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不在。”


  林易原本以為得不到鬼的回應。因此在突然聽見有氣無力的回答時, 他著實驚了一下。


  隻是這個回答的內容實在匪夷所思。


  不在?


  那不在是誰在回答?


  難道是鬼?


  還真是鬼。


  林易還是第一次碰見說話比自己還無厘頭的人。


  但是聽對方的語氣似乎並沒有什麽攻擊性。


  那就是可以溝通的。


  他大大鬆了口氣,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出來聊聊?你呆在這這麽久,肯定很無聊吧, 我陪你聊聊天唄。”


  廁所裏一片死寂,那個鬼就開口說了一句話就不願意再搭理林易了。


  但是這難不倒林易:“鬼兄, 你呆在這多久了?你知道旁邊就住著幾個很漂亮的女鬼嗎?


  她們和我關係還蠻好的,你要是有興趣, 我可以為你介紹介紹。“


  鬼沒出聲。


  熱水器中, 它的眼皮動了動。


  林易再接再厲:“其中一個鬼姐姐是樓裏的電梯管理員, 以後電梯都給你一個鬼用。


  還有一個姐姐單獨有一套房, 你倒插門就不用再住在廁所裏了——”


  話音剛落,狹小廁所內響起嘩啦水聲。


  林易立刻抬頭看向上方的熱水器, 在那!


  幽幽的聲音從熱水器中傳出:“你說真的?”


  林易眨巴眨巴眼:”我說的當然是真的,你指哪個?“


  “咳,有房子的那個。”熱水器裏的鬼羞澀有點地說:“是真的嗎?”


  “真的。”林易篤定地說。


  女鬼姐姐是真的有一間房, 雖然她現在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鬼沉默了。


  半晌,一隻青灰的手從熱水器縫隙裏探出來。


  腐爛的手掌, 汙濁的水滴答從皮膚上滾落。


  手掌抓住熱水器的邊緣,接著, 一具身體從縫隙裏麵條一樣擠出來。


  雖然屍體已經腐壞的不像樣,但是還是可以看出生前的樣子。


  是個樣貌普通的男人, 頭發有點稀疏, 樣貌和年輕, 是平均以上水平。


  身上穿著一件黑色西裝,已經被浸泡的腐爛了, 長出細微的黴菌。


  鬼神情疲憊, 眼眶下是濃濃的黑眼圈, 看起來隨時都會斷氣的樣子。


  整個鬼散發著難以言喻的鹹魚和頹廢氣息。


  看清林易的一瞬間,鬼愣住。


  他從林易身上感受到了同類的氣息。


  一樣的,厭世。對什麽都毫不關心,毫不在意。


  “你也是——社畜?”他有氣無力地趴在熱水器邊緣,說。


  一雙死魚眼似乎連看林易一眼都嫌累,要閉不閉,昏昏欲睡。


  社畜?


  “大概算是吧。”雖然林易窮,但好歹是個院長,自己給自己打工。


  在寸土寸金的A市還有一大塊地。


  但是他現在也要給遊戲打工,被各種壓榨。


  普通社畜被老板壓榨也不過是掉些頭發,但是在遊戲裏麵,遊戲失敗可是要丟命的。


  說不清哪個更慘。


  畢竟社畜被老板壓榨,努力工作也不一定有上升空間,甚至有的在公司朝九晚五十年,工資都不一定漲。


  玩家雖然遊走在生死邊緣,但是變強的未來是看的見的,


  還真不好說。


  “說話好累。”鬼歎氣:“你說的小姐姐,不要求長的怎麽樣。要是她真的有一套房,我馬上收拾東西去當富婆的舔狗。”


  林易嘴角一抽,這人都成鬼了,怎麽還是對房子這麽在意?


  “你也太沒追求了,與其饞富婆的房子不如自己努力,你還有大好鬼生呢。”


  反正成了鬼之後,隻要執念不散,基本就不會死。


  幾百年幾千年總能在地府買起一套房的。


  這麽說起來怎麽這麽心酸啊!

  “我很累啊,很累。”鬼掀了掀眼皮子:“我是過勞死的,在浴缸裏淹死了


  因為太累了,從上中學開始,我晚上就沒早於十二點睡過覺。


  上學時候,一睜眼就是學習,學習,學到吐了。好不容易上了名校,依舊每天點燈熬夜,拚命學習,才能贏過同學。


  等到了社會上,學的專業就業機會少,隻能找了個專業不對口的,老板每天把我們當牲口使喚。


  九九六小意思,隔三差五加班,加班到淩晨三五點正常的事。


  老家我還有爸媽要養,在A市還要攢錢買房。


  隻能住最下等的公寓,每天吃最差的,用最差的,活的還不如一條狗。


  沒人願意跟我談戀愛,到現在還是單身一個人。


  近些年身體也越來越不好了,各種職業病,發坐起來要命。


  背挺不直,頸椎也是彎的,整天感覺昏昏沉沉,走幾步路都要喘氣——“


  鬼碎碎念,半晌,歎了口氣:“太累了,我現在一句話也不想說。”


  這個鬼,意外的佛係。


  連話都懶得說,動手更不會了。


  林易把心放回肚子裏,幹脆和鬼閑聊起來。


  “那你為什麽還在A市?回去二三線城市應該會舒服很多。”他問。


  鬼說:“你還太年輕了。


  我爸媽供我念大學,念名校,可不是讓我回老家的。


  A市跟那些下級市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在A市,我的後代就可以完成一個階級的跨越。


  更好的學校資源,更好的人脈,比我更好的未來。


  這是我沒有的,至少我的後代要比我優秀一點點,這樣許多代之後也許就不一樣了。


  我現在當不成老板,也許我孫子可以,我現在當不成官,也許我的十八世孫可以。”


  說累的不想說話,但是好不如容易遇到一個人,鬼開始話癆起來。


  他這些話大概憋得太久了。


  願望是美好的,但是看現在就知道結局了。


  鬼死了,他的所有美好構想都成了泡沫。


  “但是好累啊,我就想著。我難道要讓我我的孩子也這麽累?幹脆不生了吧,反正我老婆也沒有。


  不生孩子,免得一個生命來到這個世界受苦,也算造福積德了。”


  鬼淡淡說。


  “從物競天擇來說,我這樣沒有後代的盧瑟,應該就是被自然淘汰的劣等種吧,我的基因沒有繁殖下去的價值。


  聽說活到現在的人,祖上至少都是地主鄉紳,才可以留下血脈。


  你說我祖宗那麽牛,怎麽就沒給我這個後人留下一星半點財產?“


  感情這位還是個哲學家。


  林易見多了精神病,從哪些精神病身上學到的就是,人不要想太多。


  不然很容易走火入魔,自己走進死胡同。


  要麽你的思想境界已經超過了俗世,站在雲端上。


  那時候你已經有自己的思想並堅信不疑,自己是自己的神。


  要麽你是個俗人,腦子裏麵什麽也不想,隻有麵包。


  任由外界安排你的行動,隻要進食,生育。


  不然你就難免痛苦。


  現代人精神病高發的原因就因為教育普及了,很多人讀了書,但是又沒讀那麽多。


  但卻開始思考一些生存之外的為什麽生存的哲學問題,越想越是怨天尤人,覺得世界充滿黑暗不公。


  你會發現。


  這個世界,每個人身上都有一條條厚重的枷鎖,來之各個地方,死死纏住你。


  你一睜眼,就發現無法呼吸,想著幹脆死掉算了。


  林易一直認為這樣的思想很多餘,他什麽都不想,單純做一條快樂的鹹魚,每天把自己風幹,偶爾翻個麵,不香嗎?


  這個世界的真實,黑暗,光明。糾結,跟他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要是他當初沒有被院長爺爺收養,可能現在就是一個乞丐,吃了上頓沒下頓,找個地方就可以睡著。


  一輩子混過去,也不錯。


  林易此人,看著總是笑眯眯的,似乎總是很開心。


  但其實,他的心髒早就是個孤島,死死把所有人隔絕在外麵,他的喜怒哀樂都是護衛著島嶼的河流。


  一個木頭人,通過誇張的表演使自己和其他人看起來沒什麽不同,無論臉上的油彩多麽鮮明,他心裏清楚,他裏麵什麽都沒有。


  林易,腦子裏麵,空蕩蕩的。


  “你怎麽不動手?”林易問。


  “主人的任務罷了。”鬼玩了個梗,可惜在場沒人覺得好笑。


  “他讓我殺你,但是我懶得動手。”鬼慢悠悠說:“要不你自殺吧,我好交差。”


  “不可能。”林易皮笑肉不笑。


  “好吧。”鬼不出聲了,幾秒鍾後他又說:“那個有房的小姐姐,可以介紹認識一下嗎?


  現在鬼不好做,我不想努力了。”


  “你先放我出去,我可以給你介紹。”林易說。


  鬼遲疑:”好吧。“


  林易眼前一晃神,周圍的環境就發生了變化。


  出先在他眼前的是個浴缸,浴缸充滿一池黑水,裏麵泡著一具看不出人形的屍體。


  屍體的肉都跑爛了,隻能從骨頭看出人體形狀。


  這才是真實的場景,出來了?


  這麽容易?林易也有點意外。


  “浴缸裏的鬼蘭懶散撒說:”有人找過來了,我不想和你們動手。你走吧,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裏。


  還有,要是你有時間的話,幫我介紹一下有房的小姐姐,要是沒時間就算了——”


  他的話一點點被吞進去,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悄無聲息。


  鬼離開了。


  林易警惕地打開廁所門,摸黑往外走。


  手剛摸上門把手,哢噠,門把手動了。


  越夕濃推開門,和林易打了個照麵。


  手電筒明亮的燈光映在林易臉上,越夕濃駭地後退一步。


  “你是人是鬼?”


  “是人。”林易無奈,他回頭看了一眼。


  在越夕濃手裏燈光照耀下,這間房牆壁上滿滿都是漆黑的孔洞。像是被誰鑿出來的,入1無數雙漆黑深邃的眼睛遍布於牆壁四麵。


  從各個方向注視著站在房間內地的人。


  這些眼睛,都是那個鬼鑿出來的?


  真是瘋了。


  說起來,林易突然發現這間公寓裏目前為止幾個鬼的共同點。


  他們都是,被這座城市吞噬的人。


  在城市陰暗下沉的絕望裏掙紮,最後被汙泥纏身徹底窒息的人。


  絕望,這是所謂的陰神要的東西嗎?

  林易突然感覺瞳孔深處一陣刺痛,他捂住眼低下頭。


  恍惚間他似乎聽見誰的笑聲,而那笑聲來源於他的大腦深處。


  “陰神有三隻眼,它喜歡特別的味道。


  比如人的情緒,它喜歡失控的,濃烈的情緒,無法化解的執念,最深的痛苦。


  鬼就是源源不斷產生執念散播它精神的苗床。


  仔細看看。這間公寓裏,誰藏起了第三隻眼。”


  裴青在第查看第二等房間,他拉開其中一間房間的門。


  這間房空置很久了,地上扔著書包,圍棋,皮球。像是小男孩的物件。


  再往裏,還有女人殘破的胸衣,沾血的斧頭和刀具。


  這些東西散落一地,沾滿了灰。


  啪嗒,啪嗒,空寂的房間內隻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


  不對。


  裴青陡然停住腳步,他聽見了其他聲音。


  地麵,裴青的影子上。


  一個沒有頭的女人踮著腳站在他身後,踩著他的影子,懷中抱著什麽。


  裴青陡然停下腳步讓女人赤足的腳步聲暴露了。


  她也站住。


  甜美的女聲響起:“鴛鴦雙飛,相伴相依。


  我的男人,他砍掉我的頭,又讓我孤身一人遊蕩。


  我找不到他,他去哪了?如果看見他,請讓他回家。


  你,看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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