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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如果

  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原點。


  我病好了以後便回到康熙身邊,仍然是他最寵愛的宮女,似乎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變的隻有心境,我開朗了許多,仿佛又找回了剛進宮時的閑散自在。對於我的變化,康熙隻是帶著寵溺的笑容一旁看著,他對我愈見溫柔,我也敞開心胸對他,六年的隔閡仿佛從不存在,我們之間竟是相處得更加和諧了。


  三月裏,耿精忠也反了,然而有了吳三桂的先例,雖然南方的戰況火上澆油,朝廷裏卻不複原來的驚慌失措。因為戰禍的關係,飯莊裏北京與南方各地分店的消息幾乎斷絕,所幸再怎麽打仗飯還是要吃的,雖然生意受到嚴重影響,倒還不至於支持不下去。自從發生了上次那件事後康熙就調回了博赤哈,將整個信息網完全交給我打理。我是無可無不可的,於是飯莊收集情報的重點就從南方三藩改為了尚未叛變的尚可喜的廣東及西部和北部地區。


  進入五月,局勢已經壞無可壞,朝廷反而鎮靜下來,至少表麵上是如此。康熙三天兩頭上景山打獵,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皇帝和太皇太後都很沉得住氣,這多少起了些安撫人心的作用。


  這天,他又要去打獵,我為他換上行服,穿上紫貂馬褂,趁著穿衣的空當稟報新來的情報。


  “皇上,最近許多漢官都悄悄把自己的家眷送出北京,居心所為,昭然若揭。”我輕輕說道。


  康熙冷笑一聲道:“他們的主意朕很清楚,大清一旦敗亡了,他們便可改事新主不是麽?如今政局不穩,且先記下,等打敗了吳三桂再來收拾他們。”


  我抿嘴笑著,他看了看我,好奇地問道:“曦敏,你還從來沒說過,你對這場戰事看法如何啊?你認為大清有勝望嗎?”


  我笑道:“這還用說嗎,皇上?吳三桂先是反明降清,如今又打著反清複明的口號,就算那些迂腐的文人秀士都大多不屑,更別提他重起戰亂擾民亂世,更是不得人心。況且大清以全國之力敵一隅,如今吳三桂他們不過是趁著朝廷措手不及、準備不足的空隙勢大,一旦朝廷緩過勁來,他們的失敗指日可待。”


  他也笑了,說道:“你倒是說得頭頭是道,真是個七竅玲瓏心,聰黠。有你這番話,朕的膽氣也足了三分呢。”我哧哧笑著,他在我臉上輕輕一吻。


  穿戴好衣服,他提步往外走去,忽又頓住對我說道:“你把那些漢官的名字都記下來,還有,嚴密監視他們的動向,以免他們內外勾結。”


  我盈盈一福,說道:“奴婢遵旨。”


  送走了康熙,我便回到屋裏整理新來的情報。過了一陣子,忽然聽見外麵有宮女叫道:“曦敏姐姐,裕親王求見皇上。”


  我愣了一下,便站起身來。福全去年受命去雲南“考察吏治”,適逢吳三桂叛亂,曆盡艱辛才在兩個月後回到北京。康熙嘉獎了他,從此他便經常出入皇宮,兄弟兩個反複研究平叛之法。因此康熙特賜他隨時進入宮掖的特權。不過今日康熙出去了,他怕是白跑一趟。


  我急忙迎了出去,看見福全正站在庭院裏,神態安然,仍然是一副瀟灑出塵的樣子。


  我走上前請安道:“奴婢見過裕親王。”


  他轉過身來看見是我,眼中閃過一絲納悶。點了點頭道:“曦敏,皇上呢?”


  我笑了笑道:“王爺來的不巧,皇上去景山打獵了。”


  他聽著皺起了眉頭道:“如今天下局勢正亂,皇上怎麽還跑出去打獵呢?萬一出了什麽事可怎麽辦好?曦敏你也是的,怎麽不勸著一些?”


  我抿嘴笑道:“王爺,吳三桂一日沒有渡江作戰,就一天不能威脅到北京的安寧。如今北京雖然有些混亂,但皇上有大批侍衛護衛,安全當無慮。況且皇上越是鎮定,越能安撫百官和百姓的心,對於穩定局勢也是頗有利的。”


  他訝然看著我,歎道:“難怪皇上如此看重於你。聽說打小你就由著皇上玩耍嬉鬧不加規勸,與旁人不同。我原不信,今日才知真相如此。”


  我笑了笑說道:“對於對皇上沒有損害的事情,奴婢何苦多嘴掃了皇上的興致呢?”


  他又看了我兩眼,忽然一笑,歎道:“你還是一點都沒變。我還以為經過那件事,你會改變許多呢。”


  我笑著不說話。實際上我是變了的,隻不過是變回了從前,找回了恬淡的心境。當然那時福全尚與我不熟,自然無從體會。


  他默了一陣,忽又斂了眉,低聲道:“我一回來就聽說你病重,本想來看你,皇上卻不許。你……可大好了?”


  我笑笑說道:“多謝王爺掛心,奴婢已經沒事了。”事實上經過瀛台宴會那件事,康熙明著不說,實際上卻禁止我跟福全見麵,以至於他們商討事情的時候都不讓我接近。這樣其實也好。


  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但反複了幾回,終是忍不住說道:“我……如果當時我在,是決不會讓你受那樣的委屈的。”


  我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斂眉低頭,是不知說什麽好。


  他看著我的表現,長歎了一聲道:“如果……如果當時我向皇上討你,而皇上又應允的話,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我不得不抬起頭來看他,卻望進一雙真摯的眼眸,忙又別開眼去,輕輕說道:“‘如果’不過是一種假設,不會成真的。”


  他愣了半晌,然後深深歎息著,輕輕說道:“是啊……不會成真的。”他苦笑一下,“曦敏,我知道你喜歡皇上,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想離開這個深宮,不惜一切代價我也會讓你如願。”


  我心頭重重一震,看著他,心情澎湃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就在這時,慈寧宮的太監李元生急急忙忙衝了進來,一見我就大聲嚷嚷道:“皇後娘娘快生了,太皇太後請皇上馬上過去。”


  我嚇了一跳,急道:“皇上去景山打獵了,不在宮裏。”


  李元生也愣了一下,急道:“那怎麽辦?”


  我想了想說道:“我馬上派人去找皇上,你且回去向太皇太後稟報。”


  李元生想想也隻有這個辦法,便點了點頭。回頭一看才看見福全就在我身邊,嚇了一跳急忙跪下道:“奴才見過裕親王。奴才剛才著急沒向王爺請安,求王爺恕罪。”


  福全擺了擺手道:“罷了,事急從權,你快去辦事吧。”


  李元生聽到這句話,急忙爬起來一溜煙兒跑了。我自派人去找康熙,也是急得不行。史書上說赫舍裏生完娃娃就一命嗚呼了,要是見不到康熙一麵我可就罪過大了。


  處理完了一切才發現福全正定定地看著我,一時間摸不著頭腦,愣住了。


  福全凝視了我一會兒,才問道:“皇後娘娘已經是第二次生產了,皇上也已經有好幾位阿哥,難道你一點都不在意麽?”


  我又是愣了愣,方才笑笑,雲淡風清地說道:“大清龍脈昌盛,是件好事,奴婢為什麽要在意?在意什麽?”


  這回換他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幹脆直截了當地問道:“你不是喜歡皇上嗎?怎麽可能不在意呢?”


  我輕笑,道:“如今奴婢與皇上朝夕相處,便是正宮娘娘也沒有這等幸運,奴婢還有什麽不知足的?”當然愛他,否則不會甘願就這樣埋沒在這深宮。


  他震撼地看著我,許久,泛起無奈的苦笑,歎道:“曾經我說過,後悔把你送回宮來。如今我也是同樣的心思,但此刻,我卻有些不確定了。”一個時辰後,康熙回來了。皇後還沒有生,太醫們說可能是難產,他顧不得許多,便直奔坤寧宮而去。


  我靜靜地待在乾清宮,安安分分做著自己的工作,心中無波無瀾。赫舍裏的結局早已注定,我是有些感歎的,卻並沒有太多的情感投注在這上麵。說我無情也罷,我還沒有好心到為自己的情敵悲傷,其實也無需悲傷,她有她的痛苦,我有我的哀戚,半斤八兩。


  不知過了多久,隻知道天已經黑了,坤寧宮終於傳出孩子的哭聲,隨即便是皇後出大紅的一片慌亂。我知道,這個康熙的第一任皇後已經離大去不遠了。


  估摸著康熙今晚是回不來了,我正準備整理一下然後休息,突然聽到外麵有人說道:“皇後娘娘傳曦敏過去。”


  我不由一愣。身為康熙最重視的人和表麵上最得寵的後妃,我跟她一向避免直接碰頭,甚至康熙和孝莊也有意識地不讓我們單獨相處。如今她快要死了,不抓緊時間跟康熙好好待著,找我做什麽?

  雖是不解,我還是不得不穿上衣服跟了那太監過去。走進皇後寢宮,隻見奶娘抱著剛出生的小阿哥,康熙一臉哀戚坐在皇後床前,皇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康熙見我進來,看了我一眼後便轉向赫舍裏,我在心裏微微一歎。


  盈盈跪拜,我輕聲說道:“奴婢參見皇上,皇後娘娘。”


  “起來吧。”康熙輕輕說道。


  “是……曦敏嗎?過……過來。”赫舍裏艱辛地說道。


  我看了看康熙,他也是一臉疑惑看著我,我納悶地走上前去,站在床前聽候吩咐。


  隻聽赫舍裏又道:“小……小阿哥……把小阿哥抱過來。”


  一旁的奶娘急忙抱著孩子上前,赫舍裏已經沒有力氣抱孩子,隻是示意她把孩子交給我。


  我一時間大為愕然。從來沒抱過剛出生的小孩,自從我把親戚家的小孩抱哭以後就體認到自己實在沒有抱小孩的天分,從此再不敢亂抱。但此刻是皇後的旨意,隻好硬著頭皮笨手笨腳地接過來,說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小小胤礽太不怕生、太好養?他在我懷裏竟然不哭不鬧,讓從來沒有這種經驗的我倍感新奇。


  揣摩著皇後的意思,我抱著小阿哥湊上前去。把他展露在母親麵前。赫舍裏卻搖了搖頭,說道:“曦敏……我把他,交給你了……你,你要好好待他……”


  我一聽大驚,忙道:“皇後娘娘,使不得!!”


  康熙也急忙安慰她道:“赫舍裏,別擔心,你會好起來的。”


  她又是搖了搖頭,說道:“皇上,臣妾……不行了。曦敏,”她拉著我的手,艱難地說,“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照顧這個孩子,雖然,你不是皇上的嬪妃,但……你在皇上的心裏比宮裏所有的女人都要重要,……隻有你,隻有你的承諾我才會放心,答應我……”


  “這……”我一臉為難。且不說要我保護自己情敵的孩子,便是我的身份也由不得讓我照應一位皇子啊!我看看康熙,隻見他正一臉震驚看著赫舍裏。


  赫舍裏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抓住我的手,滿臉哀戚地看著我,苦苦哀求:“我知道這樣做是強人所難,可是我放不下這孩子啊!可憐他一出生就沒有了母親,要如何才能在這深宮活下去?隻有你……隻有你,有了你的護佑他在這宮裏便能無恙……求求你看在孩子還小的份上,答應我吧……”


  我真的嚇到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赫舍裏對我有這麽大的信心,但麵對一個垂死之人的哀求我還能怎麽辦呢?隻好歎了口氣,輕輕說道:“皇後不必如此,奴婢遵命就是。”


  聽見我的承諾,她一下子靜了下來,愣愣地看了我半晌,然後就像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頹然躺倒下去。


  康熙一見大驚,急忙大叫:“太醫!太醫!”十幾個太醫聞聲趕來,號脈的號脈,拿藥的拿藥,亂成一團。


  我抱著胤礽,站在那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尷尬間,忽聽赫舍裏叫道:“曦敏……”


  我忙走上兩步,說道:“奴婢在。”


  她睜開眼睛看著我,眼神複雜地說:“於心,其實我真的恨你……可是……我總覺得,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孩子……就交給你了……”


  看著她懇求的眼神,我心裏歎了口氣,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了。”


  她轉過頭去,閉上眼睛,眼角滑落晶瑩的淚珠。


  幾個時辰之後,皇後赫舍裏氏薨。


  赫舍裏死了,康熙心裏複雜難安,索性輟朝五日。胤礽被帶到了乾清宮,自有奶媽照料,我是一點都不會照顧嬰兒,幹脆什麽也不做。


  走出房門,隻見康熙站在台階前,對著天空發愣。我輕輕走過去,問道:“皇上在想什麽心事呢?”


  他回頭看著我,輕輕把我抱進懷中,歎道:“朕……對不起赫舍裏。”


  我知道他指的什麽,一時無語。


  我們倆就這樣互相依偎站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說道:“還記得麽,曦敏。以前你曾經跟朕說過,皇帝生來注定不會一夫一妻,所以不應該多情、不容許多情。朕……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不是皇上。”


  我默默地聽著,隻聽他接著道:“如果朕不是皇上,就不用令赫舍裏傷心,也不會讓你傷心,於你做一對平凡夫妻,生死相隨,禍福與共。”


  我默然。真的不想做皇帝麽?那為什麽一口一個“朕”?自古以來男人的功利心就遠大於女人,男人們首要的是建功立業,然後才是成家生子。尤其是他這種生來就決定了必然不平凡的男人,更是渴望著建立自己的不世偉業。再是傾心相愛的人在他們心中也隻能排第二位,此刻他隻不過是對赫舍裏心存愧疚,才會產生這種念頭,骨子裏卻從來沒想過要放棄皇位的。


  我輕輕歎了一聲,隻能說道:“皇上,就算不是夫妻,奴婢也是與皇上生死相隨,禍福與共的呀。”


  他看著我,泛起欣慰的笑容,將我緊緊抱住。


  偏殿傳來胤礽的哭聲,他皺起了眉頭,問道:“那天赫舍裏說你是最了解她的,她有什麽要求是沒說出來的麽?”


  我沉默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說道:“皇上,其實皇上一想就明白,作為一個皇子,最光明的前程是什麽?作為一個母親,最想為自己的孩子做的是什麽?”


  他放開我,慢慢走下台階,走了幾步,然後歎了一聲道:“朕……是時候立個太子了。”


  六月裏,形勢有所好轉,雖然溫州總兵祖弘勳叛變,但金華副將牟大寅卻敗耿精忠將於常山。月末,康熙封福全為奉命大將軍開赴浙江前線。


  我知道福全智勇雙全,驍勇善戰,一生為康熙立下了不少汗血功勞。康熙也是極信任這位大哥,兄弟倆人對孝莊都是極為孝敬。雖然因為我的關係兩兄弟有些嫌隙,但並不妨礙他們之間的兄弟之情。


  知道了康熙的旨意,我隻是淡淡說了一句:“奴婢想為裕親王餞行。”康熙默默地看了我半晌,微微一歎答應了我的要求,卻又馬上狠狠地抱住我,微酸地說:“隻準你見一麵,不許喝酒,不許和他多說話,不許……”


  我不由好笑,拿眼睨著他,頑皮地說:“知道啦,我的皇上!”


  他無可奈何地看著我,心有不甘地狠狠吻住我。


  得了康熙的準許,他在宮中為福全壯行,我卻在城外的十裏亭裏侯著。等了一陣子終於等來福全的軍旅,便差了個太監去把他請了來。


  看見我坐在那裏,他不禁一愣。我微笑著站了起來,看著他一身戎裝,英挺瀟灑,往日的書卷氣於如今的彪悍之勢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獨一無二的味道。


  拿起石桌上的兩杯茶,我笑盈盈地說:“曦敏特地在這裏為大將軍餞行。”


  他恍然大悟,伸手接過茶杯,我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大將軍也知道我不擅喝酒,出來的時候皇上嚴令我不得碰酒,隻好以茶來代替了。”


  他的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情,看著手中的茶杯臉色變幻不定,幽幽問道:“皇上叫你來的嗎?”


  我搖了搖頭,道:“我自己要來,皇上答應的。”於他,我一直有種負疚感。如果連他帶軍出征都不露個麵,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他的眼中終於浮現出欣喜的神情,與我將茶水一飲而盡,意氣風發道:“曦敏,你等著吧,我一定會凱旋而歸的!”


  我笑看著他,衷心說道:“曦敏在這裏祝大將軍旗開得勝,武運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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