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青木的兩隻眼睛好像兩個窟窿,一片漆黑,深不見底。他此時正在對今晚行動的失敗大為光火。而跪在活口。站在他麵前的,則是在此次行動中留下來的活口。


  “會長,那個支那人實在太厲害了,我們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而我們也是死裏逃生。”


  “你們,統統的該死,那麽多人也對付不了一個人,簡直丟進了大日本帝國的顏麵。”青木不想聽任何解釋,不過他腦子裏已經有了印象,開始懷疑今晚出現的人跟那天要刺殺他的人是不是同一個。


  “會長,我肯定今晚出現的支那人就是那天襲擊您的人……”


  “可惜被你們放走了!”青木更為不快,“今晚的計劃非常順利,本來都在控製之中,那個被迷住的支那人會帶我們去找他們的老窩,卻沒想到會被救走,你們的全都是飯桶,要想再找到那個支那人,恐怕不會那麽容易了。”他一直在尋找當天刺殺自己的支那人,終於出現了,卻又跑掉了,而且還破壞了自己新的計劃。


  “我們還有機會,如果下一次……”


  “秋野,你給我好好聽著,沒有下一次了,你不要以為你的位置非你莫屬,如果還有下次,你就不要在我麵前出現了,不過這次的失敗必須有人負責任。”青木的話剛說完,秋野利劍出鞘,隨著一股鮮血噴射而出,他右手邊的人已經突兀著雙眼,轟然倒地。


  隨著夜色已經很深,但楚望廷根本沒有絲毫睡意,他和青木今晚的計劃雖然宣告徹底失敗,但他明白自己也可能曝光。他安靜地坐在自己的房間,麵對桌上那份已經基本形成的支那地圖,內心充滿了掙紮的情緒,臉上布滿了猙獰的表情。


  這份中國地圖是楚望廷一生的心血,內容非常詳盡,而且還進行了不同的標注,可惜還欠缺一些關鍵的中國軍隊的防守地點,尤其是武漢周圍的防線,因為有重兵把守,所以短時間內無法在地圖上標注清楚,要是全部湊齊,然後交給日本軍方,日本軍隊可以在短時間裏攻克中國。


  不過他明白自己現在的時間已經不多,如不加快速度,很可能會前功盡棄。


  “吾天皇陛下,川井來華二十餘年,拋家別子,鞠躬盡瘁,力所能及,即盼帝國大軍早日兵臨城下,以安吾等盼切之心……”楚望廷在紙上寫下了這些,可是端詳良久,卻又將其揉碎扔進紙簍,但想了想,又重新撿起,燒成灰燼。


  第二日,楚望廷起得很早,還宣布關門一天,楊科疑惑地說:“老爺,您如果有事盡管盲區,我可以在這兒盯著,白喜堂用不著關門呀。”


  楚望廷坐在那兒,眯縫著眼睛,說:“不用了,今天不用開門了,你回去休息吧。”


  楊科隻好遵從,但心裏犯起了嘀咕,不過很快就向把這個消息傳遞給了監視白喜堂的同誌。


  楚望廷關了大門,獨坐在大堂,閉目養神。


  楚文傑從臥室一出門,見白喜堂大門緊閉,也沒見楊科,便發現今天的氣氛不對勁,突然看到父親獨自坐在那兒,不禁好奇地問:“爹,您今兒這是怎麽了,怎麽一個人坐這兒發愣呢,門也不開了?”


  楚望廷正在等他,因為他今天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宣布。他睜開眼,從懷裏拿出一張照片,端詳了片刻,說:“文傑,你過來。”


  楚文傑心裏充滿了太多的疑問,從父親臉上看出了太多的顧慮,此時戰戰兢兢地走過去坐下,如坐針氈。


  楚望廷把照片遞到他麵前,低沉地說:“你先看看這張照片吧。”


  楚文傑緩緩地接過照片,在照片上看到三個人,其中一個居然是穿著和服的楚望廷,另外還有一個穿著和服的女人,懷裏抱著一個年幼的孩子。他瞪著眼睛,看了良久,遲疑地問:“爹,您讓我看照片……”


  楚望廷的臉色看上去十分沉重,又揚起頭,悶悶的歎息了一聲,說:“文傑啊,爹心裏有個秘密一直都沒告訴你,都這麽多年了,你也長大了,爹不想再繼續隱瞞,應該告訴你實情了。”


  楚文傑心裏的潮水在慢慢沸騰,因為這張照片,他好像猜到父親要對他說什麽。


  “為父經營白喜堂二十餘年,總算是站穩了腳跟,如今也算事業有成,但戰事連連,眼看著中日大戰在即,這白喜堂的生意也一日不如一日,為父年紀大了,很多事是有心無力了啊……”楚望廷的語速非常緩慢,楚文傑心裏像被貓抓,幾乎要上火,楚望廷頓了頓,繼續說,“這二十年來,為父親自把你養大成人,雖然你不肯跟為父學醫,也不肯繼承白喜堂的生意,但你總算沒讓為父失望,是一個聽話的好孩子。”


  “爹,您到底要說什麽,為什麽你會穿著日本人的衣服?”楚文傑終於等不及了,雖然聲音很壓抑,但好像是在嚎叫,但是楚望廷半天沒說話,他拿著照片的手在微微顫抖,撕心裂肺地質問:“這上麵的孩子是誰?是我嗎?是我嗎?您告訴我,他是我嗎?”


  楚望廷終於重重地點了點頭,歎息道:“是,這個孩子正是你,抱著你的人是你母親。”


  楚文傑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頓時不禁喘不過氣,一大清早就聽到這樣的消息,對他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他的目光再次落到照片上,定定地望著照片上的三個人,最後無力地垂下了手臂,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楚望廷的眼睛看向遠處,眉頭緊蹙,好像褶皺了的山峰。


  刹那間,沉默成了兩人之間流動的默契,過了很久很久,誰都沒有吱聲,一個仰頭靠在那兒,一個俯首無精打采。


  “孩子啊,為父隱瞞了你這麽多年,希望你不要責怪父親,父親心裏有太多苦衷啊。”楚望廷的聲音再次響起,“這麽多年來,為父帶著你來到支那,苦心經營了白喜堂,苦心隱瞞身份,是為了我們的安全著想,本來為父想把你送回日本,但你自己不願意,後來又被戰事給耽擱,現在中日關係日益惡化,眼看又要打仗了,槍炮無眼,為父不知道還能不能挺過去,所以為父再三考慮,還是決定把這個秘密告訴你,以免抱憾終身。”


  楚文傑眼裏溢滿了淚水,他已經完全沉浸在楚望廷的訴說中。


  楚望廷繼續說:“照片上的人是你親生母親,但是在生你之後不久就因病去世,時間過了這麽久,為父一直沒對你說實話,心裏實在愧疚難當啊,孩子,你的真名叫長穀川,而我叫川井。”


  楚文傑似乎快要窒息,依舊沉浸在父親的話裏無法自拔,所有的思維都已經停滯,他甚至在潛意識裏不願意再去思考任何問題,就算自己此刻停止呼吸,也比清醒要好。


  楚望廷接著說:“你現在該明白父親的苦心了吧,為父不希望你和中國人成為太好的朋友,更不希望你娶一個中國女孩做妻子,是為了你以後不會有太多的牽掛,戰爭一觸即發,沒有人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麽事,所以父親希望你能回日本,在家鄉娶一個日本妻子,這樣父親也就放心了。”


  楚文傑用力抱著頭,拉扯著著頭發,父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針刺在他心上,他沉思了良久,終於吐出了壓抑在心口的一口氣,喃喃地問:“我們真是從日本來?”


  楚望廷麵無表情地點頭道:“是的,我們都是日本人,我們身上都流著大和民族的血液。”


  “那您當年為什麽要帶我離開日本?”


  “為了生計,為了生活。”楚望廷無奈地說,“二十多年前,你母親去世後,為父聽說支那有非常豐富的資源,剛好很多朋友來中國謀求生計,所以為父就帶著你到了漢口,沒想到一呆就是二十幾年,唉,二十多年沒回去了,多想念家鄉啊。”


  楚文傑漸漸平息了內心的烈火,突然間,小葉,石頭等人的麵孔回到了大腦中,想起他們告訴自己的一切,忍不住問:“既然您那麽想念家鄉,為什麽不帶我回去?”


  “爹走的了嗎?爹不想自己辛苦了大半輩子經營的白喜堂毀於一旦,所以爹希望你先回去,等戰爭結束的時候,爹也會回去的。”


  楚文傑已經顧不上任何東西,像頭驢一樣竄了起來,大聲質問道:“為什麽青木叔叔說您讓我回去,就是為了跟美惠子結婚?”


  楚望廷似乎愣了一下,但隨即說:“是的,青木沒騙你,為父希望你可以娶一個日本妻子,你為什麽就不能明白父親的一番苦心?”


  “爹,那您明白兒子的苦心嗎?”楚文傑摸著自己的胸口,直言道,“兒子不希望留下您一個人在漢口,更不希望您……”他說到這兒突然打住,差點說漏嘴,忙又說,“兒子更不希望您太操勞,您可以馬上帶我回日本啊。”


  楚望廷沉沉的歎息道:“為父哪能沒想過這些,隻是有時候,為父總是身不由己啊,爹原本是希望送你回日本的,但後來想了想,咱們父子二十幾年都沒分開過,此時也不希望再分開了,為父隻希望你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後不要和那些支那人走得太近,大日本帝國的軍隊一旦打進武漢,很多支那人都會死,到時候,你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支那朋友死在我們軍隊的槍口下,會很痛苦的。”


  楚文傑不敢想象真到了那一刻,自己到底該如何麵對,不禁問道:“為什麽一定要打仗,日本人為什麽一定要打中國?”


  楚望廷被問住,怔了半晌才說:“這是國家的事,為父沒想過。”他如此輕描淡寫的化解了楚文傑的話,楚文傑再次問道:“您今天讓白喜堂關門,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事嗎?”


  “一派胡言,這件事讓你明白了自己的祖宗,難道你認為這件事不那麽重要嗎?”楚望廷氣得脖子都直了,“你這種不屑的態度是對你的國家和大和民族的輕視,如果你是一個武士,你應該當著天皇陛下的麵破腹自殺。”


  “爹,您怎麽就不明白,不管我出生在哪兒,不管我的國家是中國還是日本,我都不希望有戰爭,難道您希望戰爭打響,希望日本軍隊攻進武漢嗎?”


  楚望廷瞪著眼睛吼道:“我是日本人,我身上流著大和民族的血液,你也一樣,無論你怎麽想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大日本帝國國力強盛,不僅很快會占領整個支那,而且在不久的將來,我們一定會占領整個世界,成為掌握世界命脈的人。”他越說越激動,居然微微顫抖起來,楚文傑看在眼裏,無奈的歎息道:“我不想聽您說這些,我也不管您至今仍然不肯離開漢口的原因,但我想離開白喜堂,因為我覺得和您在一起,我都快要窒息了!”


  “混蛋!”楚望廷拍案而起,怒罵道,“不孝之子,大和民族沒有你這樣的子孫。”


  楚文傑本想奪門而出,但此時卻定定地看著楚望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您是我爹,所以我尊重您,但是您為什麽不尊重我的想法,我隻是不希望打仗,不希望有流血……”


  “夠了,為父真的錯了,當初就應該想盡辦法把你送去日本,阻止你和那些支那人的交往。”


  “您阻止不了,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經長大了,我有交朋友的權利,那些中國人都很好,如果不是您今天告訴我這些秘密,我會一直以為自己是中國人,您現在不也穿著漢服嗎?穿了這麽多年,您難道對這個國家沒有感情?”楚文傑說完這些話,突然有些發愣,他突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說出如此深奧的電話,但是這番話遭到楚望廷的怒喝:“你的內心已經背叛了自己的國家,從這一刻起,你不許再走出白喜堂的大門,要是你敢,我打斷你的雙腿。”


  楚文傑倔強的回絕了,還說:“如果您不是我父親,如果不是因為您養育了我這麽多年,我真難以想象您會是我的父親,從今天起,我該怎麽稱呼您?父親還是川井?”


  “哼,一派胡言,幼稚之極,為父今日告訴你這些,本來希望咱們父子可以更加貼心,卻沒想到你竟然會萌生出如此幼稚的想法,作為大和民族的子孫,你丟盡了大和民族的顏麵。”楚望廷布滿皺紋的臉劇烈顫抖起來,卻沒想到楚文傑突然言辭激烈的吼道:“我真希望是中國人!”


  “啪!”楚望廷一巴掌扇了過去,在楚文傑臉上留下了五根深深的手指印,他捂著臉,剛剛咽回去的淚水又溢滿了眼眶,怒視著楚望廷,楚望廷的手指還在顫抖,看著兒子轉身進了房間,整個人又頹然地坐了下去,兩隻眼睛雖然依然像兩個黑洞,但此時卻充滿了另外的意義。


  楚文傑氣呼呼地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端詳著照片上的三個人,腦袋裏浮現出各種各樣的畫麵,此時的他已經強迫自己慢慢冷靜下來,放下照片,一個想法浮上心頭:“照片裏的孩子是我嗎?”他從小拿起照片,盯著照片上的孩子,試圖找出和自己相象的地方,最後卻無奈地閉上了眼睛,耳邊又響起楚望廷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覺得這一切實在是太過虛幻,不禁歎息著問自己:“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我到底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我父親的那些話全都是真實的嗎?”


  “楚望廷是日本間諜,他在日本根本沒娶妻生子,怎麽可能有孩子,所以我們懷疑你根本就是中國人,你身上流著和我們一樣的血液。”


  “文傑,我希望你能幫我,我一開始接觸你是為了任務,但越到後來,我發現自己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你,我希望你能站在正義的一方。”


  楚文傑腦子裏浮現出許許多多不同的畫麵,還有很多人告訴他的那些話,突然眼前一亮,他在那個夜晚看到楚望廷出現在江邊的畫麵也浮現眼前,當然還有石頭對他說的那些話,為了弄清自己的真實身份,他決定再一次鋌而走險。


  楚望廷獨自生了會兒悶氣,想了很多,眼裏陡然射出一道寒光,為了大日本帝國全盤攻占支那的計劃,他決定孤注一擲,破釜沉舟,走一步險棋,把兒子拉回到自己二十年來布置的軌道上來。


  而就在此時,在外麵監視白喜堂的地下黨員正在焦急地等待白喜堂開門,但一直過去了大半天,白喜堂的大門始終緊閉,直到夜色即將降臨的時候,他們決定采取主動了。


  “老爺,少爺,你們在嗎?再不開門,我自己開了。”楊科來到白喜堂外焦急地敲門,但過了很久都沒人開門,他正要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楚文傑的聲音響起:“誰?”


  楊科一聽是楚文傑的聲音,微微頓了一下,低聲說:“是我,楊科。”


  楚文傑剛才聽到敲門的聲音,一直沒見父親去開門,這才冒著膽子走出臥室,此時一聽見是楊科,忙回頭看了一眼,才問:“這麽晚,你怎麽來了?”


  “少爺,你還好嗎?我有朋友肚子痛,回來給他開點藥。”楊科捏著嗓子說,“你開開門,我拿了藥就走。”


  楚文傑沉吟了一下,正想打開門,才發現門裏麵也上了鎖,即使楊科從外麵開了鎖,門仍然無法打開。


  楊科愣住了,驚問道:“老爺不在屋裏?”


  “我不知道。”楚文傑又往回瞄了一眼,低聲說,“我爹把我鎖住了,不讓我出門。”


  楊科問:“少爺,你又怎麽了,惹老爺生氣了?”


  “哎呀,你快想辦法把我救出去,我被關了一天都快被悶死了。”


  “那你去看看老爺在不在屋裏啊。”楊科極力想知道這個,如果楚望廷此時已經不在白喜堂,不僅說明白喜堂裏另有出口,更說明楚望廷此時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去了。


  “快去呀,我等著呢。”楊科故意大聲說,然後又壓低了聲音,“如果老爺不在房裏,千萬不要亂動房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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