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

  崇恭批了一天的奏折十分勞累,便早早的睡下了。有閃電的光線驟然亮起,有暗的影子在床前搖晃,依稀是個男人,麵目蒼老。崇恭問:“誰?”


  是男子的聲音,嗚咽著指責:“皇兒,你好狠的心啊,為了一個女人,叫人奪走朕的性命,你太讓朕失望了。”男子反複的指責:“你太讓朕失望了。”


  崇恭身上涔涔的冒起冷汗,父皇!


  崇恭猛的驚醒,毛發全要豎起來了,頭皮一陣陣麻。大口喘息著,厲聲喝道:“誰在這裝神弄鬼,朕誅了你九族。”


  一息無聲,很快有門被打開的聲音,陸承慌亂的衝進來,“皇上,皇上你怎麽了?“


  崇恭滿頭滿身的冷汗,微微平了喘息道:“夢魘而已,你們下去吧。”風雨之聲淅淅瀝瀝的入耳,崇恭驚魂未定,一閉上眼就能看到老皇帝的身影。


  受了這番驚嚇,崇恭第二日便起不來身了。滿嘴嘟囔著胡話,發著高熱,虛汗冒了一身又一身。太醫都來了好幾撥,都說是驚懼發熱。有一個小太監涼生,一夜之間眼也直了,話也不會說了,隻會縮在牆角抱著頭嘟囔:“先皇回來了!先皇回來了!”


  宮中是流言傳遞最快的地方,不幾日宮中風傳先皇是被皇上毒殺的,怨氣衝天,冤魂不散。正好過幾日便是先皇的忌辰,先皇鬼魂作祟的說法越演越烈,甚至有好十幾個太監宮女稱自己曾見過先皇的鬼魂,滿臉鮮血,淒厲可怖,口口聲聲說當今皇上不孝,毒殺自己。直鬧得人人自危,雞犬不寧.

  當夜天香睡夢中的神色並不安寧,馮紹民看她眉心深鎖,囈語不斷,隱隱心驚,亦不能入夢。夜色濃不可破,天香從夢中驚坐起,帶著滿身濕漉漉的冰涼的汗水,疾呼道:“父皇!父皇!“


  馮紹民忙忙坐起身來,取過床邊的衣衫披在天香身上,又起身遞了一盞熱茶在天香手中,柔聲關切:“香兒,又夢魘了麽?”


  天香將盞中的熱茶一飲而盡,稍稍安神,“民,我又夢見父皇了,父皇指責我為何沒有替他報仇,還在不停的斥責皇兄大逆不道,弑父。“


  馮紹民緊緊握住天香的手,“香兒,你別想太多了。雖說皇兄登基以後性情大變,父皇身前對皇兄也確實欠妥,但是父皇已是遲暮,皇位遲早是皇兄的,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天香神色無助而惶惑,“林俊的話一直在我耳邊縈繞,還有父皇給顧翁下的旨意,這一件件都讓我不得不去懷疑。若不是他做賊心虛,鬼神之說,為何他被嚇的一病不起。”


  “林俊的話不可盡信,此人陰險狡詐,狗急跳牆之語,當慎重。”


  天香黯然擺首,“民,其實當日父皇駕崩,我握著父皇的手,發覺父皇指甲月牙之處隱隱發紫,當時我並未多想,可如今細細想來,卻是令人心驚。你我離京前一天父皇還未有此症狀,為何三日之後就出現了這種情形,而且父皇最後幾日太醫院的記檔被人撕了?”


  馮紹民的聲音從喉舌底下縹緲而出,“你懷疑皇上給父皇下了毒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天香靜了靜神,“我知道此事疑點頗多,但是如果真是他,他就不配做在那個位子上。“天香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的陰光。


  有風吹過,婆娑劃過窗紗,風雨蕭瑟,夜蟄寂寂。夜深,她們複又躺下,頭並著頭同枕而眠。她的青絲抵著她的青絲,彼此交纏,卻各懷心事,不能入眠。


  長夜幽幽,馮紹民將天香緊緊擁在懷裏,緊緊閉上了眼,隻期望在夢境中,彼此都有身處一處光明溫暖的境地。


  今日是方皇後下葬的日子,木板車停於門前,宮人慢慢將方皇後放於車上,又用新席子蓋住她,隨後找來麻繩簡單綁縛。木板車在宮道上咕嚕咕嚕的走著,天香和馮紹民正好遇見,天香眼角有薄薄的淚光,“民,皇嫂太可憐了。”


  馮紹民不語,隻是挽著天香的肩膀。


  突然天香心跳陡然間漏了一拍,大喝:“停!”


  天香走近幾步,行至方皇後的屍體旁邊,兩眼怔怔地看著方皇後露在外麵的手,那隱隱發紫的指甲,她喉舌發熱,“民,民,皇嫂的指甲是不是發紫?是不是?”


  馮紹民一怔,仿佛有冰雪撲上麵頰,她上前扶住天香的身軀,“是,皇嫂的指甲發紫。”她忙收斂心神,“你們好生將娘娘安葬了,不得有半分差池。”


  待宮人離去後,馮紹民將天香攙扶回了公主府,闔上了房門,蹲下身子,握住天香冰冷的雙手,將她發抖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香兒,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天香的淚水不自覺的流了下來,臉色變的有些冷,”毒酒是皇兄賜的,皇嫂的症狀和父皇一樣。。。。”


  馮紹民低頭輕輕一吻,“我陪你。”


  天香抿唇,“處死皇妃的毒酒必須是皇上親自吩咐太醫院的,毒酒裏的成分也都是稟告皇上的。。。。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她頓了頓,繼續說出自己的疑惑,“那年你我去找長贏老哥,欲仙幫的人是怎麽知道的,林俊是東方敬元救下來的,那你我的蹤跡是不是也是他告訴欲仙幫的,而且你可還記得土護法的那句話,先殺你,再殺劉長贏,那長贏老哥是父皇的兒子,他是不是也知道?”


  馮紹民深吸一口氣,她雖然內心覺得不是崇恭,但是似天香的懷疑未必沒有,“長贏兄是父皇的兒子這事除了你我並沒有其他人知道,皇上應該無從得知。”


  天香抽出自己的手,飛快的跑了出去。


  “香兒!香兒!”馮紹民擔心天香做出過激的舉動,緊緊跟在天香的身後。


  今年天格外冷,幾乎沒有晴天,雪連綿無盡的下著,處處潮濕粘膩。雪路難行,天氣極冷,一路之上,天香小跑著,嗬出的白騰騰的熱氣仿佛能瞬間凝成冰。


  行至南苑,天香遠遠就看見那抹身影,跑到那人跟前,拽著他的衣袖,“顧翁,你告訴我,父皇那幾天發生了什麽?顧翁,香兒求你了!”說著說著,天香跪在了顧芳的麵前。


  顧芳見狀,慌忙一臂將天香扶起,“公主,怎可行此大禮,老奴擔待不起啊!”


  天香的心像是被抽緊一樣,一縮一縮的疼,“顧翁,告訴香兒,那幾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顧芳歎了一口氣,“先皇身前最後那幾日,身邊除了皇上在服侍外,其他人都不準進入,所以老奴也不甚清楚,但是老奴的徒弟小三子隱約在殿外聽到了爭吵聲。”


  天香渾身一怔,雙手無力地垂下去,她的心,陷入死寂。她癱軟在原地,一動不動,她茫然了。


  “香兒,地上涼,小心身子。”


  清潤的嗓音,在天香耳畔響起,一縷熟悉的書香靠近,是馮紹民。


  天香擁緊膝蓋,將臉深深埋入。


  有溫暖的手,將她從冰涼的地上拉起,那雙手,能溫暖一瞬,卻無法遮住她心底的寒涼。她不知自己如何走回公主府的,褪下濕衣,幹燥暖和的衣服穿在身上,錦繡被裹在身上,卻掩不住她心底四處泛濫的潮濕,馮紹民隻是擁著她,陪著她。


  靜,壓抑至極,似乎連呼吸都變得謹小慎微起來,時間忽然變得很濃稠,屋內的三個人都煎熬著。


  “陸承,本宮問你,先皇駕崩前三日,皇上是否日日近前侍奉?”


  “是。”


  “皇上是否下過旨意,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寢殿?”


  “是。”


  天香心弦緊繃,這一刻,她想要退縮。


  “你若有半句謊言,本宮定讓你生不如死。”


  “奴才不敢有半句謊言。”陸承跪在地上,麵色沉靜。


  天香捂住自己的心口,大口的呼吸,“皇上每日都親自侍奉湯藥嗎?”


  “是。”


  天香陡然起身,抓起陸承的衣襟,大力捏緊,似要將他摁進骨子裏去,“你在說一遍,皇上是否每日都親自侍奉湯藥?”


  “是。”陸承回答的毫無猶豫。


  天香眼底不滿蛛網般駭人的血絲,她紋絲不動,時間仿佛停滯了很久,“你回去吧,伺候好皇兄。”


  須臾,天香放下帳幔,徑自蓋上厚被。她的身邊深深凹陷下去,是她在她身邊躺下。伸出一臂,馮紹民自身後環擁著她,她沒有說話,隻靜靜摟著她。她身上有天香最愛的味道,聞著便能安心,她十分困倦,倚著她沉沉睡去。


  自那以後,日子不鹹不淡地過了七八日。天香愈來愈忙,每日搶著替馮紹民處理政事,馮紹民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她知道天香在麻痹自己,她依然接受不了那個她已經認定的事實。可是馮紹民心裏總有隱隱的不安,他們所有人都在被人推著進入一個牢籠,四麵都是鋼刺,誰也逃不出去,如果想要逃,就會滿身是傷。


  平淡的日子維係不了幾天,就傳來令人震驚的消息。


  這日正午,天香和馮紹民正在用午膳,杏兒跌跌撞撞跑來,滿臉漲得通紅,不停的喘氣,“公主,駙馬,不好了,先帝的寢殿起火了。”


  “什麽!”天香愣在那裏,以為自己聽錯了。“啪”的一聲,天香手一顫,碗筷碎了一地,她提著長裙不停的奔跑,身後的馮紹民不停的追趕,不停的呼喚。


  和寧殿是先皇在世是的寢殿,天香命人封了起來,怎麽會突然起火?

  越跑越近,那火紅的光愈發清晰,熱浪撲來,火舌竄起,將參天大樹滿滿吞噬。


  馮紹民心疼不已,疾步躍上前,將天香攔住擁入懷中,“香兒,你冷靜一點,火太大了,不可能撲滅了。”


  “那是父皇的寢殿,那是父皇留給我的唯一念想,不可以沒有的。”


  馮紹民將她死死抱在懷裏,柔聲安慰,“父皇有陵廟,父皇在天之靈知道香兒一直想著他,他會很安慰的。”


  馮紹民抱著哭暈過去的天香回了公主府,輕手輕腳將天香放在床上,斂去雙眸中的心疼,壓低了聲音,“那邊如何了?”


  “爺,火勢太大,宮殿留不住了。但是還有一事,剛戶部得到的消息,先帝的陵寢也塌了,公主一直在,屬下不敢稟告。”


  馮紹民雙眸中的震驚一閃而逝,微微歎氣,如果天香知道了此事,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可是根本瞞不住她。馮紹民的不安正在一步步應驗,背後那個人就是要利用先皇的死因離間皇上和天香之間的感情,這道裂痕如今似乎已經到了無法修補的地步了。


  天香醒來,天色已經微紅,桃兒守在一旁,她反映並不激烈,施施然起身,更了衣,一路走到先帝的寢殿。靜靜的看著火勢漸漸褪去露出的一片焦黑的房屋,心中的苦楚無線放大。


  “可查出是什麽原因?”


  “駙馬爺已經審問過了,說是冬日用火不小心,那太監已經交給內務府了。現在她應該在文華殿,公主睡下的時候,餘大人來找過駙馬爺。”


  餘倫?

  餘倫若無緊急的事,不會在白日找馮紹民,一定出事了。心裏的不安像正在燃燒的火焰經久不息。


  果然先帝陵寢坍塌的事沒有瞞過天香,天香拿著劍就要去鴻寧殿質問崇恭,可是被馮紹民硬生生的攔了下來,天香發起了脾氣,當晚就讓馮紹民去書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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