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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隻崽

  林知微還懵著, 完全聽陸星寒的話, 順著就弱弱地囁嚅了一聲,「老公……」


  兩個字讓陸星寒胸中鼓脹得厲害, 輕輕搖晃她, 親親她鼻尖, 「寶寶精神點, 老公沒聽清,再叫一聲。」


  好的, 超乖巧。


  她張開口, 老老實實正要再喊, 突然覺得不太對,腦筋遲緩地轉了轉,努力仰起頭看他,一雙眼水洗過似的清澈。


  不光清澈,還有可憐巴巴的控訴。


  陸星寒低嘆著貼上她的臉蹭蹭, 心軟到不行, 捨不得趁她虛弱欺負她,柔聲哄慰, 「要是不叫, 就堅持打起精神, 回到酒店前不能再睡了, 好不好?」


  林知微鼻音悶悶, 「好。」


  其實不是不願意叫, 就是還沒準備好……


  外面風雪的勢頭繼續平穩, 但氣溫仍舊沒有回升,陸星寒把她放到防潮墊上,整理好各種護具,要背她起來。


  林知微捨不得,推了一下想站起身,「我自己走。」


  她咬牙撐著他的肩,雙腿打顫,剛試探著站直一點,凍僵的膝蓋就傳來劇痛,再被他反手一攬,無力地軟倒在他背上。


  陸星寒扣緊她膝彎,「有我在,不用走,乖乖趴著。」


  門推開,厚雪夾著冰凌撲面,天色略亮了少許,灰濛里包著微光。


  眼前白茫無垠。


  摩托車原本停在幾十米外,可等出來再一看,早被之前那陣最激烈的暴風雪推出百米,側翻在雪窩裡,要不是露出一片鮮亮的顏色,很難被發現。


  陸星寒攥攥林知微的手,「摟好了。」


  說完這句,感覺到她的手臂在儘可能用力,他深吸口氣,踩進深雪裡,修長小腿不停歇地破開略有硬度的浩瀚雪海,徑直朝摩托車跑過去。


  林知微很想睜眼,但顛簸加上越來越強烈的疲倦蠶食意志,只能迷迷糊糊趴在他身上,耳邊是他粗重的喘息聲,她憂心地挑開眼帘,看到他單手護她,保持背著的姿勢不變,另一隻手正在雪裡吃力地拽起摩托車。


  她精神一凜,「星寒!你放我下來。」


  陸星寒不聽,猛一蓄力,摩托車沖開積雪,重新立住,他馬上去打火,前兩次沒反應,第三次時終於傳出聲音,響了十來秒后成功啟動。


  突突突的雜訊,這時猶如天籟。


  他拂掉座位上的雪,把林知微抱到後座,認真叮囑:「寶寶,這車不太穩,一定要抱緊我。」


  林知微雙手扣牢,低頭埋在他寬闊後背,「穩不穩我也會抱緊的。」


  雪色曠野彷彿沒有邊際,連遠處松林都被純白壓滿。


  風雖然小了很多,但凜冽不減,割著每一寸露在外面的皮膚,除了風聲,還有車輪下軋空的積雪,不斷發出咯吱咯吱的裂響。


  陸星寒視線有些受阻時,才想起之前跳下車太心急,又怕武裝太嚴微微一下會認不出他,順手把擋臉的護目鏡扯下丟在了摩托車上,但被大雪一埋,早不知丟到哪裡。


  好在現在只是飄雪,還不至於影響視物。


  他怕微微會睡著,抓著她的手一直說話,她都在儘可能給他回應。


  GPS上的路線顯示還剩下一半時,風勢更弱了,雪差不多完全停下,天際隱隱透出亮光,是要出太陽的徵兆。


  陸星寒計算著距離和車速,剛以為二十分鐘內肯定到達時,始終氣若遊絲的摩托車驀地卡頓,他忙擰到最大速度,但也只是往前疾沖兩下,陷進雪裡再也不動了。


  林知微不安地動了動,「……星寒?」


  陸星寒安撫地拍拍她,反覆嘗試多次,確定這車被刮翻掩埋之後,確實受了某種表面看不出來的損壞,徹底罷工了。


  他迅速定住神。


  GPS和監視器是一對一的,出發前每個小組分一個專用,造型組的這一對現在全在他的手裡。


  而且這裡和之前拍攝地點臨近的第一個避難屋是兩個方向,即使後續有人進來救援,也不可能中途遇見他們。


  別人要想知道他們的位置,只能通過摩托車的信號去定位。


  陸星寒握緊林知微的手,結著雪霧的睫毛顫了顫。


  沒有辦法聯繫外界,要麼守在車邊死等,等著有人發現他們停住不動過來營救,要麼完全靠自己,徒步走回去。


  顯而易見,他不可能坐以待斃,把微微的命寄託給其他任何人。


  她已經接近極限了。


  陸星寒果斷邁下摩托車,簡單活動四肢,小心翼翼把林知微再次背起來,「寶寶,不能睡,跟我說說話。」


  林知微所有關節僵硬疼痛,簡單起身的動作都讓她難受得悶哼了一聲,她努力睜眼,「去……哪?」


  陸星寒怕她乍然改變姿勢會不適應,腳步放緩,承擔著她的手臂腰背穩如泰山,語氣自然,甚至還帶點笑,「騎車太累了,咱們找個地方中途歇歇,晚點再走。」


  「還有……休息的地方嗎?」


  「有啊,」陸星寒哄她,「而且能保溫,有熱水,住一晚都沒問題。」


  「遠不遠?」林知微沒有精力去分辨他話里的真假,本能關心最直接的問題,「你背著我太累了。」


  陸星寒核對好方向,靴子一下下深深扎進雪裡,穩定朝前邁進,「不遠,特別近,」他溫柔說,「但是我一個人走會很可憐,你要陪我聊天啊。」


  微微絕對不能睡。


  這樣的速度回程,到達酒店要一個多小時,一旦中途睡著很難叫醒,凍僵程度必然加劇。


  「星寒,」林知微伏在他背上,吐字有些含糊,「我害你擔心了,我讓老師先回去,你有沒有……生我的氣?」


  她甚至不敢設想暴風雪發生以來,等在酒店的陸星寒會是什麼反應。


  「我對你不存在生氣這個詞,」陸星寒搖頭,「不管你救了誰,把自己留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他一雙桃花眼彎了彎,笑得很甜,「然後把我的小媳婦背回家,洗白白,一口吃下去。」


  林知微環著他的脖子,輕輕笑,笑得胸腔後背都疼,小委屈地說:「我真的困了,睜不開眼睛。」


  陸星寒身後已經留下長長一串踩出的坑洞。


  有一線陽光破開厚重雲層,撕出璀璨的細細裂口。


  天要晴了。


  陸星寒小腿長時間埋在雪裡,隱約傳來針刺似的麻木酸痛,但聲音依舊保持輕快,小小搖她一下,「眼睛不能閉,乖乖睜開,給你講故事。」


  「……還是以前那些睡前童話故事嗎?」


  「不是,今天給你講崽崽暗戀的故事。」


  林知微長睫掀動,還真的清醒不少。


  陸星寒低頭,腳下的積雪持續被他的雙腿盪開,「從再也不願意叫你知微姐開始吧——分不清是從哪天起,心裡把姐姐這個詞拉進了禁區,在我眼裡,你不是姐姐,單純只是林知微,」他頓了頓,嘆笑,「你肯定不知道,我只是完整念念你的名字,心都會顫一下。」


  她囁嚅,「崽崽……」


  眼前的雪原漫無邊際。


  陸星寒勾緊她的腿,「每天看你看不夠,不敢當面說,偷偷把你誇上幾千幾萬遍,怎麼會有知微那麼漂亮,那麼可愛的小姑娘——那時候同學都喜歡女明星,我看都不看,只是想,不管誰,連知微一根頭髮絲也及不上。」


  林知微輕聲喘氣,臉貼在他肩上。


  「確定自己喜歡你的時候,先是很自卑,」他略仰起頭,望著天色,「你那麼好,我怎麼才能配得上,又難過又害怕,可是也很甜,看見你心就漲得要爆炸,最擔心的就是你不等我,不等我長大,你就選擇別人。」


  說到「別人」,根本不存在的假想敵,他也忍不住咬咬牙,「你上大學的時候,我有次回家整理東西,在你某本不常用的習題冊里,發現一封沒拆的情書,看見的時候簡直要瘋了,你那年暑假比我放得晚,我心慌,想你想得受不了,就買了車票去你的學校,想接你回來。」


  林知微抓著他的衣服,「我不知道……」


  陸星寒抿唇,「想給你驚喜,趕到你的校門口,卻正好看到你在參加學校活動,穿很美的裙子,陽光底下好看得發光,很多男生圍在你身邊獻殷勤……」他低聲,「不怕你笑話,我那天是哭著回家的,除了嫉妒,更怕自己永遠也夠不上你,永遠只被你當弟弟。」


  她艱難地轉過頭,隔著厚厚圍巾親吻他頸側。


  陸星寒的腳完全麻了,近乎機械地往前移動,頭頂的太陽鑽出更多,光芒還不算暴烈,反在雪面上折出微光,「從那天起,我拚命地想要變好,想離你更近,有資格並肩站在你的身邊……盼著有朝一日能擁有你,所以你發現我的心思,疏遠我,不要我的時候,我的世界完全塌了。」


  明明體力大幅流失,接近精疲力竭,腿也早就沒多少知覺,可他依然保持著速度,不允許一點拖拉。


  「那時候……」她眼眶酸得厲害,盡最大力氣抱著他,「你是小狼崽子。」


  陸星寒無聲笑,「小狼崽子還是把你叼回窩裡了,你想跑都跑不掉。」


  「不想跑……」


  「不想也跑了,」陸星寒眯起眼,陽光越來越烈,氣溫雖然略有回升,但沒有風吹的廣袤雪面儼然成了一面白花花的鏡子,反出強光,他的聲音平穩不變,「跑去學習兩年多,又跑來雪地,現在你該知道了,不管跑去哪,我都能把你安安穩穩叼回來。」


  「狼一樣。」


  「狼多好啊,」他甩了下頭,儘力迴避光照直射,可還是被四面八方小刀子似的白亮晃進眼睛,「能保護你,馱著你到處跑,還能給你暖被窩,你去哪,我去哪,從今以後,你再也別想把我丟下。」


  膝蓋要扛不住了,連續發抖。


  視線越來越模糊,眼眶酸痛,控制不住要流淚。


  陸星寒提著一口氣,一步不停,「寶寶,怎麼不理我?不能睡啊,我們快到了,睜開眼,你看,太陽都出來了。」


  林知微隔著護目鏡,看不太清陽光有多強,只知道風雪停止,天地安靜得只剩他沉重的呼吸聲。


  她意識渙散,喃喃:「你騙我……你走了好久……根本不是去休息……」


  最後幾個字,低弱到聽不出。


  陸星寒啞聲喊:「微微,微微!」


  快了!很快就到了!


  他急得拚命往前沖,雙腿不聽使喚差點摔倒,勉力站住,繼續忍著疼邁開,大片反光直刺進他沒有任何保護屏障的眼裡,眼前像瞬間蒙上一隻大手,視野完全遮擋住。


  看不到了。


  不遠處似乎有車聲和喊叫聲大吼著傳來。


  陸星寒完全失去視力前,最後看到的是幾塊逼近的模糊車影,首當其衝撲過來的,好像是許黛。


  不行,誰也不行。


  他不能把微微交出去。


  陸星寒用盡剩餘的力氣把林知微從背上放下,摟在懷中護住,膝蓋彎折,重重跪倒在雪地里。


  許黛嚇得魂飛魄散,身後跟著的眾人手忙腳亂聚上來,試圖把兩個人分開趕緊帶上車去治療。


  陸星寒手臂卻鋼鑄的一樣紋絲不動。


  人都半昏迷了,還絲毫不放鬆。


  林知微也緊扣著他的腰,一寸也不肯讓。


  許黛哭得滿臉是淚,心急火燎大喊:「知微!快放開!星寒受傷了,我們要救他!」


  林知微手指顫了顫。


  許黛趁機試著把她往出拖,繼續嘶聲,「知微凍僵了,再不快點暖過來會有危險,陸星寒你到底放不放!」


  陸星寒眼睛看不見,喉嚨滾動著說不出句子,但聽得到許黛的話。


  徹底昏迷前,他感覺到手臂被很多人掰開。


  他們回來了。


  微微得救了。


  *

  壁爐里的火噼啪輕響,房間里溫暖宜人,空氣里浮動著淡淡木料清香。


  林知微臉色紅潤,長發披散,身上穿著卡通毛絨的睡衣,半蜷著窩在陸星寒懷裡,呼吸勻稱。


  陸星寒眉心緊蹙,忽然動了兩下,啞聲呢喃什麼,慌得轉身,險些從床上掉下去,被驚醒的林知微一把攬住。


  「星寒?」


  他還沒醒,沉在夢裡。


  林知微撐起身扳過他的肩,把他放平,蹭過去靠上他胸口,伸手在他眼睛的紗布上試探摸摸,輕聲念:「星寒。」


  他昏睡一天了。


  她恢復意識時,跟陸星寒是分開兩個房間的,許黛當時正在她床邊,耐心給她解釋,「你們兩個傷都不輕,擔心躺在一起互相碰到會誤傷,所以——」


  林知微根本聽不下去,跌撞著爬下床。


  許黛無奈,扶她到隔壁。


  他的傷已經被處理好,就那麼孤零零躺在床上。


  看見他眼前纏著紗布時,林知微一下子嚇哭,被許黛告知只是雪盲症,恢復三四天就會痊癒,她才手腳並用爬上床,緊緊貼在他身邊再也不肯走了。


  可到現在星寒都不醒。


  再睡下去她要害怕了。


  林知微的凍傷不算太嚴重,做過復溫處理后就沒有大礙,餘下的是慢慢恢復,她的手腳還不太靈活,但在舒適床上撐起身,湊上去做壞事還是足夠的。


  她往上蹭了蹭,溫軟嘴唇先碰碰他的下巴。


  沒反應。


  她繼續進攻,伸出濕潤舌尖舔舔他的唇,貼合覆蓋,輕輕咬住。


  他的手似乎動了動。


  她得到鼓勵,進而去欺壓他的牙關,溫柔頂開,輾轉深入,親得自己面紅耳赤。


  他的呼吸節奏變了。


  林知微摟過他的頭在額上親親,「崽崽,該起床了,你再不起來我要哭了哦。」


  陸星寒不安地轉了轉,似乎猛地從噩夢裡掙脫出來,上身起伏一下,手臂本能去攬,溫軟身體立刻全在懷裡。


  「微微!微微!」


  嗓子沙得變調。


  「我在。」林知微夠到床頭桌的水杯,想喂他喝幾口水,但他完全不配合,一門心思困著她,她乾脆吞下一口,俯身貼上他的唇,一點點滲透進去。


  看到他唇瓣濕紅,她總算放心,超乖巧地趴到他胸前。


  陸星寒摸到被子,把她裹緊,翻身按到身下壓著,用力抱住,過了半晌才不太相信地摸到仍在刺痛的眼睛,「我……看不見你。」


  林知微摸摸他的頭,「是雪盲症,你在戶外直視雪面太久,傷到眼睛了,」提到這個她心口疼得直抽,「護目鏡丟了為什麼不說,我戴著那個有什麼用!如果給你,你就不會……」


  「我怕你昏睡,不讓你閉眼睛,你必須戴著,」他俯身,追著溫度埋進她頸窩裡,「我沒事,你不疼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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