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筆糊塗的感情賬
第30章
一筆糊塗的感情賬
執行完任務回來,單龍的情緒落差很大,除了給祁華山簡單地匯報情況之外,整天足不出戶,甚至連狙擊台——他曾經多次表演的舞台都沒有登上去過。
這些日子,戰士們雖然收到全體待命的命令,沒有了傷亡,但一直潛伏著的危險卻始終存在,威脅著戰士們的性命。
祁華山從易東那裏了解了單龍的情況,吩咐任何人不要追問他任何事情,也不要打擾他,他相信單龍很快會清醒,而且會再次去主動申請上狙擊台,去除掉那顆定時炸彈。所以當他看見單龍一大早就出現在麵前時,一點也不感到驚奇。
單龍這幾天把自己孤立起來,目的就是要思考,或者說回憶以前的事,他要把之前所有的事都重新梳理一遍,然後以一種新的麵貌和精神狀態出現在戰士們麵前。他知道敵人派出了一個絕頂狙擊手,卻不知道自己在之前的任務中已經跟對手交過鋒。戰士們的議論時時刻刻傳入耳中,他其實也早就坐不住了。
“怎麽,終於坐不住了?”祁華山似笑非笑地看了單龍一眼,單龍還在想該怎麽跟連長說出自己的請求,祁華山接著說道,“這麽一大早來找我,怎麽不說話?有話就直說吧,我很忙。”
“連長,我請求重新上狙擊台。”
祁華山沉吟了一會兒,側著臉盯著他問道:“你還可以回到狙擊台上嗎?”單龍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但很快反應過來,挺起胸膛說道:“我能,我當然能,我還要狙殺敵人的狙擊手,他已經殺了我們3個人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
“聽大夥兒說的。”單龍實話實說,“我記住了你的話,你不是一直叫我冷靜嗎?玉山和紅軍跟我一起出去,但沒能一起回來,我心裏有愧,我想冷靜下來,所以什麽事都不做,什麽都不去想。不過我現在已經冷靜了,敵人的狙擊手正在對麵瞄著我們,戰士們隨時都有犧牲的危險,我要去除掉這個危險。”
祁華山聽完他的話,心裏竊喜,但臉上仍然不帶一點表情說道:“對,這也是我對你的希望,我希望你們能同去同回。還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句老話,既然是打仗,難免會有人犧牲,但要看這種犧牲值不值得,為什麽而死。玉山和紅軍是為了保家衛國而犧牲,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有意義的,所以你不必愧疚,換作是你,如果犧牲的是你,大家也會記住你,但是不會愧疚,也沒有人愧疚,因為這是戰場。”
“連長,我不說這個了。”
“好,那就不說這個了。你不是說你想上狙擊台嗎?”祁華山表情平靜地說道,“我答應你!”
單龍愣住了,他沒想到祁華山會如此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祁華山回頭罵道:“還愣著幹什麽?快去醫院看看吧。”
單龍本來就打算去醫院,但沒明白祁華山為什麽會提醒他。當他來到了醫院,站在門口看見了李醫生的背影,正要進門時,卻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這個聲音迫使他停下了腳步。
“雪兒啊,你不知道那塊彈片到底有多大,我取出來時估計你活不過來了,老天真是有眼啊。唉,不說這個了,你剛醒過來,還需要多休息休息,別想太多了。”
“我真的沒事了。”
“我是醫生。”
“我也是醫生啊。”
“哈哈……我說不過你……”
單龍驚呆了,這個聲音不是白雪的嗎?她醒了?但是他看不見白雪的臉。
“單龍回來了嗎?”
“他……應該還沒有,如果回來了,他會來看你的。告訴你吧,他走的時候把你交給了我,讓我照顧你,哈哈……這孩子實在!”
單龍真真切切地聽清楚了那個聲音,那確實是白雪的聲音,她真的醒來了。但他卻沒有勇氣走進這個房間,不知道自己究竟害怕什麽。
“白雪,過一段時間我再來看你吧。”他在心裏對白雪說道,正準備離開,李醫生突然一回頭看見了他,驚喜地喊道:“單龍,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進來?雪兒,你看誰來了……”
得了,單龍此時想走都走不了,隻得硬著頭皮來到了白雪麵前。李醫生是明白人,說了聲“你們慢慢聊吧,我先出去”就關上門走了。
白雪一直看著單龍,單龍卻不知該怎麽開口,兩人就這麽沉默著。
“怎麽不坐?”白雪見他一直站著也不說話,隻得自己尋找話題,單龍像個孩子般手足無措,甚至連呼吸都開始發顫。
白雪恢複得很好,除了頭上開刀的地方纏著紗布外,從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出她剛剛動過手術。
“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不久!”單龍語無倫次,他害怕被猜中心思。
“都順利嗎?”
“嗯!”他想對她說實話,告訴她犧牲了兩個戰友,但把這些悶在了心裏,怕自己傷感,也怕影響白雪的情緒。
白雪眨了眨眼,浮現出了一絲笑容。單龍看了她一眼,再也不敢回頭看第二眼,隻是一直盯著牆壁看著。
“謝謝你!”
“哦!”單龍一時沒反應過來,但馬上連連搖頭,笑著說道:“沒……沒什麽好謝的。”但他把話說完時卻又反問道:“謝我什麽?”他的表情逗笑了白雪,白雪笑的時候也得控製自己的情緒,免得拉傷傷口。
“李醫生說你……每天都來陪我說話,不然我不會這麽快醒來。”
“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白雪盯著他的眼睛,他受不了那種火熱的目光,比剛退出槍膛的子彈還燙手,比子彈射進身體裏的感覺還痛。
“我還沒處過對象,我想跟你處對象!”白雪突然說道,單龍沒想到這個女孩會如此坦白、大膽,一時半會兒竟然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沉默了很久,單龍還在想是否該向她解釋清楚所有的事,讓她知道這一切都是誤會,他們之間是不會有結果的。大膽火熱的白雪已經向他剖開了自己的心靈,他猛地顫抖了一下,仍然是那種被子彈射穿身體的感覺,但要更加疼痛。
“啊——”他突然沉悶地叫了一聲,緊緊地捂住了頭。他這種反應刺激了白雪,白雪瞬間沒了知覺,頓時感到大腦中一片空白,沉沉地閉上了眼。
“白雪,白雪醫生,你怎麽了?”單龍緊張得叫了起來,馬上衝出去找來了李醫生。李醫生查看了一下,回頭盯著單龍的眼睛問道:“不要刺激她。”
“我……”他不知如何回答,更不知該如何說出實情,話到嘴邊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李醫生沒有等到答案,又觀察了一會兒白雪的狀況,輕聲歎息道:“我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你對她說了什麽,或者有什麽話瞞著我,但為了白雪能盡快恢複過來,我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樣……”
白雪的臉在單龍眼裏定格了,直到李醫生離開後,他才收回目光,痛苦地閉上了眼。
杜雲從北京回來了,給戰士們帶來了毛主席的問候,也為單龍帶回了榮譽,他榮獲誌願軍特等功臣、二級英雄稱號。
“好,真是好事成雙啊,你馬上帶他一起到軍部見我。”杜雲在電話中非常興奮,剛剛受到黨中央的表彰,又聽到單龍狙殺美軍山地作戰專家的好消息,頓時眉開眼笑。
單龍見到軍長,從軍長那裏得知自己獲得的所有榮譽時,他並不感到怎麽高興。祁華山在一邊也被他那種不冷不熱的表情弄得尷尬不已。
“單龍,你怎麽了?軍長親自給你從北京帶回了毛主席的祝福和榮譽稱號,你就不能高興高興?成天整著一張鬼臉,好像誰欠了你的。”祁華山被這家夥弄得氣憤不已,一開口就直冒火。
單龍仍然一動不動,待杜雲親自給他戴好了勳章,他敬了一個軍禮,手還未放下,眼圈就紅了。
“哈哈……是該激動,但你哭什麽嘛,這都是你憑借自己的努力換來的,是值得高興的事啊。”杜雲以為他是激動過度,祁華山也在一邊說道:“你小子就這點能耐,都這麽大人了,還當著軍長的麵哭鼻子……”
祁華山的話還未說完,單龍就再也控製不住,頓時淚水漣漣。
“你、你……唉,叫我怎麽說你,我看你這個全連最優秀的狙擊手,幹脆以後改名叫愛哭鼻子的狙擊手……”
“你這個小鬼,自己不願去北京,我替你跑了,東西給你帶回來了,你又一個勁地哭,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嘛。”杜雲滿臉莫名其妙的神情。
“軍長、連長,我不能一個人獲得這些獎章……”單龍抹了一把眼淚,哽咽著說道,“我沒能完成你們交給我的任務。”
“哦?什麽任務?”
“玉山和紅軍犧牲了,我沒能把他們帶回來,這些獎章應該給他們!”
杜雲和祁華山對望了一眼,這才明白單龍為什麽會這個樣子,當即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是為犧牲的戰友而難過。對,你說得很對,跟你一起出去的戰友沒能一起回來,這不止你一個人難過,誰也不願意失去戰友,但這裏是戰場,是戰場就會流血,就會有人犧牲,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在為祖國而戰鬥。當年打小日本的時候,犧牲了很多人,我親眼看見一個個戰友屍橫遍野,但是我們勝利了,如果沒有那些犧牲的戰友,也許就不會有我們今天的勝利……所以我們不該埋怨什麽,也許下一個犧牲的就是你,也可能是我,還有可能是祁連長,但我們不怕犧牲,因為我們的犧牲是有意義的,就像這一次,雖然犧牲了兩個戰友,但你成功完成了任務,不僅狙殺了目標,還幹掉了一個敵人的高官,這為我們以後的戰鬥減少了傷亡,是以小的代價換取大的勝利,是值得高興的事啊。”
杜雲一席話讓單龍感覺像一瞬間過去了好久,他仿佛看見了戰友犧牲前的表情,那不是絕望而是希望,不是訣別而是暫時分離。他突然覺得戰士們都還活著,就活在自己心裏,他們並未死去,總有一天,他們還會並肩作戰。
“單龍,還想什麽呢,不趕緊謝謝軍長。”祁華山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回過神,表情恢複了正常。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祁連長吧,這都是他三番五次找我,我才答應幫你捎回來的。”杜雲又給單龍整理了一下掛在他胸前的軍功章,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說道,“繼續努力,等這場戰打完,老美被趕回家去了,朝鮮人民也解放了,我專門給你,以及和你一樣的英雄召開大會,要你們介紹介紹經驗,大家在一起交流交流。”
“軍長,我有事要向您匯報。”
“說吧。”
“您……您讓我打死248個敵人,還差兩個。”單龍來這裏之前,專門數了數子彈殼的數目。杜雲一愣,但馬上想起了這事,其實他沒忘記跟單龍之間的約定,隻是突然一下子沒緩過神來。
“隻差兩個了?不錯嘛,那等你把剩下的兩個補上再來見我。”杜雲笑了起來,“到時候我再給總指揮部詳細上報一下你們的狙擊情況,24團8連個個都是神槍手,這樣一來,你們可就享譽全軍了。”
祁華山忙接過話道:“這也是軍長您領導有方啊。”
“你就別拍老子的馬屁了,我還有事要問你呢。”杜雲轉眼看著他說道,“聽說老美終於招架不住了,也從本土拉了一些職業狙擊手上來對付咱們的狙擊手?”
“嗯,是的,我也正想向您匯報。第一天,我們就有3名戰士死在對方狙擊手手上,不過為了避免繼續傷亡,我已經命令所有人暫時都不準再上狙擊台。”
杜雲緩緩點了點頭,剛才還舒展的眉宇緊鎖起來,口氣壓抑地說道:“看來對方來頭不小啊,不趕緊解決的話,我們的傷亡還會繼續擴大。”
“我知道,已經做了安排,老美猖狂不了多久了。”
“哦?說說你的計劃。”
祁華山用眼睛指向了單龍,說道:“這不就是嗎?”杜雲明白了他的意思,祁華山接著說道,“單龍,這可是你自己主動申請出戰的,今天當著軍長的麵我可把話說清楚了,對方不是一般的對手,你得給我保證,必須活著回來,否則的話我可饒不了你。”
杜雲看著單龍年輕的臉,也說道:“祁連長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再說了,你難道不想在家裏等你回去的妻子嗎?”
“什麽?妻子?”祁華山一愣,好像明白了什麽,恍然大悟地說道,“你小子不僅槍打得好,而且其他方麵的能耐也不小啊。”
“我……連長……”單龍悶悶地垂下了頭去,此時解釋也好,不解釋也好,都無法說清楚了。杜雲卻沒明白祁華山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瞪著眼看著兩人像唱戲一樣來來往往。
從軍部回去的路上,祁華山一直等單龍說話,單龍卻像個悶葫蘆似的一聲不吭。他終於忍不住了,惱怒地說道:“作為一名中國人民解放軍誌願軍戰士,你告訴我,在處理戰友之間的感情時,你覺得自己做得對嗎?”
單龍一路上就在想該怎麽開口解釋這件事,此時不得不無奈地說道:“連長,我不知道後果會這麽嚴重,而且從一開始我就……”
“算了,不說了,你還是想想該怎麽向人家白雪姑娘解釋清楚吧。”祁華山知道自己雖然是一連之長,但這是戰士之間的私事,他無法幹預,也不好幹預。
“我會解釋清楚的……”
“但願能解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