“今日,本座有一事要告知眾仙,本座將於下月十五與玉姬仙子結成秦晉之好,屆時邀眾仙來府中飲一盞清酒方才好。”
青魚本來正執著一壺玉釀注入杯盞中,正自斟自欣以美酒撫慰心底隱隱的哀傷,不中意也無妨,他安樂便好,可為何聽見這“喜訊”,心裏忽得不疼了,隻是覺得空空落落,也不曉得方才那一瞬丟了什麽,才換來此刻的狀似毫不在乎空洞。
席間的悠揚的仙樂突然停了下來,上首的帝尊幽幽的開口,激起了席間一片漣漪。
“小仙在此恭賀帝尊與玉姬姑姑成永世好合。”
一位身著青雲團紋的仙君領著在座眾仙,恭恭敬敬的朝上首帝尊及未來帝後作揖,口中還不忘念著恭賀祝詞。
青魚見眾人都起身恭賀,本是有些不願,卻又不好成為那個獨一份,隻能怏怏起身跟著眾人鬱鬱敷衍著。
“今日請了青家小公子,是要感謝小公子百年前對內子的渡劫之恩。”眾人剛剛坐下,上首的帝尊便又開了金口,語氣依舊冷冷淡淡。
“是了,今日帝尊得替妾身好好感謝小公子一番,若不是小公子當年助妾身擺脫隼乞,又借妾身混元鼎,妾身指不定早已葬生在那次渡劫中。”
帝尊下首的那個柔弱嬌豔,傾城佳貌的女子朱唇輕啟,聲音柔柔糥糯的很是好聽。
女子執著玉盞,眼角風情悠然,步步生蓮來到青魚案幾前,伏身替她斟了一盞清酒,耳邊細細碎碎的倒酒聲不經意間幽幽飄進了一聲細不可聞的低歎。
青魚見過這女子,那時自己情傷未愈,又逢這女子下界渡劫被自己撿到,那時候她不知那個小小的團子是將要渡劫的上神仙姬,隻當是沒了爹娘的苦命孩童,想著領回狐狸洞教養一番,待到能自力更生再送回人間,倒也算得上功德一件。
這孩童清清冷冷,待誰都不溫不冷,又不太愛說話,青魚為此還拉著她上天入地好好折騰一番,最後無計可施隻得無可奈何。
那時自己一度教她,帶著她上樹掏鳥蛋,下河捉魚鮮。
可大多的時候都是青魚在忙前忙後,而那女子則是靜靜待在一旁,那時她也不過六七歲孩童,青魚隻道這孩子羞澀內疚,不太願與旁人玩耍。
待到女子十七時青魚便降她送回凡間,臨走時娘親極是不舍的將她送出青丘界碑三十外。
還塞了滿懷青丘的赤梨子,殷殷囑托,眼含熱淚的模樣好似眼前的女子是自家將遠嫁他方的女兒,此刻一別便再難相見一般,著實讓一旁的青魚鬱悶不已。
這會瞧著這女子眼中的幽暗不明神色,再憶起那些往事,方才細細想通,這女子那時那股子安靜哪裏是什麽羞澀內疚,分明是從骨子透出的冷漠嘲諷。
這才明了想是這女子下界渡劫時並未去那黃泉路,輪回台,也未去奈何橋喝那孟婆湯吧。
原本便是有著前塵往事的記憶,想是從第一眼她便認出了自己,方才那般的扭捏作態,楚楚可憐,到頭也不過是因著自己能助她渡劫飛升吧。
倒是自己自作多情,可笑之極!
原是早在青魚初見帝尊時,便知曉了這女子,依稀還能記得那時候她也不過與自己一般,皆是上仙階品,四海八荒的仙者也不過是礙著她父親伏羲大神,方才齊齊喚她一聲姑姑。
待到後來青魚向著帝尊吐露真情,到一度情傷不已時,那女子都從未露麵,卻不知道她與帝尊時何時相歡於好的,這廂還未成親便如此親切的相稱。
“小仙能助帝後渡劫飛升上神,是小仙的榮幸,小仙又怎可受得起帝尊的謝意!”青魚略略弓著身子垂著頭,狀似很是謙恭的回道。
原本帝尊與玉姬兩人還未成親,青魚呼的那聲帝後也隻是試探而已。
卻見兩人神態愜意很是受用的樣子,完全忽視了本該有的禮節,青魚也隻能在心中苦笑,這姑姑真的很受帝尊的歡喜。
“這青家小公子果真是玲瓏剔透的人兒,這般的知書識理。”上首的玉姬很是受用那番恭維,輕抬皓腕,朱唇半掩,笑語嫣然的與帝尊說道。
“嗯。”帝尊雖依舊是淡淡的回應,可從青魚這個角落,卻可以清楚的看見帝尊微不可查的笑意,那抹笑意如此輕淺,又如此深刻,足夠他心尖人兒永生永世去品味了。
可終究那人的眼中不曾有過半點自己的身影。
即便自己曾卑微到塵埃之中,心心念念也隻不過想要尋到那一抹淺淺,可終究那人瞧不著自己的一片真心。
不愛,便不在,不在眼中,亦不在心裏。
青魚好幾百年沒有見到帝尊,本以為那些歡喜那片真心,早已經隨風不知道飄向了何處,想著沒心便就沒了疼,此刻卻還是被那抹不屬於自己的溫暖傷了心神。
唯能做的也隻是低頭自飲,想著不要讓別的仙家瞧見自己眼中的狼狽,丟了青丘,丟了爹爹的臉麵才好。
誰又料想那玉麟看似無心稱讚,卻又一次把自己推上了風口浪尖處。
“是啊是啊,這青家公子可是知書達理很呢,百年前的那會就曉得那月老姻緣薄上的男女之情了,可真是知書達理的緊喲!”
不知何時一個低沉嘶啞的男聲在對麵響起,語氣之中三分譏諷,七分鄙夷。
上首的帝尊聽見眾人略諷刺的附和著那紫衣白玉顏的仙者,極是好看的眉峰霎時間擰成一線,原本莊嚴的寶相此刻不由得也添了幾分厭惡神色。
殿中眾人皆是看好戲一般瞧著案幾旁的青魚,想這青家小公子果真是沒羞沒臊,當日帝尊不許她一夜露水。她便賭氣縮在那青丘的狐狸洞裏好幾百年。
這方才出洞府便好意思來這玄巫宮,若是自己定是要尋個借口,滾回自己的狐狸洞,哪還這般厚著臉皮坐在那悠閑的斟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