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爸爸！”小亮突然使勁, 從母親懷裏掙脫出去。
女人一時緊張，手上的力道鬆開，居然真的被小亮掙脫了。
“小亮！站住！”她扒著床沿, 滿眼驚恐。拚命伸手想要把小亮拉回來。
但是伸直的手指卻抓了個空。
小亮絲毫聽不見媽媽的聲音，大步跑向客廳。
嘭一聲, 他用力撞在爸爸身上，高大的壯漢居然被撞得一個趔趄。
哐當, 手裏的刀掉下來。
僅憑小亮的力量當然做不到這點, 在他撞到壯漢身上之前, 壯漢的手已經在顫抖, 在拚命抗拒刀鋒靠近脖頸。
孩子猛然一撞，他就突然從被魘住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第一反應就是哐一聲把刀拋下。
壯漢眨眨眼，看清眼前漆黑的客廳。
還有抱著他大腿哭的小亮。
“爸爸，嗚嗚嗚, 你剛剛為什麽要砍自己。”小亮嗚嗚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男人晃神, 他剛剛明明是揮刀砍向梅老太，眼看就要砍中了, 但是半道卻聽見小亮的呼喊。
鬼使神差，他收住了刀, 再然後就感覺腦子似乎驟然清醒, 梅老太太不見了, 手裏的刀卻是橫在自己脖子上。
要不是兒子的呼喊把他喚醒，他已經割斷了自己的脖子。
明明他是在殺鬼, 為什麽卻差點殺了自己。
男人額頭冒出冷汗, 難道是被鬼遮眼了？
他把小亮抱起來, 緊緊抱住兒子。
現在沒時間訓斥兒子為什麽跑出來了，他現在滿心都是劫後餘生的驚恐。
緊緊抱住兒子幼小的身軀，他才感覺冰涼的身軀稍稍有了點熱量。
他還有妻子兒子。
他要保護他們，就算今天他死了，也要把這個要傷害他家人的鬼殺掉！
男人隻是個平凡的包子販，
但為了要保護的人也可以拚盡全力。
“你們一家忘恩負義。”他抱著小亮站在客廳中央。四周傳來老太太幽幽的聲音，滿懷怨憤，充滿陰毒。
“你忘了我對小亮多好？當初小亮生病，你們在外麵進貨，是我不眠不休照顧他一天一夜，燒才退了。
要不是我，小亮早就死了。“
老人陰惻惻說：“但是現在，輪到他報答我的時候，你們卻不樂意了。”
小亮怔怔聽著梅奶奶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那個無數次聽過的慈祥聲音，這次卻再也沒有半點溫暖慈愛，而是刺骨的冷。
爸爸把他頭按緊，寬厚的胸膛讓小亮很有安全感，他不停發抖的脊背安靜下來：“小亮欠你什麽？我來還！”
老人陰惻惻的聲音響起：“小亮欠我一條命。你還嗎？”
男人按住小亮的手更加用力，手掌上青筋蹦起。
他們老家有一種說法，很多百歲老人之所以一把年紀還沒入土，就是借了家人的壽。
他們用特殊方法偷家裏小輩的壽命，家裏小孩壽命很長，借了一些短時間不會被發現。
借多了，家裏孩子就會早夭，但也隻會被認為是身體不好。
現在，梅老太太是不甘心入黃泉，要借小亮的壽！
她也是看著小亮長大的，怎麽可以這麽心毒!
男人抱著孩子，目眥欲裂。
今天他誓要殺了這個老鬼！
“您老人家要壽命，我可以給你。”男人說。
孩子有無限的將來，他的人生也就這樣了，無論怎樣要保護小亮的安全。
“你的壽命？”老太太瘦小的身影從陰影中走出，佝僂著背。
她的身體似乎更加縮水了，小的詭異，不像是人，反而像是動物。
她尖細的眼睛看著男人：“你沒幾年了，要來沒用。”
男人心底咯噔一聲，鬼不要他的壽命，難道說的是真的？
他，沒幾年好活了？可是小亮還這麽小，妻子肚子裏的那個還沒出生。
他一走，他們娘仨怎麽辦？
老太太冷笑，黑暗中，她的影子映在牆上，扭曲的像妖怪。
“老身不要多的，要你家小娃娃十年壽命，要是答應，我馬上不再糾纏。
不然，哼哼。“
她冷冷說：“不然我日夜糾纏你們家人，再托生到你妻子肚子裏，要你們這忘恩負義的一家人遭報應！”
男人握著殺豬刀的手咯吱作響，眼球充血。
這老鬼不僅想對小亮下手，還想對妻子肚子裏未出世的孩子下手！
他心底充滿對鬼的殺意，但老鬼也是人精，很是警惕，始終藏在角落裏，不曾真正顯露身形。
很明顯，之前差點被男人劃破肚子讓它害怕了。
殺豬刀，畢竟是殺氣，煞氣可以鎮鬼。
鬼最怕渾身煞氣的惡人。
“給你點時間想想。”老太太咯吱咯吱笑，眼睛眯成縫隙，像準備偷雞吃的黃鼠狼。
“要是不趕緊把這個小孩給我扔過來，我就吃了你們倆的心肝。還有你老婆，未出生小孩的胎盤最是甜美。”
她竊笑，兩隻幹瘦的手雞爪子一樣聚攏在身前。
腳尖踮起，怪異又瘮人。
房間裏，女人躺在床上，臉色慘白。
她看著客廳裏的丈夫和孩子，小聲在心底祈禱。
祈禱他們家一生偽善，可以讓神仙顯靈保佑家人平安。
她肚子裏的孩子似乎感覺到了母親的不安，開始掙紮起來。
女人的肚皮肉眼可見許多的小腳印小手印凸起。
讓她更加痛苦。
漫長的沉默後，終於，男人動了。
“對不起，小亮。”他拍拍兒子的頭。
不忍說，快兩米的漢子，眼眶都紅了。
他必須要有一個取舍。
小亮感受到爸爸粗糲的手掌摸過頭皮。
這是爸爸哄他睡覺時候常用的動作，他很安心。
“小亮想保護爸爸媽媽還有妹妹。”他看著爸爸的臉，說。
男人的臉色似哭似笑，看起來醜陋難看極了。
他輕輕合上小亮的眼睛，接著猛然用力，把他拋向角落裏的老鬼。
老鬼的身形更加佝僂了，看著被拋過來的孩子，她嘴裏的口水幾乎都要流出來。
她踮著腳猛然跳起，伸出幹瘦的手去撈。
黑暗中，小亮緊閉著眼。想起每晚睡在爸爸媽媽中間時暖洋洋的感覺。
笑了。
他還不知道死的痛苦，甚至不知道死亡會把他和父母分離。
他隻知道這樣可以救爸爸媽媽，趕走了梅奶奶，明天晚上，他們一家又可以躺在一起睡覺了。
刷拉。
老鬼伸出爪子抓向小亮，卻被小亮衣襟後突然飛出來的一把殺豬刀砍斷了爪子。
“啊！”它發出尖利的哀嚎，慘叫聲中，渾身冒出青煙。在地上翻滾。
像是燒著了一樣。
男人大跨步跑過來把小亮接住，接著提起掛在小亮腰上的殺豬刀狠狠砍向地上的老鬼。
用了最大的，十足的力道。
哐當！
地上的老鬼瞬間死了個徹底。
屋內的燈光再次亮起，地麵上躺著一隻攔腰段成兩截的老狐狸。
“不是梅奶奶？”小亮要露出驚奇的神情。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剛差點就和家人陰陽兩隔。
“是個老狐狸裝的。”男人長出了口氣：“我就知道，梅奶奶對我們這麽好，怎麽會找小亮借壽。”
不知道哪來的野狐狸，知道梅奶奶跟小亮一家的關係，找上門來要借壽。
還好被男人的殺豬刀解決，不然那這一家子恐怕都要死在今晚。
“啊——”男人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見房間裏傳來妻子痛苦的呼喊：“肚子好疼！”
她臉色慘白，渾身像水裏撈出來一樣。
剛剛因為丈夫和孩子還在危險中，一直忍著沒出聲。
現在實在忍受不了了。
於是小亮今夜是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睡著的。
第二天，媽媽早產了一個女嬰。
男人和妻子很高興，小亮也很高興。
一家人都為這個新鮮的小生命慶祝著，卻不知道，這才是真正噩夢的開端。
“從妹妹來了之後，家裏就變得很奇怪。”
小亮抱著壯漢的大腿，小聲說。
“一天爸爸媽媽在外麵買肉到很晚，讓我看著妹妹。
我一邊給妹妹搖搖籃一邊寫作業。然後我睡著了，我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我夢見，我趴在妹妹的搖籃邊睡覺。
梅奶奶出現了，她從妹妹的搖籃下麵鑽出來，站在搖籃邊上，推動妹妹的搖籃。
笑容很慈祥。
她對我說：“小亮，要好好照顧妹妹，小心有三隻眼睛的人。”
然後，爸爸媽媽回來，我就醒了。
我很害怕，跟爸爸說了，爸爸看妹妹的眼神變得很奇怪。
是不是因為那個狐狸怪物說過，會變成妹妹？
我想不明白。
但之後，爸爸把妹妹送走了一段時間，後來把妹妹接回來，她渾身都是寺廟裏的香味。
之後過了很久，爸爸媽媽又一次晚上外出。
我一個人在家睡覺，半夜，家裏的大門響了。有人敲門。
我以為爸爸媽媽回來了，但是爸爸媽媽告訴我，有人敲門要先從貓眼看一眼。
我打開貓眼往外看，但是門口沒有人。
我隻看見一個背對著我的人影，踮著腳，站在對門門口。
紅衣服，駝著背。
在敲對門的門。
我嚇壞了，肯定是梅奶奶回來了。
我跟爸爸媽媽說了，他們給房門口掛了鏡子。
每晚，外麵的走廊都會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會在我們家門口停下，敲門。
要是沒人應，她就會去敲別人家的門。
一天晚上，我們聽見新來的一戶人家開了門，第二天，他們一家都死了。
死的時候渾身都長滿了狐狸毛。
爸爸媽媽商量著搬走，但是我們沒有錢。
爸爸眉頭緊鎖，說會想辦法努力掙錢的。
我不敢一個人呆在家，每晚都跟爸爸媽媽一起睡。
但是每天晚上，我都會夢見梅奶奶對我揮手，我就會突然醒過來。
然後就看見，一張狐狸一樣的笑臉趴在床邊。
對著我流口水。
我一叫把爸爸媽媽吵醒，那個人就沒了。
小亮講述著。
“我很害怕，不敢一個人上學放學，不敢一個人在家。
爸爸出去上班，我就和媽媽一起。“
“但是，突然有一天，我發現媽媽變的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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