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十二歲離家入東內苑轉眼已經六年之久,六郎、九郎、十郎和他都東內苑的困獸,逃之不得,留之不安,惶惶不可終日。


  先是六郎,後來是九郎,西去的聖旨終於輪到了他,終覺得塵埃落定。


  江南快馬而來的信,也帶來了江南的春。


  仁安君王要入京了。


  父子相見,拳拳之情,東內苑的戰戰兢兢都可以消解了吧?

  “卑職無能,郡王他——郡王他——”陳元明卻不敢起身,臉色一沉低下頭再行禮道。


  “郡王爺他如何?”十三殿下揪住陳元明的鎧甲搖晃著問道,心中隱隱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殿下,不如進去且談?”陳元明滿臉悲切之色試探的問道。


  誰知道十三殿下聽了此言便更加急切,整個人都僵硬起來,冷冷的問道:“我父王到底如何了,請將軍不要瞞我,也不必躲躲藏藏。”


  “郡王已經歸天了。”陳元明原不打算此刻說這個消息,誰知道殿下竟然連一刻喘息的機會都不給,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如今京城已經傳開了,這滿院子的人,這天下的人都會很快知道,他垂下眼眸輕聲言道,然後扯開身上的外甲,露出一身麻布的孝衣來。


  十三殿下不說話,那雙修長纖細的手虛扶在空中,然後雙臂無力的垂下去,眼前的一切忽然都變得模糊不清,天旋地轉,然後就這樣直愣愣的坐在了地上喃喃道:“父王……”


  小黃門擁簇而上,可是十三殿下好似定在地上的秤砣般,任人如何攙扶卻起不了身。


  “殿下,節哀!”陳元明跪著前行了一步,到了十三郎近前。


  十三郎看了一眼陳元明,默默起身,跌跌撞撞的朝著正房踉踉蹌蹌的走去,像是一個魂魄離身之人一般,惶惶然的,然後整個人忽的倒在樓梯之上。


  小黃門慌慌張張的喚著:“殿下,殿下!”


  一群人手忙腳亂的將他抬上了二樓。


  “大夫,這裏可有大夫!”一個小黃門站在院子中急急的喊著。


  白蘭便走到陳阿猛跟前對著黃文德說道:“我記著昨個咱們是帶了大夫的,可是鎖到哪裏去了?”


  那黃文德冷哼一聲,將頭一撇轉向旁出不願意白蘭照麵。


  “回小娘子,小人知道。”


  “你敢!”黃文德一聽這話雙目睚眥,怒吼一聲。


  哪知道那陳阿猛如何能忍得了這黃文德放肆,上去對著困束的和粽子一般的黃文德胸前就是一腳,黃文德就直愣愣的被踢到在地惡狠狠的說道:“若不是尚未回過殿下,早就了解了你的狗命!”


  “小人因何不敢?小人無父無母,孤身一人,便是將軍回去也威脅不了小人。回娘子,那大夫被黃將軍壓在烽火台的塔樓裏,小人願意領路。小人願意追隨殿下一同去西涼。”這禁軍看著已經被陳阿猛踢倒在地的黃文德,轉身對著白蘭恭敬的說道。


  自有小黃門帶著十六衛的人去尋大夫給殿下看病。


  白蘭這才對著黑臉漢子陳阿猛道:“你家殿下隻怕一時也顧不上這被俘之人,你好生看管。千萬莫要叫他跑了才好。”


  白蘭說完便一溜煙朝著後院跑去。


  “小娘子好生無禮,阿猛豈會連這樣的都叫他跑了!早晚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哼!”這黑臉的陳阿猛揮舞著手中的長刀憤憤然的大聲喊道。


  白蘭剛剛離去便有一老者從禁軍的人群中走出來,走到陳元明身前道:“文達,今日莽撞了。”


  “殿下定然不願意我此事瞞他,王爺仙逝,往後隻能靠殿下一人撐起。便是今日不說,叫殿下從旁處知道,隻怕傷心更甚。”陳元明想到方才在殿下苦苦追問下說了便說了,雖然不是最好的處置,然則此時已經無可挽回了。


  “便是要講,也該料理妥當,我等關起門來細細言說。此時……罷了。我先去看看殿下如何了。”老者擺擺手一臉無奈和陳元明一起並肩上了二樓。


  此時,後院,一車子的女眷,這會都是心急如焚,卻都聽了白蘭的吩咐,一直乖乖的在車上待著。


  “娘,我成了。十三殿下的人來了的。”


  白蘭從車外朝著車內探了頭朗聲說道,心裏真是快哉!九死一生,還是堵對了。


  老天爺看顧自己,到底是成了。


  誰知道那青草和阿淺一聽平安了,哇的哭出聲來,一邊哭一邊便爭先恐後的要下車,臉憋的通紅,兩人下了車便朝著茅房奔去。


  “可憐孩子,忍了一夜。我說叫她們在車裏湊合,臉皮薄,抹不開麵子,可是遭罪了。”王氏扶著白蘭的手下車,朝著青草阿淺兩人的背影感歎起來,誰知道腿腳不聽使喚人便在地上軟下去了。


  “誰能比得了咱們家娘子,文章寫的,馬也騎的,事也做得,若是個郎君,大約將來是要做中書令才不屈才。”夏燈這會子嘟囔著下車,便搶著去扶起王氏。


  中書令是當朝三品,與門下省同秉軍國政要。凡軍國要政,皆由中書省預先定策,並草為詔敕,交門下省審議複奏,然後付尚書省頒發執行。因在家中時候,使君常常提起這個官職,她便心裏記下了。


  “快瞅瞅,都是你在家裏慣的,一個丫頭,倒是議論起自己家娘子來了。昨個你渾說的那些話趁早別想了,小小娘子做甚官?我兒哪裏知道,如今”王氏指指天接著說道:“可是厲害的很,誰能翻過天去?你爹爹家裏說,早晚要除掉這個的。再說燕王在長安的名聲可不太好,給他辦差命都是綁在褲腰帶上的。哎,兒,往後可別這樣冒險了,娘年紀大了受不了,這會腿腳都軟的不利索。”王氏叫白蘭扶著猶站不穩,夏燈彎著腰在幫王氏拍土整理衣裳。


  “丫頭又如何,娘子還說丫鬟也有紅拂女。女子還有永定候。我家娘子要是做官,肯定比那些草包強。”說著夏燈拿眼角看白蘭,一雙丹鳳眼笑的動人心魄。


  “娘,夏燈 ,我自有打算,以後再不叫娘擔心。娘放心,女兒有本事。果真是不行了,咱們再跑也不遲,女兒惜命的很,還要養娘一輩子。”不辦差謀事,難道像王氏這樣乖乖的嫁人之後任人擺布?做飄飄蕩蕩無根的浮萍,一世苦樂由他人?


  不不,絕不,我的命,一絲一毫都要握在自己的手中。


  “我的兒,聽娘一句勸,咱們求了恩典離了殿下便是了。娘包袱裏有銀子,咱們再買田置地。到時候招個上門女婿也好過整天提心吊膽的。”王氏歎了口氣,又念了幾聲佛。


  “娘,招甚上門女婿……”白蘭安撫著王氏嗔怪道,想到十三殿下之前的許諾,臉上浮現著淡淡的笑容。


  夏燈正急著講話,方才去了茅房的青草和阿淺卻回來了,兩人走至近前問道:“姐姐當真要離開殿下?”


  夏燈話被打斷便低著頭跨著那包袱立在王氏身後低聲道:“夫人……”


  白蘭看見了夏燈的舉動,這個丫頭總是叫她心中不踏實,偏偏從前的事情模模糊糊,她與王氏形影不離,一時半刻根本無從查起,從王氏口中套話也甚是不便。


  不過也已經在心裏盤算過,一時半會夏燈便是有旁的心思,她也製得住,且容她逍遙些時候。


  白蘭對著兩個婢女道:“我自然是樂意跟著殿下辦差,卻不知道殿下應允與否。”


  青草訕訕的說道:“從來也沒有聽說辦差要用個小娘子的。”


  阿淺卻小心翼翼的說道:“是,姐姐可知道若是辦差日日都要拋頭露麵……到底與名聲有礙。”


  幾人正聊著一個小黃門急急忙忙的的尋來道:“姐姐們叫小人好找,陳將軍下叫小人來尋人。將軍在前頭擺了吃食,請姐姐們過去。”


  “殿下如今可醒了?”白蘭也不曾接阿淺的話頭,對著小黃門問道。


  她知道這個時代的小娘子如何能理解她的想法,日後慢慢習慣且好。


  “小人卻不知道。大夫已經請過去了,陳將軍和吳老還有家中的舊臣在裏頭守著,閑雜人等都不叫靠近。”小黃門年歲看著尚小,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生的單眼皮,厚嘴唇。


  “殿下倒是孝順。你從前便是殿下身邊的?”白蘭問道。


  “小人從前就是殿下宮裏的,隻是殿下從來不叫小人服侍,小人們從前也隻做些雜活。小人聽姐姐們說,殿下很是孝順,隻是因為在宮裏養著,到底不敢太過。”


  “你叫甚名?”


  “小人叫麻花。”


  “那些替殿下擋馬塑的人呢?如何處置。”


  “回娘子,陳阿猛將軍這會正在收斂屍首。小人聽說是要厚葬的。”


  “是該厚葬,你們也是忠心的。”


  ……


  幾人便跟著小黃門去了前院,進了正屋,上了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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