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隻崽
【番外一】
婚後兩年, 三月初, 春寒料峭。
陸星寒身上穿一件薄絨的衛衣，很快被冰涼的山風打透, 他拍完一段鏡頭, 視線立刻轉向不遠處的廊檐下。
看一眼, 唇就抿起來。
林知微正坐在臨時休息的竹椅上, 長發鬆松挽著，有幾縷碎發垂下來, 掃在耳畔, 更襯得她唇紅膚白, 溫柔香軟。
明明是他最愛的畫面。
可是，她臂彎里攬著個小男孩兒！
陸星寒別開眼，更後悔答應來這檔熱門親子節目里做特邀嘉賓，組裡五六個孩子，不去找自己爸媽, 偏偏喜歡在林知微腿邊打轉, 自從進了組，她就被纏得完全沒有時間關心他。
他這麼冷, 知微都沒注意到。
「微微姐姐, 你好香呀——」小男孩兒大眼睛圓溜溜, 童聲清脆。
林知微失笑, 摸摸他的頭, 「你才四歲, 要叫我阿姨。」
「我媽媽說, 漂亮的女孩子要叫姐姐，」他音調甜甜，惹得人眉開眼笑，說著還戳戳自己的小臉蛋兒，「微微姐姐，親一下。」
陸星寒實在熬不下去了，咳嗽兩聲。
林知微回頭看到他，哄小男孩兒先去其他地方玩，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給他披上，「冷了嗎？」
她摸摸他的手，「這麼涼！」
陸星寒盯著她不吭聲。
林知微挽住他，「快去裡面暖暖，我給你沖了薑茶。」
他委屈，「不要。」
她又說：「你先坐，我跟導演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拍的時候加件衣服。」
他還是悶悶的，「不要。」
瞧這一臉彆扭的，林知微忍不住想笑，有意軟聲問：「那我老公想要什麼啊？」
陸星寒蹙眉抱過她，學著小男孩兒的動作，指指自己的臉，「要親一下！」
她眨眼，「一下夠嗎？」
他忍無可忍把她拉到柱子後面，摟著使勁兒親親，含混說：「不夠，要好多下。」
陸星寒受到冷落的脆弱小心肝得到老婆撫慰，終於勉強好受起來，乖乖跟著她去加衣服喝薑茶，身上暖了，人也糯了，前前後後繞在她身邊，「你不要總幫別人家管孩子好不好，你多管管我。」
他小聲咕噥，「小孩兒有什麼好的。」
林知微壓著他坐下，找來棉衣給他裹上，拉過椅子坐在對面，描摹著自家男人愈發線條優越的臉。
婚後的兩年裡，陸星寒在音樂學院的學分修滿，順利大學畢業，在圈裡的實績不斷累加，位置一路往上攀升，名副其實的風頭無兩。
這麼一個外界眼裡高不可攀的存在，無論人前人後，不但成熟可靠把她保護照顧得無微不至，撒嬌黏人的本領更是有增無減。
有時候幼稚可愛得讓人心疼。
她包住他的手溫著，「星寒，你在節目里表現很好啊，有那麼不喜歡孩子嗎？」
陸星寒反手攥住她，神情有些小執拗，慢慢說：「分走你注意力的，我都不喜歡。」
林知微心中綿綿，探身輕吻他一下，目光柔柔潤潤。
被她這麼溫存地無聲安慰，他那點彆扭撐不住了，語氣低下來，「其實我知道……你喜歡。」
自從來了這個節目，知微總是很有耐心地陪那群孩子玩，從來不見疲憊，上個月得知何晚懷孕的消息，她也真心實意地開心，字裡行間透著嚮往。
雖然她不說，但他全部看在眼裡。
從小知微的孩子緣就特別好，她一定喜歡的。
每每想到這個，他晚上就睡不著。
山風穿堂而過，帶起寒意，林知微穿得不算太多，不禁瑟縮了一下，陸星寒醒神，立刻把她拽到腿上，用棉衣護到懷裡。
休息室之間有簡單的隔板，外面忙碌拍攝，沒人注意藏在這小小一處的甜膩。
林知微聽著他砰砰的心跳聲，覺得有關孩子的問題確實該好好溝通一下了。
等太陽稍微高了些，溫度上升，節目拍攝繼續進行。
陸星寒作為特邀嘉賓，跟另外一位當紅流量小生一起，配合五組明星家庭共同完成任務，為了照顧節目效果，大家互相聊家常開玩笑，笑點十足。
期間媽媽們不知怎麼說起了當年懷孕生產時的心酸。
「我疼了一天一夜，想死的心都有了！」
陸星寒手一抖。
「我也差不多，生完更遭罪，刀口疼得好幾天下不了床。」
陸星寒眉心擰緊。
「我跟我老公結婚晚，生孩子的時候年紀有點大了，風險大身體也吃不消，如果可以，還是盡量早點生，對女人好些，容易恢復。」
「雖說受苦多吧，不過做媽媽的幸福感也特彆強啊——」
陸星寒低下頭。
等這一期節目錄完，陸星寒有兩天閑暇，正好林知微手頭也沒什麼急單，和往常一樣，小兩口爭分奪秒回家裡親親熱熱去過小日子。
不過這次顯然心事重重。
到晚上睡前，林知微洗了澡換上睡裙，揉著濕發從浴室出來，被陸星寒一把抱住，他掙扎了半天，下定決心說：「寶寶，你要是真的喜歡孩子，我們早點要吧。」
林知微意外地睜大眼。
「我……」他俯身擠進她頸窩裡，「我上網查了好多資料，早一點懷孕對你身體好，傷害小一點。」
林知微把他擺正，認真跟他對視，「你不想要。」
陸星寒咬住牙關，半晌才握住拳，沒有保留地承認，「懷孕辛苦，生孩子那麼疼，我不想要，如果可以，我這輩子都只想和你兩個人！」
他頓了頓，低聲，「但是我聽你的話，你喜歡的我就喜歡。」
語氣澀澀，攪著莫大的心慌不安，像是有了孩子，他馬上要被遺棄似的。
林知微啞然失笑，心口軟得一塌糊塗。
她輕嘆，柔聲說：「星寒，你搞錯一件事。」
他抬頭。
「懷孕雖然辛苦，但也幸福啊，而且我不是喜歡孩子，」她凝視他，「我是愛你，想有一個屬於你的孩子。」
陸星寒呆住。
林知微踮起腳摟住他的脖頸，眷戀地親親，「哪個孩子能有我家崽崽小時候可愛？我真正想的，是和你——」
她眼裡水光流淌，晃得人心神蕩漾，她紅唇濕軟，貼著他說：「和你，有我們自己的孩子。」
陸星寒胸中震動，俯身把她用力箍住，滿腔亂竄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傾倒的出口，似是無賴似是撒嬌，鼻音濃重地連聲問——
「可是等有了孩子，你還疼我嗎？」
「我高興不高興，你還會馬上注意到嗎？」
「孩子要是跟我搶你，你會偏向我嗎？」
「你會不會……以後只關心孩子，不再重視我了。」
他越問越難受，被各種假設嚇得發慌，幾乎要哭出來，「你還能這麼愛我嗎？」
接二連三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傻，卻把林知微的心戳成篩子。
無論過得苦不苦，她尚且有過朝夕相處的家人。
陸星寒卻是從來沒有過所謂家庭生活，沒有父母親情，從小到大的世界里就只有她一個。
但正是因為這樣，她更想讓他知道，他的幸福只會無限加倍，絕不可能減少。
「你擔心的事哪件也不會發生。」
「我是你的，任何人都分不走，」她摸摸他發涼的臉，「孩子會和我一起愛你，你是爸爸呀。」
爸爸。
對陸星寒來說，這是個陌生又遙遠的詞。
可是……
跟微微有一個孩子，他是孩子的爸爸。
微微……微微給他生個孩子……
陸星寒手忙腳亂地抱緊她，血液漸漸熱起來，一點點覆蓋掉心裡那些冰涼的憂慮，暖潮隨著她篤定的安慰湧上，填滿每個忐忑難安的空隙。
好像也沒那麼可怕。
微微是他的，孩子，是他和微微的。
「跟你說這些是不想讓你胡亂擔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最近失眠，」林知微撫摸他綳著的脊背，「其實我們不著急的，你還不到二十五，工作又那麼忙，太早做爸爸會被束縛，再等幾年——」
「我不怕。」
「我願意被束縛！」
「只要對你的身體好，少受點罪，」他著急地扣住她的腰，「我不想等了。」
備孕的大事就這樣正式提上日程。
還沒等林知微覺得有什麼改變，陸星寒已經忙到不可開交，相關資料整理了一大堆，書就網購了厚厚一摞。
鏡頭前風光無限的大明星，離開鏡頭就沉浸在「你不能不知道的備孕小常識」、「如何減少孕期不良反應」、「讓孕婦保持心情愉悅的二十種辦法」……
林知微哭笑不得，陸星寒從來沒有不良生活習慣，兩個人定期體檢身體都好，根本不需要特別去關注什麼，順其自然就好了呀。
「星寒，你看得太早啦——」
陸星寒抱著她揉揉，「不早，我要提前準備。」
準備得快比當年高考還認真了。
要緩解他的緊張感，林知微自然有辦法，自從不需要使用計生用品，那在家裡簡直……隨時隨地……
陸星寒痴迷不已，只要行程不忙得了空，她就別想跑。
三個多月後，北方還是初夏，沿海城市的氣溫卻飆升到三十幾度。
某一線男刊套圖的拍攝地選在海上遊艇，林知微全程跟隨，烈日當空，她汗流浹背，陸星寒心急地要她快點去裡面休息。
她自己也覺得格外難熬，不想他擔心，頭重腳輕地往船艙里走時，眼前驟然一黑，最後只聽到陸星寒變了調的驚呼聲，被他衝上來接到懷裡。
再醒來，躺在醫院，陸星寒眼眶猩紅，攥著她的手，看她睜眼，急忙小心翼翼把她摟住親了又親。
床邊圍了不少人，袁孟匆匆出去喊醫生，挺著孕肚的何晚笑眯眯戳她，「小孕婦，恭喜呀。」
林知微眨眨眼。
懷……懷孕了？！
前天陸星寒還在念叨她大姨媽推遲，要驗一驗，她當時想著不會那麼快，加上行程又緊，就說再等等，居然居然——就有了。
醫生說她是中暑，加上些微孕初期的不適才導致昏倒，袁孟小聲跟她告密，「星寒今天超恐怖，送你來醫院的路上他快嚇瘋了。」
林知微更後悔自己沒提前重視，讓他擔心，抬頭時，陸星寒正好從醫生那裡回來，身上還僵著，擠上床把她緊緊擁住，手蓋在小腹上，鼻音悶重地說：「以後不許嚇我。」
「我看你倒下去……」他閉眼，輕輕咬她，「心臟要炸了。」
等林知微哄著吻著讓他過了難受勁兒，他才後知後覺臉紅紅眼濕濕地蹭她，「寶寶，你懷孕了，我們有孩子了。」
林知微捧起他的臉用力親親，「是呀，有你的小小崽啦。」
從醫院回來，林知微正式被動開啟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陸星寒徹底暫停活動，全心撲在家裡照顧她。
她講了很多道理，「星寒，我什麼都可以自己做，你看劇組裡小喬，錄影棚的小許，都在懷孕照常工作啊。」
陸星寒相當固執，「我不管別人怎麼樣。」
「你，」他沒得商量，「必須好好養著，不能離開我視線。」
林知微覺得這事也怪自己，她一暈不要緊，把老公嚇壞了，反正前三個月是危險期，精心就精心吧。
於是每天營養餐喂著，小花園逛著，小故事聽著，然而三個月過去，不但沒長肉，還瘦了好幾斤。
沒辦法，孕吐總歸要有的，初期食慾減退，口味也奇奇怪怪，吃不下太多東西。
陸星寒跟著她瘦了一圈，心疼得整夜整夜睡不好。
林知微急啊，趁他不注意撫著肚子輕聲說：「陸小寶你乖啊，你看爸爸擔心的。」
說來也是巧，念叨完，林知微的孕吐真的漸漸好了，成功邁進新的階段。
她開心得不行，她家陸小寶就是體貼，肯定是個超可愛的寶寶。
等到狀態恢復，食慾也跟著好起來，她在家實在閑不住，只是閑逛散心也不能滿足，好說歹說，陸星寒才答應適當接一些相對輕鬆的工作，條件是必須跟他一起，不許隨便單獨行動。
林知微可不想給他搞出什麼陰影，當然乖巧聽話，笑盈盈挺著逐漸明顯的小肚子在他身邊，給他上個妝還得坐腿上。
懷到八個月的時候她的體重也沒有上漲太多，身材保持著以前差不多，略微丰韻一點，幾乎看不出來。
陸星寒總覺得是自己喂得不好，林知微精力充沛打他，她就這個體質啊，真是恨不得當小豬崽養了！
何晚的孩子百天以後，帶著她的小鮮肉老公，加上袁孟領著老婆一起來家裡煮火鍋。
林知微臨近預產期了，陸星寒放心不下，去廚房洗個菜回頭看了她不下十次，袁孟無奈推推他，「快點陪媳婦兒去吧。」
陸星寒毫不客氣把菜丟給袁孟，擦擦手跑去林知微身邊，剛護著她到餐桌邊坐下，林知微就擰起眉，臉色發白，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寶寶？！」
林知微一頭冷汗抵進他懷裡，「疼……」
何晚經驗十足，一瞧馬上大喊：「快快快去醫院！」
關於陪產的問題，林知微老早就跟陸星寒講好，絕對不准他進去。
要疼，要受罪，要流血，陸星寒必定比她更崩潰。
進產房前，陸星寒把當初答應好的忘得乾乾淨淨，一門心思要陪她去，林知微疼到目光迷離還對他說：「乖乖等著！」
「不然，」她素白著一張臉咬住唇，沒辦法地軟軟威脅，「不然我哭給你看！」
再軟也管用。
陸星寒被袁孟強拉住，看著老婆被推走，他靠在產房外牆邊弓身撐著膝蓋，閉著眼呼吸沉重。
何晚在旁邊勸，「進去會打無痛的，你別太緊張。」
陸星寒說不出話。
何晚其實也緊張，繞來繞去算著時間，剛抬表看看過去半個小時，那邊產房居然就開了，護士激動地跑出來朝陸星寒說：「林小姐家屬？生啦！兒子！」
醫院是圈內人常來的，醫生護士多數比較淡定，但小護士剛好就是CP粉，淚眼汪汪快哭了。
陸星寒狂奔過來，一大一小兩張床差不多同時推出，這邊醫生喊著「孩子在這兒，爸爸看——」
最新升級的爸爸腦袋一片空白，根本聽不到，撲到大床邊抖著手去摸林知微的臉，眼淚一滴滴掉。
醫生趕忙說：「別哭別哭，非常順利了，沒怎麼辛苦，孩子很乖啊。」
等林知微回到病房，恢復到基本上說話自如，臉上也有了血色，她輕催著，陸星寒才想起看看他的小小崽。
一小團，皺巴巴的，可就是好看，鼻子嘴唇都像微微。
陸星寒盯著他瞧，把小小崽擺到林知微枕邊，胸口起伏得厲害，包著她的手好半天才哽咽說：「寶寶，我們有孩子了。」
林知微笑著說：「親一下呀。」
陸星寒趕緊貼上去親她。
她笑死了，「我說親你兒子。」
他不管，貼著她的臉不放，「親你，就親你。」
外面聞訊趕來的媒體快把醫院給堵了，陸星寒好不容易穩住心情，袁孟代他發了微博，配上幸福合影，再隨他去樓下給記者們發紅包。
住院的幾天里，來探望的絡繹不絕沒斷過，小姑第一時間趕來照顧，等出了院回到家，小姑不肯走，說什麼也要幫新手父母把初期渡過。
都說孩子出生噩夢才開始。
到陸星寒和林知微這裡，倒是不按常理出牌，小小崽簡直貼心到不像樣，該哭的時候聲音比誰都嘹亮，不該哭的時候絕對乖巧，沒事就咯咯甜笑，張著小手朝爸媽伸。
沒用多久，小小崽皺皺的小臉蛋兒徹底長開，粉雕玉潤五官精巧，大眼睛清澈透底，睫毛長得堪比小扇子，笑起來露著粉粉的小舌頭。
林知微一看他心就要化，捧著托著疼不夠，陸星寒亦步亦趨在她旁邊跟著，總覺得好像被老婆給騙了。
明明就是心裡眼裡只有小小崽！
孩子大名取了，但叫著不方便，平常習慣性「小寶小寶」地喊。
等小寶長大一點點，陸星寒就開始抗議，嚴肅表示不管寶寶還是小寶，家裡只有老婆一個。
林知微攬過他親親，「好——那重新取個小名。」
陸星寒想了好幾天也沒個所以然。
直到那天中午，他一手抱著兒子哄，一手把老婆愛吃的糯米團擺進盤子，放到餐桌上，剛想叫她來。
小小崽張開白白軟軟的小手，淌著口水咿咿呀呀朝糯米團伸過去。
陸星寒靈光一現，轉頭朝林知微揚聲喊：「老婆——兒子說了，他叫糯米團！」
林知微正趿拉著拖鞋往餐廳跑，一下子沒聽清，驚呆，「陸、陸米團？！」
劃掉！打叉！不可以！
她拒絕這麼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