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車在一棟居民樓下停住,這是破舊的老小區,也是許敏給出的陳娟家的住址。
陳娟已經被處決了,這裏就隻剩下她母親。
裴青確認過門牌號之後敲響了門。
林易站在他身後饒有興趣地四處張望,這裏是附屬縣城,破舊狹小。
下麵就是賣豆漿油條的小販,早餐的香氣向上蒸騰,熱鬧喧騰的人聲混在一起。
奏響生活平凡的小調。
有的人是交響,宏大壯麗。
有人是浪漫多情的爵士。
有的是平淡偶爾激烈的小調,比如林易,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生活就永遠這麽平靜下去。
渾渾噩噩過完一生,最好不要知道自己是誰。這樣就少了許多麻煩。
隻可惜,人活著就是身不由己。
他看著裴青挺拔如竹的後背,這個人是什麽?
應該是鋼琴純音吧。
清淡清淡的。
他發散著思路,門內傳來老人的聲音“來嘍。”
接著是緩慢的腳步聲。
一個老人打開門,她穿著黑色衣服,頭發花白。
背部佝僂,走路很吃力。
裴青看到的資料裏,眼前這個老人五十出頭,但看起來比七十歲還老。
她跟丈夫很年輕就結婚了,她原本出身會很好,是下嫁,嫁妝豐厚,但丈夫不善經營,倒閉了幾家餐館,生活一直不大好。
到了三十多才生下唯一一個孩子陳娟。
丈夫也終於找到一個合作開餐館的合夥人,生活漸漸改善。
但好日子沒過幾年,丈夫就被殺害。
之後她的家產都被劉慶騙走,一貧如洗,隻能帶著女兒來到新的城市靠打工賺錢一個人供養女兒。
所以明明才五十出頭,就已經滿臉皺紋滿頭華發了。
“你們是?”老太太問,渾濁的眼睛落在兩個年輕人身上。
“我是陳娟的朋友。”裴青說。
“娟兒的朋友?”老太太馬上露出笑臉“快進。”
她顫顫巍巍走在前麵,裴青看著她的背影,腿有點問題,應該是受過傷。走路不便,有些跛。
“我給你們倒水。”老太套殷勤地招呼著兩人,笑眯眯的,很慈祥。
裴青注意到她經常往門外看,他立刻就猜到是在找陳娟。
但陳娟已經死了,看來她還沒得到消息。
“你是娟兒的男朋友吧?”老太太衝裴青眨眨眼。
“我聽娟兒說她談戀愛了。”
裴青愣了一瞬,搖頭“我是她朋友,想跟您打聽個事。”
“誒等等,為什麽不可能是我?”林易瞪大眼,滿滿不可置信“喂,阿姨,我不帥嗎?你這是區別對待。”
他伸手指著自己,湊近。
幾乎整個人懟到老太太麵前。
老太太被他嚇得後退一步。
裴青額角蹦起青筋:“對老年人要尊重。”
他把林易拉回來,林易鼓著臉嘟囔:“真是小氣鬼,你就是怕阿姨說我長得帥,對吧阿姨?”
老太太笑:“小夥子真精神。”
精神?這話聽著怎麽那麽不得勁兒?林易摸摸下巴,還想說什麽,一隻手卻用力把他摁在位置上。
是裴青,他眼神冷淡但充滿威脅。
林易舉手表示投降:“你們說正事。”
“關於陳娟父親的事。”裴青說:“當年的事您可以詳細跟我說一下嗎?”
出乎意料的是,時隔多年重新提起這件事情老太太並沒有激動或者什麽特別反應,反而很平靜,似乎裴青問的隻是她今天早上吃了什麽。
“我跟警察說過很多遍了。”老太太似乎有點疲憊,不怎麽願意交流。
“那就再說一遍唄,也不礙事。”林易叼著棒棒糖。
“跟老人說話要禮貌。”裴青側看了他一眼,有點不滿。
林易馬上閉了嘴,做出一個手拉嘴拉上拉鏈的動作。
裴青和氣地對老人說:“劉慶死了,可能更當年那件事有關聯,我們希望得到您的線索。”
老太太放在膝蓋上的手動了一下:“劉慶死了?”
“被人殺的,發現的時候屍體都臭了。”林易行著棒棒糖臉頰鼓起,含糊不清地說。
“殺得好,”老太太突然說:“他這個殺人犯,早就該死了。”
她幹瘦的手握緊,慢慢鬆開,又捂住臉
人老了,悲痛和憤怒沒什麽力道,卻帶著一種遲緩枯竭的沉重。
畢竟,殺害他丈夫的凶手毀了她的一輩子。
“您可以告知我們線索嗎?您肯定也不希望殺人犯逍遙法外吧。”裴青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他已經做好勸說的準備了,畢竟老太太麵對的是殺死她丈夫的仇人。她不願意提供幫助也是人之常情。
林易撇撇嘴,裴青對自己冷淡的要死。
總是擺出一張死人臉,但對其他人倒是有禮貌的很。
令裴青意外的是,老太太居然點頭答應了。
“我丈夫去世那一晚,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娟娟在外麵上補習班,我去接她,回來就發現她爸倒在血泊裏,身體都涼了。我馬上報了警——”
裴青聽得很認真,還在做筆記。
林易看看他認真的側臉,視線又挪到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臉上的皮膚耷拉著,溝壑縱橫。
她大概還不知道她的孩子死了,不然也許會露出很傷心的表情。
林易沒有媽媽,但他知道母親是什麽樣的。
他很小的時候看見電視上孩子夭折了,母親以頭搶地,痛哭流涕。撕心裂肺的嚎哭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他就問爺爺:“我要是死了,我媽媽會這樣哭嗎?”
爺爺告訴他:“會的,孩子是母親身上的一塊肉,融化了她十個月的骨血。你沒了,她比割肉還疼。”
“那她為什麽不回來看看我?”矮小的男孩問。
“因為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穿白大褂的老頭拍拍他的發頂,塞給他一根棒棒糖。
“吃糖,就會開心了。”
林易亂七八糟走神的時候兩個人已經結束對話。
“中午留下來吃飯莫?”老太太顫顫巍巍站起來。
裴青還想多打聽一些消息,順勢答應下來。
“我去買菜吧。”他說著就準備出門。
“等等!我去!”林易舉手,他就喜歡湊熱鬧。
裴青居高臨下看著他:“你去幹嘛?你知道白菜多少錢一斤嗎?你知道雞蛋多少錢一斤嗎?”
林易一愣,這就超出他的知識範圍了,他就是一個生活廢。
“別添亂。”裴青彎腰湊到林易耳邊:“在這裏看好。”
溫熱的吐息讓林易的耳朵感覺潮潮的。
他抬眼,看著裴青走出大門。
“嘖。”他摸摸耳朵:“勾引我?”
娃娃臉上咧開可愛的笑“我就知道他肯定暗戀我,隻是不好意思說。”
事實上裴青隻是避免老太太聽到。
被某個自戀的家夥過分解讀了。
老太太在廚房淘米。林易站起來在屋子裏亂轉。
簡陋的小房子,屋子裏供著一個香爐,裏麵插著香,貼著幾張符紙。
香爐裏麵香灰積了厚厚一層。
這是?
林易看見符紙上好像是禱文。
隱約有一個名字,陳福。然後就是一些看不懂的天書,估計這就是道家符隸吧。
這是陳娟父親的靈位?
那為什麽沒有照片?
林易見過家裏有死者的,老人會把死者的畫像掛在牆壁上,上香。
他正盯著空白的牆麵。
一隻手伸過來把香爐扶正。
林易轉頭,是那個老太太。
“這是老頭子的供香,不要沾了活人氣兒。”
老太太往香爐裏插上一根香。
這是趕人了。
林易識趣兒地後退。
老太太慢慢又回到廚房。
哢嚓哢嚓切著青菜。
林易往廚房瞄了一眼,輕手輕腳走近臥室。
老人的臥室很簡單,一張床,衣櫃桌子。
林易拉開桌子的抽屜,裏麵是一些報紙和零碎的硬幣。
還有一副老花鏡。
再看書架上。居然是一些古典名著之類,老太太挺有品位。
林易坐在桌上,觀察書架角度之後伸手拿到視野裏最容易拿到的一本書。
一本愛情小說,厚厚一本。
林易拿在手裏翻動,突然,他手停頓一下,又迅速翻回去。
他剛剛一眼掃過的是一張照片。
母女二人笑容燦爛,高個子身材纖瘦的母親,一身長裙知性優雅。
畫的是那個時代流行的妝容,跟電影明星一樣美。
看起來是他們發家那段時間拍攝的,女主人一身都不便宜。
小小的女孩紮著公主辮,一身可愛的蕾絲邊蓬蓬裙。
笑容甜美,咧開的嘴裏缺了幾顆牙。
這是陳娟。
但小女孩的肩膀上被減掉了一塊,留下一個半圓凹坑。
身體旁邊也被沿邊剪掉了。
這應該是一家三口的合照。還有一個人被剪掉了。
是誰呢?
難道是死去的男主人?
為什麽被減掉呢,既然是愛人死了,應該好好保留照片啊。為什麽要將照片剪掉呢?
這樣的做法反而更像是——仇人。
他輕輕將照片放回去。
拉開抽屜,裏麵是一些頭花,看起來上了些年頭了。還有小孩綁頭發的彩色橡皮筋。
這個世界的每一個細節都是那樣真實。
好像,這不是一個副本,而是真實存在的世界。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人生,和喜怒哀樂。
他們這些玩家是意外闖入者,也是無情的看客。
那些被他們取代的人呢?他們又去了哪裏?
是死了,還是也加入了遊戲去了未知的地方。
他們的現實世界也是真實的嗎?
“你在幹什麽?”
他正翻看著抽屜,蒼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林易轉頭,正對上老太太的視線。
她佝僂著背,手裏還捏著沾著水的青菜。
“我說你。”被發現的林易半點沒有慌張,反而嚴肅地指責,“你為什麽總是來看我。”
他彎腰,湊近。眼睛眯起,眼尾狐狸一樣上翹。
“阿姨。幹嘛老看著我呀?”
“你是來偷東西的?”老太太後退一步,拿出手機,“原來是賊!我報警了!”
“等等,別急。”林易伸手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張警官證。
打開放在老人麵前。
“我是警察,這次是便衣尋訪,希望您不要對警察的工作造成麻煩。”林易咧嘴,“不然我們就要調查您了。”
老太太眯著眼睛觀察那張警官證。
“是警察你也不能翻我的東西!”
她走過來抵住抽屜,神情警惕。
“別緊張,別緊張,”林易舉手,“我可是尊老愛幼,二十四孝,德智體美勞俱全的十佳青年。”
老太太依舊死死擋著抽屜,神情滿滿的不信任。
信你就有鬼了!
“好嘛,我就坐著不動。”林易舉起手後退,坐在椅子上。
裴青回來時看見的就是林易坐在沙發上,老太太死死盯著他,防賊一樣,原本和諧的氣氛在他出門一趟之後就成了這個樣子。
不用想也知道是林易幹了什麽。
看破不說破,免的尷尬。
“阿姨,我菜買回來了。”他把菜提起來示意。
老太太慢慢站起來。提著菜去洗了。
裴青主動幫忙。
一邊做飯老太太一邊偷眼看林易看他在幹什麽。
裴青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的時候,林易就乖乖巧巧坐好。
露出可愛無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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