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錢立文很快便得到了錢思成死亡的消息,頓時哭得一塌糊塗,老淚縱橫,猶如黃河決口,渾濁的淚水傾瀉而下,一發不可收拾,沒人可以勸得住他,那張布滿溝壑的臉也因此而變形,他的那些姨太太,家丁也紛紛以淚粉麵,非常悲傷地迎合他的心情,等哭夠了,又把桌子拍得砰砰作響,沙啞地咆哮起來:兒啊,爹爹一定要給你報仇,你就安息吧,等爹爹抓到殺害你的凶手,一定帶到你的墳前給你陪葬。
就在此時,一個漂亮的女人出現在他麵前,當她說自己是錢思成的女人的時候,錢立文冷冷地問道:你想幹什麽?他對女人從來都不屑一顧,但是這個女人立即說道:我不想幹什麽,隻是來向錢老爺傳遞一個信息。錢立文畢竟是錢立文,雖然喪失了養子之痛,但麵對這個突然上門的女人,卻仍然抱著足夠的警惕,不急不慢的問道:既然是來向我通風報信,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這個女人是長島芳子,她冷冷一笑,道:錢老爺難道不想知道是什麽人害死了錢少爺?錢立文當然想知道,但他不願意受製於人,所以說道:如果你想告訴我,那就說吧,如果你不想告訴我,那就請回吧。長島芳子不屑地笑道:果然是錢老爺,那我就直言相告吧,害死錢少爺的人正是他的頂頭上司方大同。錢立文大驚失色,她接著說道:我知道您不會相信我,但我有證據。他問道:證據,什麽證據?她說道:我就是證據,我曾經是方大同的女人,但自從我見到錢少爺後,就被判了方大同,所以方大同內心裏對錢少爺恨之入骨,終於找機會害死了錢少爺啊。她說完這些話,眼裏還閃爍起淚光。錢立文的牙齒咬得卡卡直響,大怒道:敢在我錢立文頭上動土,方大同,老子一定讓你不得好死。
長島芳子見此情景,心裏露出了陰冷的笑容,其實這是日本人計劃中的一部分,日本人曾想收買方大同,但方大同拒絕了他們,所以才又希望像除掉徐國璋一樣除之而後快。她此次前來找錢立文,其實是已經了解錢立文在漢口的勢利,加上他又是漢口商會的會長,所以希望把他培養成日本人在漢口的幫凶。不過她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隻是為了激怒錢立文。剛剛飽嚐失子之痛的錢立文果然上當,當即把一團怒火轉移到了方大同身上,發誓一定要殺他為錢思成報仇。
長島芳子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邊閃爍著饒有深味的笑容。
肖磊雖然被關進了牢房,但從川崎和池田的臉上已經猜到周恩來安全到達漢口的消息,高懸的心才放下,但他暫時還沒有若蘭和小武的消息,心裏仍然壓著一塊石頭,難以自拔。房子裏光線很暗,分不清白天黑夜,也沒有絲毫睡意,川崎和池田讓人看好他倆,然後離開。
房間裏太過安靜,靜得令人窒息,仿佛都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了。過了很久,梁劍的聲音響起:肖大哥,你說若蘭會有危險嗎?肖磊也正在思索這事,他如何能知道他們到底還活著沒有?但是為了給梁劍打氣,仍然說道:放心吧,有小武在,若蘭一定會沒事的。梁劍幽幽地說道:也許我們都沒有機會再見麵了。肖磊笑了起來,沉吟了一會兒又問道:你後悔了?梁劍反問道:什麽?肖磊說道:你為了幫我們才弄成現在這樣,也許真像你說的那樣,我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明天的陽光了,你後悔做這些事嗎?梁劍無力地說道:我隻是擔心再也見不到若蘭了,她是那麽好的一個女孩……梁劍道:肖大哥,你說如果這輩子無法跟她在一起,我們下輩子還會有機會在一起嗎?肖磊的內心被輕輕地碰觸了一下,感歎道:是的,若蘭是個好女孩,你也是個不錯的人,我相信老天不會如此絕情,如果這輩子你們暫時不能在一起,老天總會給你們機會讓你們續完前緣的,不是有句古話說,有情人終成眷屬嗎?梁劍的聲音都變了,說道:我也這樣認為,老天爺一定不會這麽無情的。
兩人又靜默了一會兒,肖磊才說道:可惜了,你是棵好苗子,雖然是被日本人養大,但你骨子裏仍然流著中國人身體裏鮮紅的血,我答應過你要當你入黨的介紹人,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無法兌現自己的承諾,你會怪我不守信用嗎?梁劍輕笑道:怎麽可能呢?我早說過,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若蘭,隻要她喜歡,隻要她願意,我什麽都願意為她做,不過,這些想法是很早之前的了,和你們一起做了這麽多事,我慢慢地發現,其實你們做的事都是……都是很偉大的,我願意跟著你們做事,也願意幫你們做事,雖然很危險,但是我不怕,肖大哥,如果我們還有機會出去,希望你仍然可以當我的介紹人,我要加入你們的組織。肖磊開心地說道:不僅我可以當你的介紹人,鄧海英同誌也可以當你的介紹人,放心吧,你身上有成為一名優秀共產黨員的潛質,所以你一定可以成為黨組織的一員。
梁劍非常興奮,心裏如同有一股火焰在燃燒,壓低聲音說道:我相信若蘭還活著,所以我們不能死在這兒,一定要找機會出去。肖磊接過話道:川崎和池田已經知道錢思成是死在我們手裏,也清楚了我的真實身份,所以我估計難出去了,但是你還有機會,川崎畢竟是你的養父,也許他內心還僅存那麽一點點良心,你要抓住這個機會,努力讓川崎相信你是受我脅迫,這樣他也許就會放過你。梁劍聽他這麽一說,當即表示強烈反對,說道:我們都不能死,你也得活著出去,我們得想辦法,好好想辦法,一定會有機會活著離開這兒的……肖磊道:能活著出去當然更好,但你得記著,要是能出去一個也好,你我身上背負著很重大的責任,出去後盡快聯絡若蘭和小武,還有沈誌強等在漢口的其他同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們。
肖磊已經預想到自己的後果,日本人一定不會放過他,除非有奇跡發生,但是奇跡是什麽呢?他不知道,也不想去猜,他心裏現在所想的,是其他在漢同誌的安全,還有組織的安全。
軍統漢口區出了這麽大的事,頓時吵得沸沸揚揚,方大同作為錢思成的頂頭上司,當即火冒三丈,尤其是他的上級,更是大為光火,要他迅速查清楚真凶。王克農不久前被方大同升任為機要室秘書,此時正在向方大同匯報情況,他雖然清楚錢思成死亡的真相,可又不能明說,因為這樣一來,他自己的身份也可能暴露,為了潛伏得更深,他不得不繼續隱瞞真相,把自己知道的真相加上道聽途說的消息胡亂混雜在一起,說道:區長,我聽外麵的人都在傳言,說錢組長是死於車禍,並非有人加害。方大同是個能幹的人,不然也不會被派來擔任漢口區的區長,他聽了這話隻是微微一笑,說道:思成是個得力的幫手,他的失去確實是黨國的莫大損失啊。王克農微微一愣,馬上又說道:錢組長確實為黨國效力不少,但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說。方大同道:都什麽時候了,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沒有應不應該的。王克農於是說道:是,那我就直說了,錢組長還在的時候,有些話我們作為下屬的不敢說,但是人言可畏,錢組長之前有一個相好,據說在他之前還跟徐區長好過,那個女人,她……她表麵上是大武漢夜總會的交際花,但真實身份其實是一名日本間諜。
什麽?方大同大吃一驚,臉色大變:這些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被外麵那些報紙知道了,指不定會怎麽亂寫,如果被上級知道我們漢口區出了這麽大的醜聞,我們顏麵何在?現在可是國共合作的重要時期,蔣委員長正要和中共的代表見麵商談聯合抗日大計,不管你所說的這事是真是假,千萬不能傳出去,否則一定會鬧得滿城風雨。王克農緩緩地點了點頭,方大同又問道:你說的那個日本女人在什麽地方?王克農道:如果您想知道,這事很方便查到。方大同臉色如霜,凝重地說道:那好,那你即刻把事情調查清楚,我要見到活人。王克農偷偷的樂了起來,忙告辭離去,在門口和覃心武擦肩而過,兩人對視了一眼,彼此心領神會。
覃心武敲開了方大同辦公室的門,把剛剛破譯出來的一份密電放在了他麵前,他看了一眼,問道:情報準確嗎?覃心武說道:這份剛剛破譯出來的日本軍方密電,我們之前已經監聽了很久,密電使用了最新的加密措施,但在大家的努力下才終於得以破譯出來。方大同這才說道:很好,你們都辛苦了,這份密電破譯得非常及時,小日本的罪惡用心果然世人昭昭,好了,你忙去吧,我馬上把密電報送上去。覃心武已經把密電備份了一份,此時恐怕已經放在黨中央領導人的辦公桌上了。
梁劍不敢睡覺,雖然上下眼皮子不停的打架,但他仍然努力撐住,也不知過了多久,鐵門被打開的聲音打破了令人恐懼的黑暗。
來者是池田,他冷冷地問道:睡得還好嗎?梁劍一聽見他的聲音,忙裝作非常親熱的樣子說道:池田叔叔,您終於來了,我好累啊,我想父親了,我要出去,快放了我呀。池田冷笑道:三郎,你想回家去嗎?那你必須告訴我你知道的所有事情。梁劍欣喜地問道:行,那您想知道什麽,我一定如實相告。池田說道:好,那你告訴我,共產黨在漢口區的所有聯絡點,聯係人。梁劍愣了半晌才說道:池田叔叔,這個我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什麽共產黨,至於肖……這個人,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麽共產黨,要是我早知道的話,也不可能和他混在一起呀。池田是何等狡猾的人,輕笑了兩聲,又走到肖磊麵前,拍著他的臉說道:肖先生,睡醒了嗎?肖磊罵道:小鬼子,你最好趕緊殺了我,要不然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還有你,梁劍,梁少爺,你口是心非,明明說不出賣我的,如果我能活著出去,一定把你碎屍萬段。
梁劍冷笑道:那就看看我們誰會先死。
池田狂笑了兩聲,然後讓守衛解開了梁劍,梁劍正在得意計劃得逞時,池田卻遞給他一把匕首,說道:你學會了那麽多殺人的手段,現在你總該讓我開開眼界吧。梁劍呆住了,內心一陣顫抖,他萬萬沒想到池田會用如此陰險的手段逼迫他,肖磊也瞪大了眼睛,雖然他知道自己活著離開的機會非常渺茫,但怎麽也想不到池田會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這樣一來,他開始擔心梁劍下不了手,其實換作是他,他也下不了手,但他們沒得選擇,隻有這樣才能活著出去,也隻有這樣才能把一份驚天的情報傳遞出去。
梁劍明白事情的輕重,但他怎能下得了手?他顫抖著接過了池田手裏的匕首,卻停留在半空中,半天沒有動彈。池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狂笑道:三郎,你是大日本帝國的子民,你身上流著大和民族的血液,所有的支那人都是我們的敵人,殺光了他們,我們就可以霸占支那,成為大東亞共榮圈名副其實的主人,來吧,隻要你用力刺進他的心髒,你的任務就完成了,你就可以回家去見你的父親了。梁劍盯著肖磊的眼睛,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肖磊罵道:池田,你這個狗雜種,有種就親自動手吧,狗日的小鬼子,你們不得好死,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梁劍知道他這是想激怒池田,但是池田卻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冷笑道:三郎,這個不知死活的支那人死到臨頭還敢嘴硬,他在罵我們,還有罵你的父親啊,要是我的話,一定會把匕首深深地刺進他的心髒,而且還會很用力地轉動幾下。
梁劍聽得心裏直打冷戰,那匕首的手越發顫抖,池田緊握著他的手,離肖磊的胸口越來越近,他努力想往回縮,但根本拗不過池田的手力,池田突然鬆開手,梁劍的手因為慣性的原因直直地插進了肖磊的胸口,肖磊隻感覺到一股冰涼穿透了自己的身體,然後緊緊地抓住了梁劍握刀的手,梁劍抓住他的手,眼睛裏閃爍著一絲淚光,肖磊知道自己的生命很快就會熄滅,在這最後的時刻,他用盡最後一絲氣息說了他生命中最後一句話:小鬼子的命不長了……梁劍大腦裏一片空白,血已經染紅了他的手,親眼目睹肖磊閉上眼睛,仇恨的火焰幾乎快要撐破他的胸膛。
池田拍著手說道:很好,你身上不愧流著川崎家族的血液,你是我們的驕傲。
梁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肖磊臉上,他想多看那張臉一會兒,牢牢的把那張臉留在心裏,他的內心充滿了愧疚,對於這位兄長的犧牲,他知道自己會一輩子自責,但是此時此刻,卻不是自責的時候,所以假裝笑了,笑得很麻木,笑得很淒慘。
池田又說道:現在你已經親手把麻煩解決了,你可以回家見你的父親了。
梁劍走出了黑暗,心卻還被困在那間黑暗的房屋裏,他步履蹣跚地走在大街上,眼前的所有畫麵好像都被鮮血染紅了似的,血液正順著他的臉頰一滴滴滑落,看著從身邊匆匆而過的行人,淚水已經迷蒙了他的雙眼,他恨不得衝著蒼天大罵,詛咒這個黑暗的世界,詛咒人世間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戰爭和殺戮。
此時,暮色又浮起在天邊,一道道紅色的雲彩灑滿了天空,好像烈火一樣正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