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何必如此斤斤計較？”醫生語氣發冷。
就算此人是小青將來的隊友, 那也是個低級玩家，讓他提要求已經是給麵子了。
他還敢得寸進尺？
畢竟是玩家，醫生骨子裏還是傲慢的。
“我斤斤計較？剛才是誰一言不合就要殺我？”林易嗤笑。
“你不該向聖母要魔方, 這一切本來不應該發生。”醫生說。
林易憋氣。以前都是他氣別人，風水輪流轉, 現在是他被人氣。
沒想到，醫生這個冷冷淡淡的, 看起來什麽都不在意的研究員居然還不講理！
“要魔方, 拿命來換, 看看到底是你自己的命重要還是裴青重要！”
他之所以拿裴青威脅醫生就是因為知道這是幻境。
要是這關乎到現實中裴青的安危, 他肯定把裴青的安全放在第一。
但這隻是幻境而已。
醫生手放在操作台上。握緊。
眉宇間都是鬱氣。
女醫生擔憂地說：“怎麽辦？”
醫生搖頭：“不知道，這次確實是我有錯在先, 但也是沒辦法。
如果一定要用我的命換小青的命，值得。”
“爸爸——”旁邊的莉莉從大人的表情中感到某種危險氣息。
她死死抓著媽媽衣擺，眼睛裏有淚花閃動：“爸爸不要死, 我跟哥哥說，哥哥不會要爸爸死的。”
“他不是哥哥。”
醫生冷靜地看著莉莉, 半晌，終於走近, 在莉莉麵前蹲下輕輕擦去她眼角的眼淚。
“乖，別哭。”
莉莉嗚嗚哭著, 直打嗝。
“爸爸, 你們要丟下莉莉嗎？”
她伸出手拉住醫生的手, 不肯鬆開。
她從前是有些怕醫生的，因為比起爸爸媽媽的身份, 醫生對她實在太冷淡。
他們每天都為哥哥忙裏忙外, 跟哥哥比起來她永遠是被忽視的那個。
她也清楚自己的出生對爸爸媽媽是個意外, 她跟那些孩子一樣都是批量培育的。
隻是她也許是發生了變異，被產出時上百個男孩裏隻有她是女孩，性別不同是沒辦法替代裴青的，醫生才留下了她養在身邊。
但父母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哥哥身上，根本無暇顧及她。
莉莉早就習慣了做個隱形人，但隻要爸爸媽媽還在就好。
她隻要看著爸爸媽媽，做媽媽的跟屁蟲，忙裏忙外，就很滿足了。
哪怕有一天爸爸媽媽說要把她獻祭她也願意。
但現在爸爸卻要用命去換哥哥，她的家要被撕裂了，再也不完整了。
莉莉緊緊抓住爸爸的袖子，爸爸以前對她很冷漠，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安慰自己。
他們一家應該好好的，再也不要像繼續這些無謂的行動了。
不會再有弟弟們犧牲，爸爸媽媽也不用整日皺著眉頭。他們一家可以離開這暗無天日的地下過上正常的生活。
莉莉羨慕外麵人帶來的隻言片語。
她討厭哥哥，他是個會吃人的怪物，因為他，爸爸媽媽才會那麽辛苦。
因為他，她必須在暗無天日的地方長大，觸目永遠隻有冰冷的儀器，慘白的燈光。
她曾經撫摸過那些裝有屍體的罐子，過早的，在她還沒對世界形成理解時，就首先失去了對生命的感覺和敬畏。
她曾偷偷用手術室裏的刀剖開自己的身體看看裏麵的內髒是不是病變壞死。
但沒有，她還活著，而且日漸長大。
她不想留在這裏，想要和爸爸媽媽一起出去。
“乖。”醫生頭一次對莉莉露出溫情神色。
他撫摸著莉莉的發頂：“我們忽略你很多，對不起。”
莉莉猛搖頭：“不，莉莉最喜歡爸爸媽媽了！”
最討厭哥哥那個怪物了！
她看著爸爸的臉，想著，要是哥哥現在就死掉的話，一切是不是都會變好？
她視線悄悄落在一旁打開密封艙中，裏麵俊秀少年閉眼睡著。即使睡著，渾身也透露著格外冰冷的氣質，死氣沉沉，完全就是一具屍體。
莉莉手握緊。
林易站在廢墟中，忽然聽見機械運轉的聲音。
好像是某種機關運轉，發出沉悶的聲音。
接著，一架升降梯從地下升起，金屬直接穿過地麵，像是突破一層水層般輕鬆破土而出。
升降梯中，醫生一身黑風衣，神情冷漠：“這是本體，要是不信可以定契約，讓遊戲公證。”
林易視線落在醫生胸口的銀徽章上。
這是異能組徽章。
他在裴青家見過兩枚，應該是裴青的父母的。
裴青獨居，家裏隻有他們的徽章，看來醫生夫妻是真的死了。
“我當然相信你的人品——”林易笑，話鋒一轉：“來簽契約吧。”
醫生嘴角一抽，有點想打林易的衝動，這家夥，說話陰陽怪氣的很。
兩人簽訂了契約，遊戲公證。
醫生自殺，林易把錯位魔方轉讓給裴青。
林易也沒想到醫生這麽爽快，他還以為醫生要搞小動作，比如用什麽道具控製自己之類。
但醫生什麽躲沒做，沒有放出紙牌，沒有拿出道具。
就空手站在那，神態有種從容，麵對死亡的從容。
這就是父母？可以為孩子付出生命？醫生什麽都有了，是絕對的人生贏家，卻如此果斷要和自己換命。
不知道為什麽，他心底像是梗了一團。
這是他沒有過的。
突然有點羨慕。
契約成立的瞬間，醫生反手刺向自己胸口。
他出手太快，林易還沒來得及看清，醫生掌心已經握著一顆血淋淋還在抽搐跳動的心髒。
濃鬱的血腥味擴散開。
醫生眉頭都不眨一下，把那顆心捏碎了。
他的身體裏的血液往外湧出身體，在腳下聚集成一個小池。
與此同時他的身體開始迅速恢複，胸口猙獰的傷口正迅速合攏。
醫生背後的機械師出現，一枚碩大的齒輪出現在它掌心，接著它將齒輪塞進醫生胸口大洞裏。
傷口的愈合停止了，相反，從胸口齒輪處，青灰色鏽跡正通過血管緩緩往全身各處擴散。
醫生原地坐下來，臉還是機器人似的麵無表情，要不是剛才遊戲公證過，這個確實是本體，林易幾乎都要以為醫生又是拿的複製體來哄自己。
是個狼人。
他在心底抽口氣。
怪不得裴青對自己那麽狠，原來是跟你學的。
自殘不是個好習慣。
同時他也有些慶幸手上有錯位魔方這個籌碼，不然真要跟醫生開打，他完全就是被吊起來抽。
醫生坐在地上，緩緩吐出口氣，微微顫抖的臉部肌肉顯示她沒有看上去那麽輕鬆。
“坐。”他對林易說。
林易點頭坐下。
“你是小青的隊友。”醫生緩緩說。
“嗯。”林易點頭。
“好好對他。”醫生嚴肅說。
你這怎麽像是嶽父把姑娘托付給女婿？
林易差點被自己的腦部逗笑了，但看醫生的臉色，現在不適合笑，不然恐怕他拚死也要把林易狠狠揍一頓。
於是林易憋住了，艱難地擠出一個音節：“嗯。”
“小青是個外冷內熱的孩子，隻是表麵冷淡，既然選擇和你成為隊友肯定是很喜歡你的。”
喜歡我？
林易撓撓臉側，不自覺露出個傻笑，馬上又反應過來用力壓下上揚的嘴角。
“那必須的，我人見人愛，人緣可好了。”
醫生嘴角一抽。
此時鏽跡已經爬上了他的眼睛，他瞳孔中鏽色透著莫名的古老腐朽氣息，陰沉詭異。
“我還有最後一句話。”
“洗耳恭聽。”林易說。
“我死了，那些道具，你拿不走。”醫生露出有點狡猾的笑，此時鏽跡已經充滿他體表每一寸皮膚。他背後的機械師消失了，他的身體僵直，緩緩變冷。
氣息消失。
那蔓延的鏽跡像是死亡具現的腳印，腳印走到盡頭，他生命計時的時鍾也戛然而止。
林易整個人如遭雷劈，愣住幾秒後猛然回頭去看查看被自己收進係統空間的道具。
沒了！
他滿臉空白，裏麵堆積如山流光溢彩的道具，一樣都沒了。
他還沒捂熱乎呢！
林易想吐血，終日劃船，今天船終於翻了。
醫生看起來正經冷漠，他還以為醫生會跟裴青一樣講信用！
結果，這個老陰比，臨死還要坑自己一把。
林易氣憤地盯著眼前醫生完全金屬化的身體，琢磨著要不要幹點缺德事。
但還沒等他想明白要不要付諸行動，幻境忽然破碎了，如光滑的鏡麵忽然裂開。
果然，恐懼之源醫生死了，恐懼幻境就碎了。
但是通關的林易沒有一點開心，相反，想到那些失之交臂的道具他就一陣鬱卒。
他不知道的是，醫生死亡那一刻幻境並沒有破開。
幻境正式破碎是在，莉莉手的手捅進密封艙裴青心髒的那一刻才轟然破碎。
“小青！”女醫生滿眼震驚地看著趴在密封艙邊的莉莉。
剛才莉莉說要看哥哥，她沒想到莉莉居然會對小青出手。
莉莉踮趴在密封艙邊，手掌完全貫穿裴青心髒，溫熱惡血，滑滑的心髒組織。
莉莉一張精致漂亮的小臉木然，眼睛平靜到幾乎沒有殺意。
她手在傷口處扭轉，滿意地看到那個怪物哥哥的臉色灰敗下去，嘴唇血色褪去。
“你死了。”她低聲說，接著被趕來的母親猛地推開。
她跌坐在地上，看著媽媽抱著哥哥的屍體哭泣，她擠出抹笑容，臉上滑下兩行眼淚。
幻境破碎。
裴青最深的恐懼，是他自己，那個背負著無數罪惡血腥怨恨的自己。
這些被父母因為愛強加在身上的枷鎖讓他不能呼吸。
幻境中的他徹底解脫了。
林易睜開眼，周圍是淩亂的石塊，他回到了心靈迷宮走廊中。
裴青！這是他的第一反應，他立刻從空間拿出工具，開始撬動周圍的石頭。
“裴青？”林易邊推石頭邊喊，沒有回應，裴青還沒醒。
現在裴青所處的幻境正在大地震，整座小島瘋狂晃動，所有怪物都在發狂。
地下不斷傳出恐怖的嘶吼，好像地震正連通地獄。
女人滿頭長發生長，很快就平地拔起一座茂密“森林”，粗壯鋒利的發絲在地上爬動，同時攻擊向半空中的林韜。
林韜好像不是麵對柔情蜜意的妻子而是在麵對仇人，神情冷漠滿眼殺意。
他站在半空中，抬手，霍然從天穹上拽下一把巨劍。
這把劍通體金色，一樣望去宛如一座大山，厚重的陰影，窒息的壓迫感瞬間將島嶼籠罩。
大大的島嶼在劍尖下渺小如一粒塵埃。
裴青在這龐大陰影下都感覺有些呼吸困難。
而被劍鋒直指著的女人卻一點也不害怕，反而笑的嬌媚。
“你果然去找那個女人了，你還沒忘了她？”
她笑著笑著，聲音就冷下來，充滿森寒殺意。
“你是我的。”
“有病。”林韜手放下，那劍也跟著墜落的隕石一樣飛速落下。
你們倆都病的不清！
裴青想說。
他們打的開心，完全忘了自己還在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