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隻崽
休息室的門輕輕一動, 助理擠進來, 看到陸星寒蜷在牆角嚇了一大跳,心驚膽顫問袁孟, 「寒哥沒事吧?!」
袁孟抹抹淚, 「好得不能再好了。」
助理震驚, 「剛才明明還病得很重!」
袁孟斜他一眼, 「藥到病除懂不懂?」
不管陸星寒病多重,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林知微更管用的葯了。
袁孟交代助理別吭聲, 把可能會打擾到陸星寒的工作人員全部支出去, 留給他自己消化的時間。
等了半個多小時, 視頻反覆播放將近十遍,信息來往無數,他終於直起身,抬頭時,除了眼裡的血絲外, 其他情緒隱藏得一乾二淨。
袁孟默默嘆口氣, 小林老師走了以後,星寒真是長大不少。
休息室就剩他們兩個, 袁孟沒什麼避諱, 斟酌半天, 咬咬牙小聲說:「這一轉眼四五個月了, 要不等晚上唱完, 趁著過年放假沒人注意, 我給你擠三天, 你去一趟吧。」
看陸星寒這一天天煎熬的,他也一樣不好受。
陸星寒坐在化妝椅上,雙手用力扣在一起,指骨泛白,手背上輸液留下的幾個針孔凝成一片暗紅。
死寂半晌,他低聲問:「試鏡日期定了嗎?」
袁孟點頭,「大年初七。」
陸星寒雙手扣得更緊,壓下肩把頭低垂,重喘了兩口氣,保持平靜說:「我還有幾套動作沒練熟,時間不多了。」
袁孟心裡憋了挺久的話正好趁這個機會說出來,「星寒,咱們能不能想點別的辦法?你真要拿自己去試嗎?」
陸星寒面無表情,「沒有別的辦法,我也不放心別人。」
「就那趙導,」袁孟發愁,「不管人多垃圾,這些年根基是穩的,你看陳令儀現在多慘,對人家有一點影響嗎?還不是舊片熱映新片籌拍?整個電影圈,敢誇下海口不要流量明星的導演,不說光他一個也差不多吧?」
袁孟繼續口苦婆心,「小林老師目前走向很好,等回國以後,以前的舊新聞早過去了,有許黛加持,沒人敢亂嚼舌根,你就一定要把趙導身上的事翻出來?」
陸星寒抬起頭,直直盯著他,「是,一定,不管她回國后什麼風向,我必須把她身上學歷的冤枉徹底洗脫。」
否則,永遠是扎在知微身上的刺。
無論以後多努力多優秀,總會有人跳出來,拿這個莫須有的罪名對她指指點點。
更何況學歷的問題,本身就是導致她離開的最初因素。
袁孟掐掐眉心,「……我拿你沒辦法,不過這次新電影的試鏡,姓趙的可說了,不要流量,你看上的還是那麼個高難度的角色,真沒問題?」
陸星寒眉眼森冷,「沒問題。」
兩個月前,趙導新電影開始籌拍,除了主角團早已敲定幾位影帝影后級別的人物外,剩下的重要配角,接受各公司的推薦。
陸星寒挑出其中一個戲份不多的年輕將軍,殘忍嗜血,陰森冷酷,大半都是真刀真槍的打鬥戲,卻要求演員長相漂亮,他深知這種角色很難挑人,只要他能把打戲過關,又有本身地位加成,姓趙的必定動搖。
這兩個月來,除了正常的行程學習寫歌之外,他所有時間都用來磨練演技,袁孟暗地裡請兩個武指給他加課,他身上添了不少新傷,但成果突飛猛進。
「然後呢?」袁孟心裡堵得慌,「角色拿下,你預備怎麼辦?」
陸星寒淡聲說:「好好拍,總能接近他,一部不夠,就再拍下一部。」
不親身走到姓趙的身邊,根本不可能有翻出真相的機會。
袁孟本身不想由著他亂來,但也曾仔細測評過,如果早晚要涉足影視圈,那麼趙導電影里的出彩配角,可以說是高起點,就算挖不出什麼,陸星寒也能憑演技站住腳,如果挖得出,更是一舉兩得。
「行吧行吧,聽你的,只要你能保證安全就行,那小林老師那邊……我可給你機會了,你真能忍住不去?」
陸星寒攥住椅子扶手,「等拍完正好四月,她生日,到時候我要一周。」
袁孟算算日子,默認,「那今晚呢?春晚結束你去哪過年?」
陸星寒靜靜說:「回家。」
晚上的節目排在十點半,直播順利結束后,陸星寒還要在台下嘉賓席繼續露露臉,等到全部任務完成,早已過了午夜十二點。
新的一年。
大雪紛揚,地面壓出深深車轍,車停在樓下,袁孟從前排回身,想勸陸星寒跟他走,陸星寒擺了下手,乾脆地下車。
知微離開后,他一直不敢回來。
滿屋全是她的身影味道,他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但今天過年,他不想去其他地方,只想回家。
屋裡漆黑,陸星寒背靠門站了幾分鐘,外面有人在放煙花,映亮了緊閉的窗帘。
他這裡深夜,知微那裡又是白天。
電話也沒辦法打,她一定在忙。
陸星寒開燈,把家裡角角落落打掃乾淨,知微發給他的視頻,投映到電視屏幕上不厭其煩地看,他抱著知微最喜歡的小靠枕,在沙發上呆坐到凌晨三點,好不容易有了困意,起身走進浴室里洗澡。
浴室里有太多細節不敢回憶。
他拿過知微用的那條浴巾,摟懷裡上了床。
黑暗裡,哪怕只是擁著她一點點殘留的氣息也覺得安慰,入睡前,他枕在浴巾上,啞聲發了條說過千萬次的語音,「微微,我想你。」
林知微和藍齡到處跟秀場的生活終於在四月中旬時有了改變。
伏地魔導師給了階段性高分,讓她們有資格跳到下一環節,留在設計院攻克為期三個月的龐大理論知識庫。
上課第一天,藍齡嚇呆,中文的音調更怪異,「三個月,學這麼多?!電腦錄入都錄不完!」
林知微揉揉後頸,心不在焉想的是請假失敗的事。
太想回國了。
導師卻是有理有據,「如果你留下,請假一周都沒問題,但回國,不可能,一旦回去,你的意志力就潰敗了。」
林知微想說,她現在已經潰敗到不行了。
思念能把人逼瘋。
藍齡憐愛地拍拍她,「為你男朋友心痛,哎,還是我安慰你吧,」她依然老套路,去找陸星寒的視頻給林知微看,卻在微博上意外看到一張最新出爐的路透圖,當即驚叫出來,「寒寒接戲了?!」
林知微精神一凜,忙接過來看。
圖片明顯遠景偷拍,修長挺拔的男人身穿鎧甲,半身染血,側著頭,撲出屏幕的陰寒肅殺。
藍齡抓著她問:「是寒寒沒錯吧!」
林知微怔愣,「……沒錯。」
他接戲了?為什麼從來沒跟她提過?
網上也在持續消息爆炸中,陸星寒接戲的事,之前一點風聲都沒走漏過。
林知微快步走到避人的地方,打通袁孟的電話,不等她問,袁孟主動跪求原諒,一把鼻涕一把淚,生怕她誤解陸星寒,「特別出彩的反派將軍,星寒做了不少努力,只要拍好了絕對加分,而且全程沒女角,搭戲的全是男的!」
誰要問這個了!
林知微一聽,更覺得有問題,「那何必瞞著我?要不是有人拍到路透,還要把消息封鎖到什麼時候?」
袁孟支支吾吾。
林知微深吸氣,「袁哥。」
袁孟放棄抵抗,「……是趙導的電影,星寒這兩天就要殺青了。」
林知微腦中頓時一空,心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激出滿額冷汗。
跟陳令儀有染的那個趙導?!陸星寒到底要幹什麼!
她坐立不安等到中午,期間在網上看到電影官博順勢官宣了陸星寒的出演,第一次古裝,又是將軍造型,可以想象的銳利鋒芒,包括藍齡在內的粉絲們都要原地爆炸了。
林知微唇角卻越綳越緊。
眼眶發酸,強行忍耐。
又過半個小時,陸星寒的電話終於打過來,帶著剛剛劇烈動作后的喘息,「微微。」
林知微一聽他聲音,心裡更難受,咬著唇說不出話。
無數要問的都堵在喉嚨口。
陸星寒低聲,「……微微,別擔心我。」
林知微一下子受不住,「那你能不能也不要擔心我?不要再為我搭上你自己了行嗎?!別告訴我你只是單純拍戲,你要接近趙導,揭他背後黑幕,找假學歷的證據是不是?!」
聽筒里一片沉默。
林知微眼眶發紅,「星寒,你現在發展這麼好,別再涉險了,一旦目的暴露被發現,你怎麼保全自己!我不去洗脫也沒關係,我可以用以後去證明!」
「不可以,」陸星寒驀地沉聲說,「對我來說,不可以,潑給你的髒水,不管要花多長時間,我必須把它洗乾淨。」
林知微捂住眼睛。
到今天,分開七個月零九天了。
第一次爭吵。
林知微掛斷電話,難過地靠在牆邊。
她不是生陸星寒的氣,正好相反,她真的害怕他去冒險折損自己。
但陸星寒的決定根本扭轉不了,為了瞞她,參演的消息一直壓到現在,他的表現向來不會讓人失望,中間付出多少辛苦想想也知道,現在必定已經得到趙導讚賞,走近了他身邊。
藍齡探頭探腦出來找她,「跟男朋友吵架了?眼圈都紅了。」
林知微搖頭。
藍齡拍拍她,掰手指算算,興緻高昂地轉移話題,「再有五天你就過生日了,想想咱們怎麼慶祝。」
慶祝?
沒有他,什麼也不值得慶祝。
陸星寒正在趕最後的戲份,在片場不分晝夜,他忙,林知微也就乾脆不給他發微信,心裡七上八下漂浮著。
殺青當天,陸星寒脫了戲服馬上找助理要手機。
沒有她的消息。
他手指收緊,心往下沉。
袁孟張羅著收拾東西,扭頭一看陸星寒臉色發白,嚇得趕緊去問:「怎麼了?傷到的地方疼?」
陸星寒不說話,默默換衣服。
袁孟再一瞧他手機不離手,悟了,知道林知微這兩天不怎麼理他,他估計受不了了。
要不怎麼說呢,感情這事就是磨人。
袁孟清清嗓子,倒不擔心,美滋滋靠近他,壓低聲音,「行啦小祖宗,機票搞定,行程保密,按你說的,給你一周,有什麼話,儘管去當面跟她說吧。」
陸星寒豁然抬頭。
林知微早上睜眼,想著昨晚夢裡摸到了陸星寒的手,她抱著被子悄悄難受一小會兒,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
這兩天因為拍電影的事鬧了點小情緒,好像冷落他了。
林知微撥通他電話,沒想到竟然關機。
心情更是落到谷底。
去設計院的路上,藍齡挽著她問:「明天你過生日,按你們的習慣,是不是要煮長壽麵?我能吃嗎?」
林知微笑笑,「能,明早一起吃吧。」
上課前,她又給陸星寒打了一遍,還是關機,堅持熬到晚上課程結束,手機上依然沒有任何他的消息。
林知微忍不住去問袁孟,袁孟言簡意賅,不肯直說,「星寒有特別重要的事。」
是么,多重要,重要到聯繫不上。
外面天色已暗,藍齡課上成績不合格,被留下補課,林知微跟她道了別,獨自先回公寓。
四月的晚風很溫柔,設計院門口成片的甜櫻桃樹上剛有了白花,被拂動著小小搖晃。
林知微穿一件長至膝蓋的薄風衣,腰帶紮緊,細腰不盈一握,她略低頭,目不斜視,路上不少人對她側目,她也渾然不在意。
她剛踏出大門準備往公寓的方向轉彎,背後忽然響起帶笑的男聲,「知微。」
林知微一驚,回頭看到同樣身穿風衣,勻步朝她走來的秦然。
她不得不站住,「秦然,你怎麼會在這?」
秦然彎著眼,「在機場時說好了下次見面細聊,我過來這邊開會,距離不遠,正好看看你。」
林知微半點交談的興緻也沒有。
可異國他鄉,總算朋友一場,也不能當不認識。
秦然和她保持著適當距離,朝遠處望望,「走吧,我送你回住處,邊走邊聊。」
林知微垂眸,「秦然,其實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聊的。」
「我有,」秦然先往前走了一步,側身等她,月色下,足夠玉樹臨風,「就這一次,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設計院到公寓,步行只有十五分鐘。
路上車流不多,整潔安靜,偶有經過的同學。
林知微很少說話,手機始終攥在手裡,秦然不時低頭看她,心裡悶悶漲漲,更多的是無奈,嘆笑著說:「其實我早就輸了。」
他目光落在林知微的耳垂上,「騙你去相親的那個晚上,你的頭髮勾住耳墜,當時我在想,你的人,就像那枚耳墜一樣,或許不是什麼名貴奢侈品,但偏偏特別吸引我。」
林知微不禁看向他。
秦然苦笑,「現在想想,從這樣衡量你開始,我就是輸的,骨子裡還帶著俯視的驕傲,如果換成陸星寒,他一定覺得你是連城至寶,不能跟任何東西相比。」
話音落下時,路也差不多走到了盡頭,離公寓只剩下一二百米。
林知微不想讓他確切知道自己住哪一棟,於是停住腳步,不再往前走了。
她認真說:「他和你本來就完全不一樣。」
秦然不得不承認,呼了口氣,面對面站在她跟前,略微敞開懷抱,「知微,最後一次了,我不會再來,能不能像個普通朋友一樣,給我個擁抱?」
林知微紅唇揚起,淡笑著後退一小步,「你搞錯了,我不會給任何異性朋友擁抱。」
秦然表情更苦,手臂還保持著張開的姿勢不肯放下,定定望著林知微。
他正要說話,餘光猛地注意到有道存在感極強的高大身影,穿破夜色沖他直奔而來。
讓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感一瞬間鋪天蓋地,疾衝到頭頂。
秦然本能一抖,往後錯開,一步尚未成功邁出,耳朵里就嗡的一震,臉被鋼鑄似的拳頭狠狠砸中。
滿嘴濃重血腥味一下子涌到鼻腔。
他身體一踉蹌。
下一秒,領口被索命似的拚命揪緊,卡在脖子上的冰冷手指隨時能掐斷他的喉管,肚子上緊接著重重挨了一下,五臟六腑劇烈翻湧,他的平光鏡「啪」一聲掉在腳邊,被來人一腳碾成碎渣。
秦然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只看到一雙噬人可怖的黑瞳。
下一拳沖著他的太陽穴落下,他拼儘力氣抬手去擋。
但預想中的劇痛並沒有傳來。
要他命的身影已經被林知微撲上去死死箍住,哽咽著顫聲大喊出兩個字——
「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