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為了一個男人的尊嚴
“苗大人，末將李興這廂有禮了，”俘虜堆中突然傳出了一聲問候，這是一個讓我感覺到相當熟悉的聲音。
隻見一個滿身鮮血染紅了鐵甲的人，看軍裝應當是一個投效軍中級將領的人站了起來，對著我抱拳施禮。他應當就是自稱李興的人了。
“哦，李興將軍？你可是那個連夜帶領三百綠林英雄豪傑，在臨安城夜戰北燕韃子部隊，在敵陣中兩度進出全身而退的李將軍麽？“我故作驚訝地問，語氣中不禁帶著幾分譏諷。
要知道李興當年並不是正規軍，他是出身於綠林的草莽英雄。當年他也曾經積極影響朝廷的詔書，帶頭率領著手下的綠林豪傑起兵勤王。
他還是當年帶頭參與臨安保衛戰的八大江湖勢力之一。不過，現在這八大江湖勢力都已經衰落了，沒有人還在江湖上打滾了。
從吳麗蓉所主管的情報司裏，及時傳回來的情報中，已經我知道，自從臨安城破開城投降後，李興也隨著上司寧國忠投降了北燕大軍。
寧國忠出任福建經略副使後，出鎮邵武，為邵武大都督，李興也作為寧國忠的心腹將領，追隨著寧國忠到邵武太守府麾下效力。
就在邵武城破後，因為之前一直對他的印象頗好，我一直在讓人留意他的去向，都沒有發現他的下落。
沒想到他因為負傷，沒有在被俘的將領群中，他就這麽躲在這群被俘虜的士卒堆中。
“我們的確是技不如人，是敗在苗大人之手。作為敗軍之將，我們的生死自然是苗大人你的一句話而決定。”
“但這些被俘的士卒，卻是受我等將領所帶領投降北燕大軍的，他們還罪不致死。請苗大人能夠分清主次，鐃他們一命，望大人成全”，李興分開人群，走到了眾被俘軍官前麵，大聲說道。
“沒有想到，李興此人倒有些膽氣，還有些擔當，都這個時候了，還替他手下的士卒說話，”我實在是沒想到俘虜堆中，還能有李興這般人物，我望著李興，沒有說什麽話，隻是對他饒有興趣的點點頭。
“那請恕我無禮，我李某在痛快赴死之前，想鬥膽問大人一句話，請大人能夠給我一句明白話，讓我死而無怨，”李興再一次對我抱拳答謝。他主動走到一名高舉著屠刀的劊子手刀下，作出了被殺頭的準備。
他自知今天已經難逃一死，索性圖個痛快，有什麽話也就要說個痛快，免得就此死了之後，想說也沒有機會和時間說了。
“你的兄弟們，我會考慮作出妥善處理和安排的，你先說說你有什麽問題吧，我在認真地聽著，”我有些欽佩他的耿介和剛直，於是便點了點頭，同意了他的請求。
“苗大人，其實我不說，你也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在如今這種情況下，不但是太後降了，連皇上和整個朝廷都降了，各地駐守將領們，他們望風請降者不計其數。”
“那些食國家俸祿，本應忠國家之事的人，那些身居高位的高官、名儒，還有什麽儒林的孔家子孫，他們一大早就投降了北燕大軍，還早早就接受了大燕國皇上的冊封。我就有些不明白了，為什麽他們這些人就降得大燕國，為什麽我等無官無職的草民就降不得？”
“想我李某，隻是一名出身綠林的江湖草莽之人，我們不懂得什麽是忠君大義，也不知道什麽是氣節和情操。我隻知道，我們沒從來吃過他們大齊的一粒米飯，沒有拿過大齊的一兩俸祿，為什麽我們要忠心於這個大齊，為什麽我們就降不得大燕？
“請大人告訴我一句明白話，我隻想問個明白，大人千萬別拿什麽君臣大義，來糊弄我李某這將死之人！”
“我隻要你告訴我，我們為什麽就降不得？”李興直視著我的眼睛，他的心裏活動我看得一清二楚的，他是真心想知道這個答案的。
四下裏本來就有些亂糟糟的嘈雜聲，一下子被李興的這句問話給壓了下去。是啊，這是一個相當犀利的問題，為什麽達官貴人們都投降得，他們有什麽不能投降的？
不得是投效軍的這萬餘俘虜的眼睛，他們都集中看向我，甚至包括百勝軍的所有的將領的士卒們，他們也都在期待著，期待著我能夠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案。
他們當中絕大多數的人都在出戰，卻不知道這打仗，到底是為何而戰，他們這樣打仗到底有什麽好處？這場戰爭最終會有怎麽樣的一個結局？
目前這個相當混亂的時局，不由得不讓人迷惑。我了求得自保，我們不得不奮起抗爭，問題是我們能不能夠戰勝北燕，這個渺茫的前途讓人直覺到有些絕望和無奈。
現在李興終於能夠提出這個問題來，提出這個千百年來，許多人想問而又不敢問的問題，這是個問得不無道理的問題。
要知道在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裏，從自古至今以來，不論是在哪一個朝代，在怎麽對待君臣大義這方麵，任何一個朝廷，他們對一介草民的要求甚高，要他們怎麽樣忠君愛國，而他們對於身居高位的官員和名流的要求又太低太低，低到隻要他們配合朝廷的要求即可。
遠的不說，就是那些名門望族，達官顯宦們，不論你怎麽樣的改朝換代，江山是姓李，還是姓楊，他們照樣是高官照做，高薪照拿，沒有誰去要求他們要忠君愛國，也沒有人要他們去殉難死節。他們也不可能去做這些，名門照樣是名門，望族依然還是望族。
想到這裏，我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了，我知道自己應當怎麽來回答李興這個問題了，也就是回答所有在校場的所有將士們的疑惑。
“現在這個時候，大齊朝廷的天命還在不在，這個我並不知道。但是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我們整個華夏的國運卻永遠存在！它永遠都不會消亡！”我猛然挺直了消瘦的身軀，對著校場上的萬餘雙眼睛，不管是百勝軍還是投效軍將士，我大聲說道。
“我知道，大家也都知道，懦弱無能的大齊朝廷是降了，不顧廉恥的儒林降了，還有無數吃了朝廷俸祿的毫無節操的大官們，他們同樣也投降了。同樣，包括你們所有的人，你們也有無數可以投降的理由，來說明你們是不得不投降的。”
“但是在這裏，請恕我苗某鬥膽，請問你們大家一句，你們還算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麽？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家園被敵人人燒了，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被敵人搶占了，看著自己最寵愛的孩子被敵人無情地殺害了，你們卻心安理得地站在一旁，還主動去幫這些凶手搖旗呐喊助威，你們自己想想看看，你們不覺得活得極窩囊麽？”
當場所有的人，可能沒有誰會料到，作為大齊國朝廷的欽差大人的嘴裏，竟然會冒出這樣大逆不道而又相當真實的大實話來。
他們一下子，就被這些話給鎮住了。俘虜們先前有些不滿地發出的嘈雜聲，一下子被打斷。整個校場裏，所有人都顯得呆愣愣的看著我，不知應該如何回應我的問話。
“請問你們一句，我們如果不為任何一個朝廷，隻是為一個男人的尊嚴而戰，你們說可以麽？”我大聲吼出了這句話來，這句讓人熱血沸騰的話。
“是的，你們是可以說，你們沒吃過大齊官家的一粒米，你們沒有拿過大齊朝廷的一兩俸祿。相反，可能大齊朝廷上下，除了從你們頭上為課征各種稅銀以外，他們也是從來沒管過你們的死活。”
“所以你們現在可以大聲地說，這個腐敗的大齊朝廷的興亡，與你們沒有半點關係，你們沒有必要去替他守節賣命，這話不但沒有說錯，而且也是極有道理。”
“但是我們華夏民族的興亡呢，我們的祖祖輩輩那些先人們，他們通過幾千年的艱辛勞作，才積累起來的財富和文明呢？你自己的所擁有的家庭、自己的女人和心愛的孩子呢？難道他們的生死存亡，都跟你們沒有關係嗎？這們敢摸著自己的良心說話嗎？”
“不錯，現在懦弱的大齊的朝廷是降了，可是我們的家園還在；流傳千年的儒林是降了，可我們傳承千年的千古的文明還在。你們要明白，任何一個文明決不會因為一個理念的消亡而消亡……”我一時興起，隻顧自己在大聲說著，也不管眼前這些滿臉茫然的士兵，是否真正能夠聽懂。
“我苗某今天不以大齊朝廷的欽差大人的身份來說話，我隻以一個江南百姓的身份，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我苗某和我身後這些百勝軍的將士兄弟們，我們在同敵人朝廷浴血奮戰，但我們從來為的就不是大齊官家賣命，我們所真正守衛的，是我們傳承千年不朽的華夏文明，是從此以後不再給韃子當狗的尊嚴！”
“是從此以後不再給韃子當狗的尊嚴！”這句話，倒是全場所有的人都聽懂了，這是一句相當有影響力的一句話，不再當狗的尊嚴！
一時間，整個校場都因為我這一句石破天驚的話，而顯得有些寂靜，在整個校場的上空，隻有我那略帶一絲沙啞，卻擲地有聲的話在久久地回蕩。
校場上的所有人，此刻全都呆住了，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說話，也無話可說，其中包括一直追隨在我身側，自認為對我比較理解的羅平君和燕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