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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多艱難

  白蘭沒有接火牌,俯身跪下道:“娘,兒不敢接著火牌。”


  逃跑對於現在的白蘭實在是一條冒險的路。


  她知道那是原主白蘭的執念之後便漸漸能與這念頭抗衡了,她其實一點也不想跑。


  如今仍在奴籍,官府盤查尋人也是容易的。


  便是僥幸逃脫,如今這般如何敢回白府?


  不回長安,卻又要去何處?

  四顧茫茫。


  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隻怕出不了長安府的轄地。


  至於金銀細軟,她們三個是護不住的。護不住的東西,拿著就是催命符。


  “你若是不從,我即刻便撞死在這裏。”王氏卻是等不得了,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執念,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娘,你聽我說——”


  “我不聽,難道我兒願意留下來做奴婢?我兒該知道,在家裏我從不曾忤逆你爹的話,縱的生了庶子的姨娘都爬到娘頭上。可是若是誰要動我兒一指頭,娘便要以命相搏,娘在兒的事上從來不說虛話。娘知道你素來要強的很,如何受得了這樣的氣。”王氏忽然站起來,一把推開白蘭,抹了一把淚,目光裏隻剩下決絕。


  如今的王氏也是快四十了,前世這個時候的秦東月剛剛上初三,秦東月的母親王冬梅一個人打幾分工,早出晚歸,就是為了給女兒攢學費。


  後來她大學畢業有了工作,王冬梅的身子便漸漸不好了。


  等她小有所成的時候母親就已經去世了,她滿身榮耀,卻再也無人分享。


  白蘭抬頭看見一窩絲裏藏著的白發,看見王氏眼神裏的決絕,看著那雙已經不再鮮嫩的手,眼前的王氏和前世的王冬梅重合在了一起。


  “娘子,快依了夫人。夫人藏了□□!”小婢女在一旁著急的直跺腳這邊過來扯著王氏的手臂說道:“夫人莫要著急,娘子會明白的。”


  白蘭看見王氏灼灼的目光,她心便軟了,接下火牌道:“好好,我聽娘的,娘千萬不可做傻事。”


  好多事兒卻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隻好先依著王氏。


  “娘子不要耽擱了,夫人都打算好了。娘子有身份顧忌,我和夫人都沒有,旁人奈何不得咱們。我先帶娘子出去。夫人沒有火牌,一個時辰之後會換崗,到時候守門的人已經買通了,小黃門會帶著夫人從北門離開。”


  夏燈見白蘭已經接了火牌便俯身朝著王氏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道:“夫人娘子與奴有大恩,夫人的吩咐奴記得明明白白,隻要有奴在,一定護娘子周全。請夫人一定記得好好保重。”


  “娘保重。”


  事緩則圓,先穩住王氏再做打算。


  “夫人,時候不早了,早作準備。”窗外的小黃門提醒道。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看來買通的人還不少。


  夏燈和白蘭一起換上早已經準備好的驛站差役黎色的長衫,拿了火牌便向著東門直奔而去。


  手握火牌驛站的東門進出極容易,見了火牌做了登記便放行了。


  夜色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夏燈在黑夜裏顯得極其熟稔。


  “阿燈,娘親如何知道宮裏的事?”


  “使了銀子,拖了人,早早的便知道這殿下要西行的事。”夏燈的手軟而無骨,這會握的緊。


  春夜的冷風拂麵,白蘭冷靜下來,宮禁是何等森嚴,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王氏那樣軟綿的人若是有本事從宮裏探的到消息,何至於護不住白蘭叫她入宮?


  忽然心生悔意,剛才如何不曾想到這一節!


  這逃出來實在是個下下之選,如今要回去卻是不容易了。


  “早,是何時?”


  “娘子剛入宮,家裏就知道了。”夏燈見白蘭起疑,一時間有些發怵,聲音小小綿綿的。


  “後來呢?”


  “夫人愁的病了,大夫說是失心瘋,解鈴還需係鈴人。奴……”夏燈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好似說不下去了。


  “阿燈,是你麽?”白蘭停下腳步問道。


  “還是被娘子看出來了,再躲不過娘子的法眼。是奴出的主意,奴還托人給你帶了信的。”夏燈忙順著話頭便認了。


  白蘭站住不走了,夜黑如墨,根本看不出眼前婢女的表情。


  小小的婢女夏燈,便是出得了主意,如何能知道宮裏的消息?


  白家要是有這樣通天的本事何須送嫡女入宮去博前程。


  “什麽信?”


  “叫娘子在殿下宮裏別出頭,耐心等等。”


  有人給白蘭送過信?

  為什麽宮裏的事情白蘭全部記不得了。


  其實不僅僅是宮裏的,便是白蘭家裏的事都是模模糊糊的,所有記憶都零零星星的片段。


  “娘子難不成沒有見到過信?信是奴寫的,用娘子最愛的泥金箋,拿紅線幫了裝在海棠春色的信封裏送進去了。”夏燈見白蘭遲遲不說話,忙接著說道,她用她又白又軟的素手搖了搖白蘭。


  泥金箋……


  白蘭忽然覺得頭疼欲裂。


  暮色四合的傍晚,一封海棠春色的信箋由一個小黃門遞到手上,她歡欣雀躍一把奪過信,便也不背人的打開,裏麵是心用紅繩子幫了同心結泥金箋,是家裏的信。


  家書抵萬金,何況是庭禁森嚴的宮裏,她熟練的解開同心結,身心全部傾注在了信上。


  正在這時忽然被人從背後一把勒住,她握緊了信,拚命的去搬開那雙粗重帶著老繭的手,心中被恐懼包裹著,可是她的掙紮那麽無力,根本不能撼動那雙如鐵臂的大手,宮裏的壁廊,碧紗櫥的外幾尾修竹,脖頸間火辣如灼,心口憋著氣如何也喘不上來,漸漸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白蘭瞬間甩開了夏燈的手,木然的蹲在地上。


  白蘭不是自殺,白蘭是被人殺死的!

  所有人都說她自殺未死,她便信以為真,到了此時才覺得周遭如旋渦一般,好似什麽都不能清楚。


  原主白蘭一直想逃,如何為輕易的自尋死路。


  “娘子,怎地了?此地不宜久留,娘子有事等到了院子裏再問可好。”夏燈見白蘭不但停下不走還甩開她的手蹲下去,雙手捂著耳,她便一邊伸手去拉白蘭一邊朝著來路望過去。


  白蘭被夏燈扯著才從宮中的畫麵中回到現實,眼前仍舊是慢慢無邊的黑夜。


  “娘子,來不及了!”夏燈雙手攙著白蘭,試圖將白蘭扶起。


  白蘭起身道“我沒事,咱走。”


  夏燈鬆了一口氣,兩人繼續朝東走。


  “那槐樹便是在院子外頭,這會奴帶娘子先去院子裏取包袱,然後去槐樹上牽馬。”


  遠遠的便看到幾棵遮雲蔽日的大槐樹,冷夜森森,夜風吹過,樹冠陣陣做響。


  “夏燈,我去牽馬,你去取包袱。”


  “這——”夏燈聽了白蘭的話便有些猶疑。


  “去吧,誤不了事的。”白蘭徑直朝著大槐樹走過去,其實最大的那棵大槐樹和最東頭的院子隻有一牆之隔,隱隱約約看見院子的大致輪廓,是個很小的院子,院子裏自然是栓不了馬的。


  兩人分頭行事,白蘭快步走到樹下,解開馬的韁繩,朝著東邊望過去,不遠處就是官道,此刻官道上隱隱約約傳來馬蹄聲。


  蹄踏、蹄踏、蹄踏……


  這聲音實在太有規律了,在這黑夜中顯得如此清晰,白蘭總感覺這不像是尋常的馬隊。


  小院子的門“吱呀”一聲合上了,夏燈將包袱幫著背上,小步跑過來問道“娘子,你在作甚,怎地從方才起,你就一直發愣。”


  “你聽,這是馬蹄聲。”


  “官道上來來往往的都是馬蹄聲,興許有人趕夜路,咱們待趕緊走。”夏燈不以為然的說道。


  馬蹄聲由遠而近,黑漆漆的好似有一隊人過來。


  這隊人是從長安城的方向而來,隊伍整齊有素,穿的也是禁軍朱紅色的官職衣裳,領頭的人手裏舉著大大的火把。


  夏燈一見立刻變了臉色,往後退了一步隱在白蘭身後。


  領頭的人大喝一聲道:“何人!”


  “軍爺,小人家住此處。”


  見來人如此強悍開口便是嗬斥,穿的又是朱紅色的官製衣裳,想來是不好惹的,她心中雖然有些懼意,但穩住心神之後裝作坦然的樣子回答道,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小院子。


  馬隊後邊忽然一人翻身下馬,對著白蘭道:“看你這文文弱弱的樣,是個讀書人?”


  “少聒噪!與人纏都甚,耽誤了大人的正事要你好看!”馬上舉著火把的人嗬斥道。


  “偏你慣愛大驚小怪,不過是舉手之勞,時辰還早的很,誤不了事。”那人朝著白蘭站的地方走過去了,他的目光在火把的映照下露出露骨的色相,令人看著發毛。


  “章四!”馬隊中隱著的人淡淡的喚了一聲,看不到此人的樣子,隻是聽聲音實在有些特別,沙啞低沉,那種顆粒很大很大的沙。


  “大人,小人隻是看這裏拴馬再合適不過了。咱們都將馬幹脆拴在此處好了。”那叫章四的人聽了這話慌忙退了兩步,將馬拴在大槐樹上,朝著火把照不到的隊伍深處望過去,聲音裏帶著討好的意味。


  “小人不敢耽誤大人們的正事,告辭了。”白蘭覺得這夥人危險,便借機想要離開。


  “慢著!”


  是隊伍深處的人!

  白蘭心中一顫,雙手握拳佯裝平淡的樣子慢慢的轉過身來笑著道:“不知大人們有何事小人效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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