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心亂

  他大哥,可真不是這樣的人。


  何況——


  他們家不是和那個霍家還有過節的麽?


  武青鈺隻覺得心裏一陣發懵。


  可是也不對啊,他大哥在京城的時候他在,他大哥不在京的時候他也都在……


  這事兒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這也——


  太明顯的獻殷勤了好麽?


  而與他同樣發懵的還有作為當事人的霍芸好……


  這位武世子,原來是這麽熱心腸的人麽?


  武青林說完,就已經徑自打馬,自她的馬車旁邊移開了,霍芸好有些發愣,等回過神來想要拒絕的時候,武青林已經離得遠了。


  這城門內外,來來往往無數雙眼睛瞧著,她也不好公然糾纏,雖然心中極度不安,可是張了張嘴,最後也隻能姑且作罷,又放下窗簾退回了馬車裏。


  車隊繼續前行。


  南梔也很有些好奇,又扒著窗戶張望了一陣,才扭頭問車裏的霍芸好:“馬上要過年了,武家的人怎麽還要去邊城?”


  定遠侯父子本來就都是鎮守南境的武將,他們往來京城和南境之間,不拘日子的,霍芸好對武青林的動向不存疑慮,隻是對兩家人同行頗感不安。


  她一直心不在焉,聽見南梔問話,方才敷衍著回了一句:“就是因為年關近了,才格外不放心邊境守衛吧。”


  她跟這位武世子接觸的不說,彼此間說過的話,一個巴掌都能數過來……


  冥冥之中,她總有點自作多情的覺得人家提議同行這是在額外關照她,想著,心裏就一時局促又一時煩悶,馬車行了一路,她這一上午始終惴惴不安。


  嚴媽媽看在眼裏,幾次開口想要問些什麽,可是看看馬車裏懵懂無知的霍常傑和一臉純潔的南梔,再想想自家小姐嚴謹沉穩的性子,便也不好貿然開口了。


  武青林兄弟一行是騎馬的,故而走在霍家車隊的前麵。


  等到走出去半裏地,離著城門附近的喧囂遠了——


  考慮到他大哥平時一絲不苟的嚴謹,武青鈺不好直接去問,但又實在忍不住,就齜牙咧嘴的衝著木鬆擠眉弄眼。


  雖然沒有言語交流,可木鬆也揣著一肚子的驚奇和疑問呢,自然知道他好奇的是什麽,而想問的又是什麽。


  可是吧——


  他也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啊!


  他家世子雖然人品方正,是少有的君子,可是平心而論——


  真不是這麽樂於助人的脾氣啊!


  於是,兩個人靈魂交流了半天,也沒能琢磨出個所以然來。


  再然後——


  愣頭青的長泰也忍不住的好奇了,打馬擠進兩人中間,賊兮兮的小聲問:“我們這是要護送霍家的車隊麽?為什麽啊?”


  簡直好奇死了好麽!


  木鬆木著一張臉,冷然不語,還試圖用自己的冷靜替自家世子最後強行挽尊一下。


  武青鈺也終於憋不住了,趁機把木鬆往旁邊扯了扯,衝著武青林的背影努努嘴,一麵果斷直白的發問:“看上霍家的了?”


  木鬆想說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也懵逼,世子沒說過啊,而且早上出門前還一切正常,好好的啊!


  可是左右想了想,又覺得他家世子的抽風之舉確實並非完全的無跡可尋……


  比如,那天去霍家搬東西,世子其實沒必要非得親自去的,又比如,他們在家呆著沒事,其實昨天前天就可以啟程南下了,還比如——


  咦?霍家小姐送的平安扣,世子到底有沒有讓二小姐退回去啊?

  木鬆底氣不足,便就支支吾吾的說了:“霍家二姑娘和二小姐好像有來往,前幾天她去找二小姐幫忙,世子剛好在家,就幫著一起去霍家搬了趟東西……也就這一回吧。”


  確實就這一回,怎麽想他家世子也不該是這麽隨便的人啊?

  木鬆糾結不已,就也沉默了下來,努力思忖。


  長泰就有定論了:“一回咋啦?二公子決意娶二少夫人的時候不也是一錘定音?兩天之內就把婚事定妥了?”


  再轉念一想,又不禁替家裏的老夫人捏了把汗:“話說……老夫人不是挺忌諱霍家的人麽?回頭家裏又要雞飛狗跳了?”


  想想都替老夫人心裏累得慌。


  二公子的婚事當時定在風口浪尖上,還先斬後奏,老夫人發了好大的脾氣;二小姐和晟王之間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老夫人也是跟著操碎了心,現在最省心的世子爺這也是要步後塵搞事情啊?

  武青鈺想到這事兒,也是心虛的猛地打了個寒顫,隨後橫了長泰一眼。


  因為都知道武青林的脾氣,所以這事兒他們也隻敢自己私底下議論的,卻沒一個人敢去找武青林當麵求證的。


  要顧著霍家人的腳程,他們的速度就緩了大半下來。


  武青鈺大致估算了一下,他們要是快馬加鞭稍微趕緊一點的話,那麽路上隻要不遇風雪,那五天之內必然能到。


  到渝州雖然隻有到元洲地界一半左右的路程,但霍家人的腳程卻隻有他們的三分之一,又帶著女眷和孩子,這樣磨蹭到渝州就起碼得六七天。


  今天都已經是臘月十六了,這麽一算,小年都得在路上過了。


  但是沒辦法,誰叫他大哥樂意呢。


  因為年關將近,大家都趕時間,按照初步的路線規劃是直接趕路,盡量不繞彎進城鎮裏歇腳。


  這天中午就在官道旁邊的一間茶寮歇腳。


  那茶寮不大,又兼之有別的路人占了桌子,武青林就讓木鬆買了茶水和素麵給霍家人送到了車上。


  他跟武青鈺和別人拚了一張桌子,其他的隨從和霍芸好雇的鏢師則是直接在路邊席地而坐,大吃大嚼的。


  都是一群糙漢子,也沒人講究,一聽說同行的都是有軍籍的正經兵士,大家互相交流見聞,兩夥人倒是很快的打成一片,連成一氣了。


  因為霍夫人去世,霍芸好這陣子心情不佳,胃口也不怎麽好,可是為著趕路,也勉強自己盡量多吃了些。


  霍常傑人小,在外麵還不太習慣,嚴媽媽和南梔要服侍他用飯,故而就都吃的慢些。


  霍芸好吃了半碗麵,漱了口,從窗口看出去,發現茶寮裏之前跟武家兄弟拚桌的客人已經走了。


  她斟酌了一下,就打開車門下了車,徑自朝那茶寮走去。


  武青鈺先看見她的,雖然知道這種情況下吧自己應該識趣點避嫌到一邊去,可這會兒他心裏癢癢的,就想知道他那個不苟言笑的大哥是怎麽和霍家的姑娘看對眼的,所以就死賴著不動,脖子左扭右扭的,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地……


  霍芸好心裏忐忑不安,是硬著頭皮過去的,屈膝福了福:“武世子,二公子……”


  話沒說完,武青林轉頭看了眼正在左看右看動個不停的武青鈺,麵無表情道:“你脖子落枕了?我幫你正過來?”


  “沒……我……我就是看看這天會不會下雪。”武青鈺再不敢動了,連忙擺正了神色,正襟危坐,轉而對霍芸好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來,指了指對麵的凳子:“坐!”


  霍家的幾個姑娘,他都見過,但是因為沒有交集來往,所以並不熟,說話間,就趕緊趁機仔細打量了一遍人家姑娘的長相。


  霍芸好衝他露出一個感激又點到為止的笑容來:“我不坐了。”


  說著,也不想過分迂回了,索性就直接轉向了武青林,硬著頭皮道:“武世子,您二位這時候趕著南下是去軍營有緊急軍務的吧?您也看見了,我們家的車馬實在走得慢,路上得您二位關照,我雖是感激,但是這麽耽誤兩位的行程,又實在過意不去,要不……咱們就還是分開走吧,免得耽誤了你們的正事。”


  她想了一上午,總覺得這事兒怪怪的。


  武家兄妹前麵已經對她施以援手,幫了大忙了,她心中自是感激不盡的。


  現在武青林兄弟南下,人家在這條道上是常來常往的,又是一群大男人——


  建議同行,無非還是為了照顧她家的。


  所謂無功不受祿,她如今落魄成這副德行,倉促離京,早就無以為報了,而且她跟武曇雖是有些來往的,可似乎是回回都給人家添麻煩的,連禮尚往來都算不上,這樣一再的接受人家的恩惠,心裏怎麽都過意不去。


  誠然,霍芸好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並不會自作多情到會以為武青林是對她有什麽私心。


  她們霍家,在最鼎盛最風光的時候——


  她也沒敢肖想過出身勳貴世家又風光霽月般出色的定遠侯世子。


  何況——


  現如今又到了如此這般光景。


  霍芸好的舉止端方,說話的方式刻意的保持禮貌和疏離。


  武青鈺琢磨著,這兩人之間大概是還沒挑明,又怕他大哥抹不開麵子,連忙就要開腔代言:“我們……”


  “不趕時間”幾個字還沒說出來,武青林卻已經點了頭:“我這邊確實是有點急事……”


  武青鈺就有點鬱悶了——


  大哥你是不是傻啊?人家姑娘是矜持客氣,你要真有那意思,就是死纏爛打也要堅持啊!

  霍芸好懸了半日的心,總算是往下落了落,她微微展開一個笑容:“那……”


  還沒開口,就聽武青林話鋒一轉,麵不改色的繼續說道:“不過就是著急過去跟我父親傳個話,剛已經說好了,我二弟先行一步。”


  霍芸好的話,就整個兒被他堵在了喉嚨裏,剛剛落下去的心,瞬間又緊張的往上懸了起來。


  她張了張嘴,還想推拒武家的好意,可——


  人家武世子從一開始就隻說的是同行,又沒點明是為了關照他們家,她也不好自作多情的把話挑明了說。


  她是掂得清自己的斤兩分量,可是身為大家閨秀,該有的傲氣和自尊矜持也都是有的。


  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可以客客氣氣,點到為止的相處,一旦說透了——


  反而會彼此尷尬,破壞了眼前的和諧局麵。


  可是要與武青林同行,她心中又總覺得局促不得勁,莫名的焦慮。


  而武青鈺,前一刻還以為他大哥要铩羽而歸了,冷不丁又被推出來做了擋箭牌,就更是一臉懵——


  他大哥向來一板一眼,直來直去不說謊的。


  如今這當麵誆人還麵不改色的——


  確定不是鬼上身麽?


  武青林等了片刻,見他呆坐不動,就又側目橫過去一眼:“你不是吃好了麽?那就趕路吧!你帶一半的人先行,告訴父親一聲,我要遲兩日到。”


  說的……好像真有那麽回事一樣?

  “呃……”武青鈺這才連忙收攝心神,趕緊拍拍袍子站起來,幹笑道:“好!我趕路……趕路去了……”


  大步往路邊走去,叫了長泰,又把帶出來的侍衛一分為二,一氣嗬成的打馬狂奔而去。


  霍芸好愣在那裏,突然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而方才有武青鈺在的時候還好些,這會兒就剩她跟武青林兩個,一時間氣氛好像都有點僵硬局促了起來。


  她微微垂下眼瞼,掩飾心中的不安。


  這一刻——


  突然懊惱了起來,好像她壓根就不該下車來。


  武青林這人向來話不多,見她站在那裏,孤零零的一道剪影,緊皺著眉頭,又掐著手指,就拿杯子倒了杯茶推到她麵前。


  霍芸好驀然的抬頭看過去。


  他已經移開視線,手持杯盞,轉頭去看路邊的風景了。


  霍芸好也不知道此時還能再說些什麽,猶豫著就也走到桌旁坐下,雙手捧了茶杯在書中,慢慢地飲茶,掩飾尷尬。


  等到馬車上的霍常傑和嚴媽媽等人都吃好了,武青林就起身過去點齊了人馬,繼續趕路。


  霍芸好回到馬車上,總覺得心裏比上午更加浮躁了幾分,臉上都能看出來了。


  南梔探頭探腦了好半天,最終還是忍不住的試探著問道:“小姐,武世子真的是要和我們走一路麽?您方才在那茶寮裏都與他說什麽了?”


  霍芸好心情煩躁,隻攏著身上的鬥篷靠著車廂閉目養神,隨口敷衍了句:“武二小姐托付,我們這是又承了她的人情了,不知道以後還沒有機會還,回頭你跟春枝和秋果也都交代一聲,讓她們這一路說話做事都注意些,不要給武家的人添麻煩。”


  話是這麽說,可是憑直覺,她卻從一開始就覺得這趟武青林與他們同行應該不是武曇的意思。


  武曇雖是再大方心寬不過的姑娘,可也就是因為心太寬,她不會執意記仇,對什麽人懷恨,同時,也更不會過多的關注和思量這些不相幹的事。


  前麵他們兄妹幫忙,對她霍芸好而言,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以武曇那個散漫隨性的性子,當是不會周到到連她南下的事都要照顧到的。


  所以,這件事,極有可能就是武青林私人給她提供的方便。


  如果她真能坦坦蕩蕩的受了人家的恩惠,也還好,可偏偏,心裏亂糟糟的……


  這一路上的心情就衰敗到了極致。


  就這麽將就著走了兩天,一直都風平浪靜。


  第三天晚上,趕上進了一個小鎮子歇腳。


  他們隨行的人多,武青林讓木鬆往鎮子裏的幾家客棧都打聽了一遍,包下了一間二層小樓的客棧。


  鏢師和武青林的幾個侍衛都住在一樓,武青林主仆和霍芸好姐弟帶著霍家的仆婢住在二層。


  前麵兩天都是在路邊野店將就著住的,都沒怎麽休息好,所以晚間用飯之後大家就都各自回房,洗洗睡了。


  霍芸好一覺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突然聽見樓下人聲嘈雜,起了很大的動靜。


  她驚坐而起,就見外麵映著窗紙,亮起一片火光,樓下也吵鬧的厲害。


  霍芸好腦子裏轟的一聲,瞬間就全醒了,伸手摸過藏在枕頭下麵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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