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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隻崽

  緊密貼在背上的堅實胸膛, 扣在腰間筋骨利落的手臂, 似有似無輕擦而過的嘴唇,以及熱辣的酒精。


  無一不清楚提醒林知微, 擁抱著她的, 是個極富侵略性的成年男人。


  乖巧可愛小可憐?很明顯是需要達到特定條件才能觸發的隱藏屬性。


  她不能再像第一次被他嚇到那樣手足無措。


  林知微努力調整混亂的呼吸, 扯開他的禁錮, 語氣冷淡,「你好意思說?這些年我疼你還少嗎?最後換來只狼崽子。」


  陸星寒完全不覺得這是什麼不好的評價, 追上去摟得更緊, 軟軟垂眸, 「那我也是你一個人的狼崽子。」


  說的像是什麼好寶貝似的,誰稀罕啊。


  林知微都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甩開牛皮糖似的陸星寒,掃了眼他纏滿繃帶的手,「以後別再做蠢事, 」她整理壓皺的衣服, 朝門口走,「你早睡吧, 我回去了。」


  陸星寒來不及穿鞋, 光著腳跑到她身前攔著, 「剩我一個人在這?」


  「我晚上害怕。」


  「傷口疼。」


  「我喝酒了, 胃也疼, 半夜說不定會發燒。」


  已經糾纏著走到玄關, 她還沒有留下的意思, 陸星寒鼻尖發酸,急得下意識攥起手,卻忘了傷口還在,被林知微一眼看見,以為他是故意的,用力掐住他的手腕,「你在做什麼?!」


  陸星寒冷白膚色上漫著可憐巴巴的紅,眼裡霧氣飄搖。


  林知微看到微微潤濕的繃帶,心裡一揪,忍無可忍警告:「以後不許再隨便傷害自己!」


  陸星寒睜大眼睛辯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劃破的時候也不是嗎?!」


  「那是特殊情況,」他立刻弱氣了,瞄著林知微的臉色,湊上去拉她手,「我喝醉了,你別和我一般見識。」


  林知微快被他弄出心臟病,擰著眉把他拽回到沙發上,拆開繃帶重新包紮猙獰的傷口,藥棉點到新出的血上,他不禁縮了兩下,她凶他,「現在知道疼了!」


  陸星寒默默想,疼算什麼,你肯理我就好。


  他抓緊機會尋找能留住知微的理由,目光瞟向浴室,眼底亮了亮,小小醞釀一下,特別純良問:「我的手是不是不能沾水?」


  林知微給繃帶打結,順口「嗯」了聲,陸星寒立刻說:「可是晚上洗澡怎麼辦?」


  這要是聽不出來,她就是傻瓜,林知微動作停了,慢慢抬起頭,杏眼裡寒光畢現,「怎麼,你還想讓我幫你洗澡?」


  陸星寒已到嘴邊的話,被求生欲驅使拐了個大彎,主動打折,「那……總得洗洗臉和頭髮吧,有酒味。」


  「你不是還有左手么?」


  「說的也是,」他看似乖順地耷拉腦袋,老老實實站起來走去浴室,「我試試。」


  水聲嘩嘩響起,十秒不到,他手忙腳亂跑出來,頭上臉上水淋淋,傷手也水淋淋,淚眼汪汪求情,「知微幫我。」


  林知微真想把他直接從窗口丟出去。


  還好繃帶只濕了邊角,傷口附近乾乾爽爽,陸星寒像只掉進水坑的小狗似的,頂著一頭滴水的短髮,狼狽又可愛,不留餘地直往林知微心尖戳。


  林知微故意不看他,按著他後背往下壓,「再低點。」


  陸星寒太高,彎著腰把頭伸到水龍頭下面不容易,他扶住洗手台邊沿,努力俯身,感覺到熱水流下,林知微的手輕柔穿插在發間,揉出甜膩的泡沫,淡香四溢,讓人心猿意馬。


  她每碰他一下,他就多乾渴一分。


  林知微怕他衣領沾水,用乾淨的手把他身上的短袖上衣往後扯了扯,露出更多白皙的後頸和脊柱微凹的線條。


  隨之出現的,還有左肩上一道陳年傷疤。


  她眼睫一顫,定定看著,不由自主輕輕碰觸,陸星寒眼前被水跡蒙住,看不清她,扭頭問:「知微?」


  林知微回神,很快把他頭髮和臉都洗乾淨,用大毛巾罩住,正想把他推出去,陸星寒眼疾手快拿起吹風機,期盼看她,「吹頭髮。」


  吹吹吹!欠了你的!


  十一點多才把他打理得乾淨整齊,陸星寒有理有據指著表說:「公交地鐵停運,這個時間打車不安全,明早再走。」


  陰謀!


  林知微懶得理他,但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會所為了避人,位置不算繁華,靠近城郊,況且出入的都是各款豪車,出租很少來這邊找生意,近兩天網上又曝光多起網約車深夜出事的,她站窗邊看著窗外清冷街道,掙扎半天,低聲說:「你進去睡吧,我睡沙發。」


  套房再大,也只有一張床。


  陸星寒反對,林知微抬手打斷他,「沙發短,你太高,而且窄,你手傷容易碰到,快點進去吧,我要睡了。」


  她在柜子里找出備用的枕頭和被子在沙發上鋪好,滅掉頂燈,只留一盞玄關的昏暗壁燈,沙發的位置大半都隱在暗影里,她鬆了口氣,莫名覺得黑暗能藏住很多情緒,給她安全感。


  林知微踢掉拖鞋,縮進被子,剛剛躺好。


  一雙手臂突然侵襲過來,掀開棉被,不由分說穿過她的肩膀和膝彎摟緊,輕輕鬆鬆把她打橫抱起,她嚇得驚叫一聲,完全出於本能,抓住他的衣襟,跟他的胸口親密貼合。


  陸星寒環在她肩上的手甚至還有餘地,輕輕推了下她的頭,讓她靠自己更緊,大步朝卧室裡面走。


  林知微心臟要跳出喉嚨口,聲音都變了調,「你放我下來!」


  陸星寒答應,「很快。」


  他踢開卧室門,大床上鋪著酒店準備的玫瑰花瓣,林知微血氣上涌,臉燙得要爆炸,說不上是驚懼還是生氣,第一次覺得陸星寒的力氣是完全壓倒性的,她徒然掙扎,在他懷裡完全是一隻待宰的小雞仔。


  到了床邊,陸星寒捨不得鬆手,單手抱住她的雙腿,像對待小孩子似的,讓她坐在自己小臂,幾乎是把她扛在了肩上。


  空出來的手抓住被角向上一揚,花瓣盡數飛起,燈光下劃出一片紅霧,紛揚落地,他這才安慰地順順她的後背,輕輕把人放在床上。


  林知微快喘不過氣了,好不容易落到實處,馬上要爬起來,被他扯過被子一蓋,又壓了回去。


  她眼角泛紅,顧不上什麼矜持冷靜,朝他大喊:「陸星寒!你能不能尊重我的想法!能不能別這樣隨便碰我!」


  陸星寒俯下身,差點跟她鼻尖相碰。


  檯燈在林知微臉上灑成一片細膩的碎金,睫毛上沾著閃光的碎屑,落下兩片小小暗影,陸星寒移不開眼睛,直到滾燙的呼吸彼此交融,他才像被燙到似的退開些許,半掩的眸中閃過強忍的渴求。


  林知微羞惱得嘴唇發抖,陸星寒聲音沙沙的,很是乖順,「對你有利的事,我當然尊重,全聽你的,但睡沙發不行。」


  「你管好自己就夠了!」


  「你比我自己重要太多了,」他笑了笑,「知微,以後不管什麼環境,我不會讓你受一點苦。」


  林知微知道跟他講不通任何道理,乾脆躺下用被子蒙住頭,怒聲悶悶傳出,「我睡行了吧!你出去!」


  聽到他的腳步慢慢離開床,轉向房門時,她攥著被子,心裡又焦又澀,忍不住說:「陸星寒,你別抱希望,我不會喜歡你。」


  陸星寒站住,回身看著雪白被子里隆起的纖柔形狀,「沒事,反正我也不是喜歡,」他揚起唇,再次說,「知微,我對你不是喜歡,是愛。」


  林知微把被子裹嚴實,「我更不可能愛你!」


  陸星寒低下頭,笑得有些無賴,「那也沒事,你今晚不愛我,也許等到明天,後天,或者更久以後,就會愛我一點了。」


  他輕聲說:「我能等。」


  門「噠」一聲合緊。


  林知微躲在被子里難受地翻滾,毫無還手之力在他懷裡掙動的感覺揮之不去,異樣的麻癢沿著皮膚肆虐,抵達心臟。


  占著弟弟的身份,賣著弟弟的萌,做的全是摧毀姐弟關係的壞事!

  到現在林知微都回憶不起,剛才陸星寒是怎麼突然從奶里奶氣小寶寶突然化身成狼的,根本就是麻痹她的假象,騙人的!


  林知微實在憋不住氣,氣若遊絲爬出被子,眼裡水汪汪地把他暗罵一萬次也不解氣,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後悔心軟給他洗頭時,他肩上露出的舊傷忽的回到眼前。


  相隔十多年了,仍然那麼清晰。


  當初的深可見骨,歷歷在目。


  陸星寒搬到隔壁那年,林知微八歲,別人家這個年紀的女孩正嬌慣受寵,她卻會買菜會做飯,家務活一手包,說話溫溫柔柔,從來不哭不鬧。


  媽媽長得美,是畫家,爸爸開間工廠,相比之下是個不懂生活的俗人,並不被媽媽待見。


  林知微八歲時候懂很多了,知道媽媽嫌棄爸爸,沉迷藝術不食人間煙火,爸爸迷戀媽媽,一心撲在討好上,而她,剛好就是爹不管娘不愛的那個存在。


  如果只是這樣還好,偏偏奶奶也在一起生活,她對高冷的兒媳婦萬般鄙夷,無論如何不肯接納,更看不上知微這個小女娃。


  不受寵,當然就要通過努力換取自己生存的空間。


  林知微像家裡的小保姆似的,從早到晚跑前跑后,日子總算安寧,她上學花錢,吃穿用度,除了經常被奶奶冷言冷語咒罵之外,倒沒受過太多苛責。


  可後來有了陸星寒。


  陸星寒是有媽媽的,但門挨門住了好幾年,林知微見她的次數屈指可數。


  奶呼呼的小傢伙每天孤零零坐在門口,天冷不知道加衣服,肚子餓了吃不上飯,比同齡孩子整個瘦小一圈,除了維持著死不掉,那所謂的媽媽根本不管他,一天天遊盪在外面。


  陸星寒很乖,見著林知微就甜笑,從來不說自己哪裡難受。


  直到有一次嘴唇煞白縮在牆邊,被林知微發現,才知道他兩天沒吃飯了。


  「你媽媽呢?」


  陸星寒搖搖頭。


  「家裡沒吃的嗎?」


  他小聲說:「都吃完了,我沒有錢買。」


  那時陸星寒才五歲,大眼睛黑幽幽的,小臉兒巴掌大,特別漂亮,也特別惹人疼,林知微把家裡剩的包子熱了幾個,悄悄拿出來給他吃。


  從那以後,林知微站著小板凳做飯時,總會給他留一份,沒多久就把他養得白白嫩嫩,可愛得要出奶。


  暗中養娃養了差不多兩年,陸星寒七歲那年夏天,林知微家裡沒人,說好了晚上回來,她興高采烈悄悄解凍一個雞腿,放足作料,燉給陸星寒。


  陸星寒穿件純白的小短袖,跟她在旁邊跑來跑去。


  門響的時候,林知微在廚房,根本沒聽到。


  奶奶大呼小叫衝進來,一把揪住她的辮子往外扯,她慌得湯勺碗筷掉一地,陸星寒嚇呆,緊接著瘋了一樣撲上去護住她。


  奶奶年紀並不大,五十齣頭,正是身強體健,朝林知微大罵。


  林知微聽慣了,下意識去捂陸星寒的耳朵。


  奶奶一見,指著陸星寒,「長得妖里妖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可真是膽子不小啊,隨了你那個不正經的媽!不大點的年紀就敢把男孩往家領!」


  說著要打林知微。


  陸星寒發狠地推開她。


  奶奶暴怒,林知微死命拉著陸星寒往門外跑時,她氣得掀翻鍋,氣急敗壞順手抓起剪刀往林知微身上丟。


  陸星寒感覺到了,搶過去攔住,那把微微張開的剪刀正好傷在他左肩上,白色小上衣染紅一大片。


  林知微記不清當時怎麼處理的後續。


  只記得陸星寒白著一張臉摟住她的腰,像個大人一樣抽噎著咬牙發誓:「我不知道你受這麼多苦,以後我保護你,我對你好,我寵著你!」


  林知微側躺在床上,愣愣看著窗外夜空。


  十幾年了,媽媽早已改嫁沒了音訊,爸爸過世,奶奶病弱回去鄉下,由小姑照顧,很久沒再見過,只有陸星寒,竟然真的一直守在她身邊。


  當初他哭著發的誓猶在耳畔,男童的聲音漸漸變得成熟磁性,跨越漫長時光,對她說:「我不會讓你受苦,也許明天,後天,你就能愛我一點。」


  林知微抹掉眼角水跡,起身下床,小心翼翼打開房門。


  陸星寒長腿曲起,在沙發上沉沉入睡,眉不自覺擰著,纏著繃帶的手搭在沙發邊,離近細看,他額頭上有薄薄的汗,指尖偶爾顫一下。


  林知微知道,他很疼。


  四下寧謐,陸星寒並不安穩的呼吸清晰可聞。


  林知微用目光靜靜描摹他的臉,她的崽崽,從小到大,任再多男人出現,始終都是她眼裡最好看的那個,沒有任何人能比。


  如果永遠只是姐弟多好。


  她就不用輾轉反側唯恐自己為他所動。


  更不用像現在,只敢在他熟睡的夜裡,悄悄放肆對他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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