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隻崽
他嘴唇很軟, 些許濕潤, 裡面沸騰著滾燙的血。
指尖像通了電,酥麻戰慄瞬間蔓延到每一根細枝末節的神經。
林知微猛地抽回手, 綳直的肩止不住打顫, 腦中彷彿炸開巨大煙花, 閃得眼前白茫茫一片, 她再也顧不上推他斥責他,腳步虛浮, 扶著沙發衝進自己卧室, 撞上門, 鎖死。
小客廳里柔亮依舊,窗外寂靜,時間很晚了,行人車輛越發稀少。
陸星寒頹然站著,低下頭, 慢慢坐在沙發上, 雙手蒙住眼睛,保持同樣的姿勢待了很久, 才視線模糊地看向他的小床。
床上被林知微堆滿雜物, 連條縫隙也不剩。
他起身走過去, 輕手躡腳一件件搬下來, 按著以前的記憶紛紛規整到原處, 等到全部挪走, 床單鋪平的時候, 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以後。
林知微的房裡始終沒有動靜。
陸星寒躺在床上,把枕邊的粉色大兔子珍惜地抱在懷裡,一下下順著短短的絨毛,汲取上面殘留著的,她身上的香味。
手機嗡嗡震動不停,鍥而不捨到他不得不拿出來看。
果然是袁孟。
陸星寒躲進洗手間,低聲接聽。
袁孟那邊亂成一團,各種雜訊此起彼伏,熱鬧得完全不像深夜,「小兔崽子你還敢接電話!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麻煩!你倒是好,乾乾脆脆一走了之,剩下半個公司的人給你收拾爛攤子——」
「袁哥,」他嗓子啞的厲害,「我會負責任。」
袁孟一愣,怒火不上不下噎住,「你……你怎麼負?」
陸星寒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目光移到吻過她手指的嘴唇,「配合公司的對策渡過這次輿論危機,接下來的綜藝和其他活動里,我不會再惹麻煩,維持人設,給公司多賺錢,可以么?」
袁孟徹底傻了,滿肚子抱怨飛快消失,反而心驚膽顫,「我說,星寒,你沒事吧?其實我誇張了一點,也不至於多嚴重,就是提醒你——」
陸星寒垂眸,「早上六點我準時到公司,見面細說。」
也許人總是一夜長大。
從前覺得還有很多機會去一點點滲透知微,讓她盡量平緩自然地感覺到他的愛意,但現在一切崩盤,七零八落。
他沒有時間再任性做孩子。
成長,賺錢,變得可靠,鍥而不捨纏住她,得到她的心,成為真正值得她交出自己、有資格佔有她全部的人。
每一件都刻不容緩。
陸星寒在小床上輾轉反側躺到早上五點,外面天色還黑著,他把兔子擺好,床鋪得一絲褶皺也沒有,用冷水洗了臉,站到林知微房門前。
五分鐘過去,他還是沒敲。
他再次看看牆上的鐘,快要來不及了,猶豫著把手貼在門板上,再三掙扎,仍舊不捨得打擾她。
她昨晚那麼難受,肯定睡著還沒醒。
「知微,」陸星寒手向下落,搭在冰涼的金屬扶手,額頭抵在門上,聲音很輕,「我傷你的心了,但是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我愛你,是我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傷害你的事。
陸星寒走後,根本沒睡的林知微掀開蒙住頭的被子,揉揉酸癢的眼眶,慢騰騰下床靠近窗邊。
天際露出一線微弱霞光,刺破混沌黑夜,染上淡淡胭紅,這樣的天色里,他的身影格外晃眼,正在逐漸破開少年青澀柔韌的外殼,露出成熟男人的高大輪廓。
林知微垂在身側的指尖開始發燙,火燒火燎的難忍。
她攥住,不能緩解,抽出紙巾狠狠磨蹭,反而變本加厲。
陸星寒正好走到她窗下,抬頭仰望。
林知微險些對上他的眼睛,被刺到了似的,匆忙閃開,躲在窗帘後面,心口鼓動不安。
直到陸星寒的背影徹底消失,她開始在小卧室里一遍遍來回踱步,昨晚各種片段支離破碎在心上鈍鈍地來回划,她嘴唇咬得充血,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後苦惱地往床上一倒,終於體會到生無可戀是個什麼滋味兒。
吃肉飲血的狼崽子當成乖萌聽話小狗狗,是她有眼無珠!
居然還被他給……給欺負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知微翻身坐起,麻利地收拾自己,簡單塗了個能見人的淡妝,拎包出門,破天荒沒坐地鐵,花大價錢打車到工作室,上班時間剛到,她徑直去找老大。
老大永遠妝容精緻香氣撲鼻,見她來了,笑容和往常一樣,「休息好了吧?第三期綜藝的時間定了,你提前準備準備,以後拍攝期間,不能再請假了。」
林知微把一張紙遞到她的桌面上,「老大,綜藝這單我放棄了,其他工作接什麼都行,從下期開始,換別人替我的位置吧。」
老大以為她開玩笑,把紙打開一看,臉色頓時難看,連書面申請都遞了,那就是鐵了心。
「你最近是怎麼了?」老大的笑一點點收起,雙手環胸站起來,「以前整個團隊里,屬你最拼最讓我省心,可現在呢?手裡的工作也能隨便說放棄了?」
林知微知道自己有錯在先,「是我的私人原因,所有處罰我甘願承擔,而且接替我的人已經聯絡好了,是前天剛跟完劇組的——」
工作室里有相關的規定,只要不影響工作進度,可以在接受薪酬處罰,並且找到替班的情況下,調整客戶對象。
她並沒有違規。
「知微!」老大卻很激動,語氣變重,她回身打開柜子,抽出跟星火娛樂的合同重重放到林知微面前,「別任性了,你自己看看,合同里跟工作室相關的根本沒幾條,主要簽的是你林知微本人!」
林知微眉心蹙緊,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濃,翻開仔細一看,她的名字確實密集出現好多次,尤其最後一條,寫得清楚明白,整整十期綜藝,她必須全程跟組,不能中途調換,否則視為違約,違約金後面的一堆零數都數不過來!
老大鬱悶地長出口氣,在那串數字上用力點了點,「你的私人原因,能比這些零更嚴重嗎?」
林知微捧著合同,挪不動腳,說不出話。
她忽然發現,好像從最開始,她就不知不覺掉了深坑,被徹底捆住了!
星火娛樂大樓里,袁孟掛斷電話,又后怕又欣慰地拍拍胸口,朝坐在對面的陸星寒得意揚眉,手機在掌心拍得啪啪響,「不是我自誇啊,你袁哥我,防微杜漸未雨綢繆的本事那絕對是頂呱呱!瞧瞧,中了吧!」
簽約的時候,他就隱約猜到小林老師和陸星寒早晚要出事兒,到時候局面不受控制,他肯定跟著遭殃,多留心眼兒改了合同,不出所料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要不是他早有準備,小林老師現在已經瀟洒走人了!
那陸星寒還不得尋死覓活的。
袁孟敲敲桌子,「哎,你不給我鼓個掌啊。」
陸星寒掃他一眼,敷衍地拍兩下手,心裡在為知微的決定難受,五臟六腑攪在一起,纏成團打成結,呼吸都困難。
旁邊容瑞聽懂了,有種圍觀群眾似的小興奮,搓搓手問:「哥,你赤|裸|裸的少男心終於暴露了啊?」
陸星寒一把攆開他。
何止暴露,最深層,最不堪,最失控的樣子,毫無保留,全給她看了。
袁孟瞪了容瑞一眼,示意他別問,清清嗓子跟陸星寒說:「昨天你在健身房跑酷引發的轟動,咱給的解釋是公司在錄製男團成長紀錄片,通稿和營銷號發了一波,這事就算過去了。」
陸星寒低聲說:「嗯,謝謝袁哥。」
他突然這麼懂事,稜角收斂,有了專業藝人的樣子,袁孟還怪心疼的。
雖然少年的愛戀在他眼裡太過傻氣,但想想自己的初戀,多少也有些感同身受。
想了半天,既為了以後星途順利工作和諧,也為了跟陸星寒的私交,袁孟斟酌再三,決定幫他一把,「昨天該吃的飯沒吃成,今晚上補,哥這次找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帶你們幾個小傢伙兒嘗嘗酒味兒去!」
陸星寒拒絕,「我不喝酒。」
知微不允許抽煙喝酒,他從不沾染,從不破戒。
袁孟卻神秘一笑,壓低聲音,「那如果這頓酒,可能換來跟小林老師親近的機會,你也不去嗎?」
陸星寒驀地抬頭,凝目看他,眼中光芒如刃。
「去不去?」
「去!」
林知微跟老大交涉無果,維持原判出來后,脫力地往座位上一窩,算是明白了,早上的生無可戀算什麼,明知山有虎,還不得不向虎山行,這才叫真正的生無可戀。
何晚也是準時上班的,糾結心虛地不敢過來找她。
「晚姐?」
「是是是,」何晚精神一凜,踩著高跟鞋蹬蹬蹬跑過來蹲她腿邊,殷勤地拿小拳頭敲啊敲,「知微老師什麼吩咐?」
林知微扶額,「相親——」
何晚直接往她腿上一趴,眼淚汪汪,「我騙了你瞞了你套路了你,要殺要剮絕不眨眼!」
「不過,」她關切地追問,「沒出事吧?」
營銷號都發遍了,勢頭迅猛的新晉男團主唱陸星寒昨晚意外現身某健身中心,引發追逐圍觀,地址好巧不巧,就在秦然定的餐廳樓下,要說這倆事沒關係,打死她也不信啊。
「沒事,」林知微臉色難看地搖搖頭,「但下不為例。」
何晚蔫蔫垂下頭,抓著她的手,「對不起,我太草率了,看到秦然好幾年了還對你念念不忘,覺得不該錯過。」
林知微靜靜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你應該提前告訴我。」
「告訴你怕你不答應啊,而且也沒驚喜了,」何晚坦誠她的想法,「那麼優質的男人,長情又專一,到哪去找,別人看了要羨慕死,秦然要比各個方面都不穩定的小弟弟——」
林知微開口截斷,「他念念不忘,長情,我就一定要感動甚至受寵若驚嗎?他條件有多好,那是他的事,經過昨晚一頓飯,我更確定了,我對他真的沒感覺。」
「晚姐,不管怎麼說,謝謝你,」林知微認真看著她,「可是以後,別再讓我措手不及了。」
林知微明白,當年剛來工作室的時候,她幫同樣是新人的何晚解決過一個客戶的大麻煩,從此何晚對她掏心掏肺,比親姐還上心。
但有些事總歸要有底線,否則以後難免還要舊事重演。
她想,她是冷得下心的,對誰都冷得下,陸星寒當然也不例外。
他狼子野心!不可原諒!以後有多遠躲多遠!
決定相當堅決。
可有時候吧,拆台的事……偏偏就是來得又快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