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汪府汪曼春的閨閣內，明樓見到了汪曼春，真的嚇了一大跳。
芙蓉麵慘白一片，毫無血色，眼圈卻黑的嚇人，原本炯炯有神又光彩奪目的雙眸現在變得麻木呆滯，一頭烏發亂糟糟的好像雞窩，她整個人形銷骨立，看上去倒更像是個女鬼，攤坐在床上。
“曼春！”明樓心裏一陣抽痛，上前將她擁入懷中。
“師哥！”靠在明樓溫暖的懷抱裏，汪曼春眼裏總算有了一點活氣。
“怎麽回事？真的有鬼嗎？”明樓緊緊的抱著她，環顧這一屋子的黃色符紙。
聽到“鬼”字，汪曼春立刻打了個寒戰“真的有鬼啊！”隨即嗚嗚的哭了起來。
明樓看著懷中哭的梨花帶雨的淚人兒，原本美豔的小臉上早已是淚跡斑斑，麻木空洞的瞳孔深處滿滿的驚惶，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從鼻息間發出，傳到明樓的心底，泛起陣陣酸痛。
明樓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的抱著她，給她溫暖給她安全感，直到她逐步平息下來。
過了好久好久，汪曼春才回過神來。
明樓刻意把聲音放的格外輕柔“究竟怎麽回事？”
汪曼春痛苦的回憶著“大前天晚上突然就冒出來兩個厲鬼，一個骷髏，一個像太平軍。它們說我濫殺無辜，禍害它們後人，要找我報仇，一連幾個晚上都在折磨我。”
明樓皺起眉頭柔聲道“有這種事情？那之前有遇到過嗎？畢竟你也不是今年才做這份工作的。”
汪曼春搖頭“幾年前也有夢到過惡鬼，但請了法師做場法事也是平安無事了，但這次不一樣，不是在夢裏而是在現實中，真真切切的存在了！”
“請法師作法了嗎？”
“請了好多，和尚、道士、牧師的請了一大堆，全都沒用！子夜留下來捉鬼的都被嚇跑了！”懷裏的汪曼春又開始瑟瑟發抖了起來。
明樓輕聲細語的道“那別住這裏了，今晚我就陪著你，搬到華懋飯店去。”
汪曼春一把抓緊了明樓的手臂，聲音充滿了恐懼“可是厲鬼說，如果搬走，它們就會殺了我！”
“沒事，有我在，我倒要看看什麽厲鬼那麽厲害！”明樓按住她的肩頭盡量讓她放鬆下來。
“你陪我？太危險了！它們太可怕了！”汪曼春小心翼翼的抬頭看著明樓，既擔心他會答應，更生怕他會拒絕。
明樓神色堅定而溫柔“我陪你！”
“師哥！”汪曼春深情的埋在他的懷裏，感動的淚眼朦朧。
遠東第一樓——上海華懋飯店（CathayHotel）聞名遐邇的是九國特色套房。九國套房源自於沙遜爵士的暢想和理念，將世界各國的風情特色融入客房設計中。酒店的5-7層，每層3間，一共9間套房，分別以不同國家為主題進行設計。
1933年8月，魯迅先生在此會見英國馬蘭爵士。
1936 年3月，美國喜劇大師查理·卓別林偕《摩登時代》女主角寶蓮·高黛入住 51 房間。
同年，英國劇作家卡活爾爵士 (Noel Coward) 最有名的一部戲劇《私人生活》在 314 房間寫成。
自從1929年由猶太商人Victor Sassoon創建以來就從來沒有出現過鬧鬼的醜聞。
於是唆了蒜的明樓便帶著汪曼春去了預定好的華懋飯店211房間。家裏的小洋房始終被一股子陰氣籠罩著，汪曼春是一分鍾都待不下去。
“有我在，你就安心的睡個午覺吧。”明樓溫柔的在她額頭上輕輕留下一個吻。
有了師哥在身邊終於有了一些安全感，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汪曼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微微點頭，很快便沉沉睡去。
明樓凝視著睡夢中的人，數天前還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麵龐，如今卻黯淡無光，仿佛蒙上了一層陰翳。心裏特別愧疚，作為白羽的上級，他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白羽的行動計劃，但心仍然會痛，痛得如疾風暴雨無法自抑。
子夜時分酒店的客人們逐步進入夢鄉，唯有汪曼春和明樓二人，緊緊相偎，如臨大敵。
時間在一點點的過去，過了快四十分鍾之後，房間裏依然靜悄悄的。
汪曼春終於鬆了口氣，擠出一絲笑容“原來躲出來就好了！”
“是嗎？”明樓緊緊蹙著眉頭，他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突然，封閉的房間內無端掀起一陣陰風，電燈瞬間就滅了，房間內黑壓壓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汪曼春發出了驚恐的尖叫，叫聲沒完便白眼一翻，昏了過去。明樓也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等到兩人再睜開眼時，已經莫名其妙的到了荒郊野外。
隻有些許月光，不清楚這是在哪兒，遠處隆起的似乎是荒墳，但看不真切。空曠地夜風很大，聽見風吹過旁邊老槐樹時發出的嗚嗚聲，特別嚇人。
明樓扶著汪曼春要站起來，低頭卻看見枯黃色的草地上，有幾張白色微微泛黃的圓狀小紙片，每一個紙片的中間都有一個正方形的小孔。他們當然認識，這是紙錢！
好不容易互相支撐的站立起來，老槐樹後麵轉出兩道影子，濃濃的陰氣牢牢地鎖定了他們兩個人，令他們感覺窒息。
“鬼！它們又來啦！”汪曼春瞪大了眼睛，嚇的縮在明樓懷裏。
一個白森森的骷髏，眼裏冒著幽幽綠色的磷火；另一個披頭散發，看不清眉目，穿著破破爛爛的太平軍服，腐爛的手裏還舉著一把破鏽不堪的大刀。
明樓見了倒吸一口涼氣，眼前的一切和他在巴黎學習的那套唯物主義太相悖了！這世界上不但有鬼，還是害人的厲鬼。
冷靜，冷靜，“科學的盡頭是神學”明樓在心中不斷的警告著自己，但仍然抑製不住內心的狂跳。
穿軍服的厲鬼晃動著手裏的大刀“汪曼春，你以為躲出去就沒事了？我們說過，離開家就必須死！”
汪曼春大聲尖叫起來“啊——”
明樓看著懷裏的汪曼春嚇的花容失色，幾近崩潰，心如刀絞。他甚至想告訴她不要怕，這些鬼都是被人招來嚇唬你的，不會真的傷害你！但他不能說，他絕不能出賣白羽。
“靠！這傻妞除了叫喚還會什麽？”骷髏的聲音甕聲甕氣。
明樓把汪曼春擋在了身後，強行穩住發抖的身體怒道“你們不要嚇唬女孩子！有什麽衝我來！”
“喲！還英雄救美呢？今天你們兩個都得死！”厲鬼隨手揮起一刀橫劈在樹上，老槐樹居然流出了鮮紅的血液！一股一股源源不斷的冒出，觸目驚心。
骷髏發出癲狂的嘶吼聲“讓他們兩個死一個吧，這樣才有趣！你們是要被刀砍死還是被我咬死？”
“總之，今天我必定要殺掉一個！”厲鬼提著大刀，慢慢湊近了過來，說話間嘴裏噴出令人作嘔的屍臭味。
汪曼春掙紮出明樓的懷抱，奮力的推著他，決絕的道“師哥，不要管我了，你快走吧！這事跟你沒關係。”
“不！曼春，十年前我走了，後悔莫及，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不走了！”明樓的神情是甘願的，是認真的，語氣是嚴肅的，無一不透出他的毫不猶豫。
厲鬼提著刀，步步逼近，揚起大刀都是終於廬山真麵目，半張臉已經腐爛，看不出眉目，隻有密密麻麻的白色的蛆蟲在腐肉裏進進出出，不停的蠕動著。另外半張臉雖然完好，但眼珠子沒有瞳孔，一片煞白，嘴角吊著，似哭似笑。
明樓和汪曼春都被嚇住了，遍體通寒，陰氣在肆無忌憚的入侵人體！這可遠不止嚇唬而已了，明樓想起白羽曾經跟他說過，鬼，尤其是厲鬼被業障蒙蔽了心智，是毫無人性也沒有道理可言的！頓時，心頭升起了強烈的危機感。
“你們要找的仇人是我，跟我師哥沒關係！要死就我死吧！”轉頭雙眸定眼望著明樓，溫柔的說道“師哥，謝謝你！”，汪曼春神色悲戚哀婉，偏偏臉上還洋溢著一絲幸福。
眼前這個男人給過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也曾帶給她無盡的痛苦，有時候是是非非真的是無法分辨的那麽清楚。此時此刻，無論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都不希望他死掉！誰欠誰的統統不重要，她隻想要他好好地活下去！
明樓咬著牙，神色堅定不移“如果非要死一個，我替你！一直以來都是我明樓對不起你！”
這話一說出口連明樓自己也愣住了，他知道這是他的肺腑之言。可是他和汪曼春分屬不同的陣營，涇渭分明！他一直在利用著她的感情，甚至在她要威脅到自己親人、戰友，組織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將其擊斃！但此時此刻，與其看著她被鬼活生生害死在眼前，他真的寧可自己以身替之！為什麽會這樣？難道還是深愛她的？自己暗戀的不是白羽嗎？
“啊！師哥——”身後的汪曼春滿臉悲戚，奮不顧身的衝向他身邊，想替他擋下這一刀！
其實這次明樓回來的頗為蹊蹺，接近自己是為了什麽，她汪曼春心裏不是沒數！畢竟不是十年前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了，這些年經曆了太多太多。每一分經驗，每一個權謀都是靠血肉和白骨堆砌而成的。師哥的身份真的就那麽單純嗎？他不是在利用自己，把自己玩弄於股掌之上？這些問題，她不是沒想過，隻是被刻意忽略掉了，不願意去深挖！
曾經她為了他墮入深淵，此刻他為了她投入地獄。
一陣腥風撲麵而來，厲鬼的刀已經當頭劈下，明樓沒有躲，也躲不了。
他癡癡地看著早已哭成淚人，奮力撲過來的汪曼春，她那雙悲傷絕望的淚眼和當年雨中彷徨婆娑的大眼相重疊。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十年前，那個雙手抱著一疊書本笑的眉眼彎彎的汪曼春，那個聽了他的情話會羞的小鹿亂跳，小臉通紅的汪曼春，那個跪在雨夜裏苦苦乞求，痛不欲生的汪曼春……
直到生死關頭，他才突然明悟：原來自己一直深愛著的都是那個十年前的汪曼春！隻是把同樣明豔動人，純真執著，英姿颯爽的白羽當做了十年前她啊……
明樓雙眼死灰般寂靜“跟我走吧！”這是倒下前喃喃自語的最後一句話，可惜湮沒於汪曼春的哀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