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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沒有說出的真相

  “隻有你我,能說萬眾不敢說之忠言,諫百官不可議之要事,皇上,也要在神座前叩首。”嶽清歡抬手指向洞外摩天塔的方向,“你的使命,絕非一味附和父兄,無視蒼生苦難。你該知道,撐起大皋朝江山的,不隻有姓‘初’的人。”


  “裕寧謹遵師父教誨。”初月晚鞠躬。


  嶽清歡點點頭。


  這個故事講得過於長了。


  洞中陰冷,初月晚此時卻感覺不到冷,隻覺得渾身都是勁兒。


  師父說得是對的,自古以來為大皋朝尊崇的都是以仁義治理天下,且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都是寫在經書上的道理。


  若為君者都不能踐行,何談百官呢?


  然而初月晚又不知如何設想,畢竟自己的身份是公主,父皇和太子哥哥,將來的皇上,其實算不上仁君。


  前世的苦難,若今生贖罪來改變,就要改變他們。


  自己真的能改變他們麽?


  若改變不了,又該怎麽做呢?


  她恍惚從簡簡單單的重生改寫命途的目的,被拉升到一個從未觸及的高度。她既弄不懂,也學不來。


  若自己有師父那般氣魄,那般覺悟,如今會不會有所不同。


  至少她如今愈發地清楚了,師父得到的尊崇絕不是空穴來風,他生於草野,看遍人間苦難,為那些最可憐的人謀福祉,自然會得到這些人的敬仰膜拜。


  成為摩天塔的主人、大皋朝的國師,不是會跳幾支舞,會算一算天象風水就配得上。


  嬌生慣養未曾經曆多少疾苦的自己……配麽?

  “裕寧……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初月晚輕聲念叨。


  嶽清歡將燒盡的香料更換,隨後帶初月晚離開了狹窄幽暗的洞穴,重新回到地麵上來。


  天色陰沉,風向也變了。稍加測算,便知道暴雨將至。


  最近皇上很是擔心自己的一雙兒女,因此嶽清歡並不讓初月晚再久留,準她早些回宮中,讓皇上安心。


  初月晚同他沿著山路回到摩天塔內部,拜過應天大帝之後,便告辭離開。


  嶽清歡站在台階前送她,綿延的長長階梯宛如一條白綾,將初月晚送向遠處。


  那個漫長的故事,他沒有一絲不苟地告知真相。


  事實上他在牢房中悟出的,並非隻有前世今生。


  那小小的縣衙,困不住他想要改變命運的野心。他和那個瘋傻的老道長麵麵相覷,從對方的眼睛裏,他看到了自己真正的願望。


  改變這個世道……什麽人才能改變?


  他不會在初月晚麵前坦白自己覺得皇帝多麽可悲又可憎,一個小小的縣城,便能為找到一份假長生不老藥的傳聞而掀個底兒朝天,那太監穿著官員的蟒袍,師爺仗著軍師的虎皮,將手無寸鐵的人當做待宰的羔羊。


  神明無法解救人,隻會給絕望的人以安慰。


  決定生死存亡的人,也不是鬼神。


  而是權力。


  匍匐在地的百姓被縣官衙役驅使,縣官被上級的官員驅使。地方被京城驅使,京城被貴族驅使,貴族們向皇帝俯首帖耳,卻又對皇權虎視眈眈。


  什麽人……能決定皇帝?


  摩天塔……就算皇上,也要對其恭敬幾分。


  嶽清歡看向身邊的老道長。


  要去摩天塔,問問那些大皋朝最為尊貴的神明使者,通天巫祝,究竟什麽才是“天命”。


  嶽清歡驚坐而起,對看守的差役道:“給我紙筆,我要列方子。”


  ……


  四十九日,縣衙中一片死寂。


  嶽清歡踏出牢房的時候,左右倚牆而坐的差役都已化作幹癟的骷髏。老道長的屍體伏地而臥,雙手依然蜷曲著抓向臉頰的姿態,然而他的頭已經不翼而飛。


  丹爐裏灼灼烤著的人頭燒幹了頭發,兩眼窩裏黑洞洞。


  嶽清歡順著監牢走出來,他看到眼前的一切,一點也不吃驚。


  那些牢房裏的男女老幼,都不見了。


  太監承諾過他,隻要他煉出來那味丹藥,就釋放這些人。然而嶽清歡從第七天就再也沒聽見外麵傳來任何人的聲音。這些人被帶了出去,不在牢裏。


  怎麽會突然大發慈悲地將人釋放呢?

  隻是演了一場戲而已。


  嶽清歡隻是他們掌握的眾多人中的一個,這城中已經亂了套,無數人聲稱自己練就了長生不老藥,無數人被拖去嚐試藥效,那些被拿來威脅他的人,最終依然是被拖到菜板上剁碎的犧牲品。


  他手握著兩枚燒得透亮的眼珠子,滿牢房中彌漫著詭異的香氣。


  沾染這味道的人,迅速陷入幻覺,瘋癲混亂致死,屍體被香料浸染,無法腐爛,慢慢脫水幹癟,宛如骷髏。


  嶽清歡將藥量放到最大,隻要打開牢門,一整個縣衙都將浸淫在這等氣味之中。


  沒有人是無辜的。


  整座城,從長生不老藥的傳說流傳開的那日起,就陷入了瘋狂。


  隻是外麵的人或許還活著吧。


  接連數日不吃不喝,嶽清歡也和骷髏並無多大差別,他緩步走上牢房的台階,踩著差役的死屍走上去。太陽光重新淋在身上,嶽清歡如獲新生。


  香氣在這裏淡了,察覺到牢房異動的差役們驚恐地看著他出現,在那股異香之下紛紛棄械。


  “成功了。”嶽清歡攤開手,亮出那兩顆眼珠子,“帶我去見他們。”


  差役們將他迅速押解到別院,嶽清歡認出這是曾經自己被帶來說出藥方的地方,然而此時這裏的一切都顯得狼狽不堪,來不及收拾的種種穢物堆在院子裏。空氣中到處是腐爛的味道。


  他跨進門檻,看到了同樣狼狽的那位大人。


  蟒袍抽了絲,看著像一頭炸了毛的熊。太監蒼白的臉上一塊紅一塊白,聽聞動靜,轉身來看嶽清歡。


  他的眼裏也是一片充了血的紅。


  嶽清歡瞥向房中狼藉,意外的看見了曾經醫館的大夫,還有判自己有罪的縣令,始終賊眉鼠眼虛與委蛇的師爺。


  他們都還活著,卻活得沒了人形。


  縣令看起來半死了,雙臂拴起來吊在掛衣服用的架子上,身上的皮被剝了幾塊,傷口已經招了蒼蠅。師爺趴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知道還能不能聽見人說話了。而那位醫館的大夫,則驚恐地看著本該“死去”的嶽清歡,捧著搗藥的藥杵和石臼掉在地上。


  “大夫,您也在做長生不老藥麽?”嶽清歡問道。


  那醫館的大夫倉皇爬起來,太監抬腳將他踩住,抓起他的衣領提起來,抬手叫嶽清歡:“拿你的藥來!”


  嶽清歡抬起手臂。


  芳香,逸散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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