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三章 一個人的人生(1)
濕噠噠的,臉上。
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冰涼涼、黏 膩的觸感。
耳邊是滴答滴答的水聲,睜不開眼,微微的觸動了一下指尖,頭頂上方,便傳來了一聲歎息聲。
是誰在歎氣啊?
這個聲音……
掙紮著緩緩地拉開眼簾,入目之中的畫麵,一開始還有些模糊不清,漸漸地,也開始清楚起來了。破敗的屋子,天花板上還有隱約的裂縫,以及蜘蛛網。
這裏,是什麽地方?
腦袋發暈,感覺耳邊是一陣嗡嗡的聲音,頭暈目眩,剛坐起來的身體,剛要倒下,就被一隻有力的手給輔扶住了。
是誰?
作為本能的反應,她下意識的就去摸身側的匕首,不過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她一直都隱晦的藏在腰間的匕首不見了。
“別亂動。”身後,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放心,男人略微帶著一絲溫柔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安全了。”
安全?
郭曉幽覺得好笑,多少年了,這個詞,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無緣再接觸到了呢。
“你是什麽人?”郭曉幽警惕的問,不過換來的卻是身後的男人的一陣沉默,但是她此時也無暇顧及其他了,心裏猜測著估計是之前吸進的那一股氣體有問題,她一醒來,這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伴隨著耳鳴便接踵而來。
她身後的那個男人似乎也並不為此感到著急,而是動作不變的用一隻手攙扶著她的後背,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好一會兒過後,郭曉幽才從這種症狀之中逐漸的恢複過來,眼神之中也清明了許多,她一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猛然疑惑地回眸,看著身後的男人。或許是想要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但是在看到對方的時候,她微微愣了一下,說:“是你?”
大叔收回了手,坐到了床邊的椅子上,沒有說話。
接著,郭曉幽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又問他:“你救的我?”
男人點了點頭,目光,卻落在她臉上的疤痕之上,女生都會在意自己的長相樣貌,但是到了郭曉幽這裏,貌似就沒有什麽用處了。
“你臉上的傷疤……”
郭曉幽聽他提起這個,不以為意的說:“不過是一個小疤痕而已,沒什麽。”
“女孩子怎麽能……”
“怎麽能不在意自己的臉呢?長得再漂亮又怎麽樣?喂,大叔,你到底是誰啊?為什麽要幫我,而且,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貌似是跟夏梓鳶一夥的吧?難不成,她突然間良心發現了?”郭曉幽雙手環胸,挑眉看著他。
“我不和任何人搭夥。”男人說。
“那你到底是誰啊?報上姓名來,將來,我郭曉幽也好報恩,畢竟我這人,也不是一點底線都沒有的。”
男人看著她,有些幹巴的嘴唇動了動,語氣沉重的說:“郭城。”
隻是聽到這兩個字,郭曉幽的瞳孔放大,就連臉上蒼白的笑容都停止了僵硬在臉上。
數十秒。
整整一分鍾過後,她突然忍不住的笑了出來,說道:“大叔,你怎麽這麽幽默啊?你知道郭城是誰嗎?”
“知道。”
“他、他就是一個混蛋,一個,窩囊廢。今天這話,當我沒問,而你,也沒有說過。”
郭城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想要起身的動作,說:“你要去哪裏?”
“去哪裏?”郭曉幽撇了撇嘴,說:“我也不知道我還可以去哪裏,回G市,回西門,或者是找個地方好好地躲起來,反正,都不光你的事情吧?”
郭城堅決的說:“你哪裏也不能去。”
“憑什麽?你管我?你有什麽本事,或者是有什麽資格來管我?”
“你還想要去送死?”
“送死?嗬,郭大殺手,你該不會以為,隻是救了我一次,我就會對你言聽計從,感恩戴德吧?”
“我知道,我不應該回來。”
“那你就不要回來,你現在還回來做什麽?當初你們可以管的時候,有人管過我的死活嗎?現在還回來做什麽?施展你所謂的仁慈,殺手有什麽大不了的,有什麽了不起的,既然你不是已經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嗎?那你現在還回來做什麽?”
“就是因為當初我對於你疏於管教,所以現在……”
“現在你要來做什麽大好人了?想要勸我棄惡從善嗎?不可能的,我告訴你,不可能,你就是一個混蛋,你,早就已經死了。”
“曉幽,你別激動,你身上還有傷。”
“那又怎麽樣,關你什麽事情。”
……
會來的吧?
過年了,下了好大的雪呀,這是她,已經在全托幼兒園裏麵,看過的第三場雪了。
最後一節課,馬上就要下課了。
是嗎?
看著別的小朋友的父母,早就已經在幼兒園的門口等候著了,就等著那些孩子放學,等著下課鈴響起,然後衝入他們的懷抱當中。
可是,她就不能那麽做,因為她已經有許久,再也沒有聽到過關於郭城的任何的消息了。
父親,這個詞在她的腦海裏麵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在老師們的口中,又重複了多少遍。
每一次說起這個稱呼的時候,其他的孩子的心中都是暖的、是興奮、是期盼、是精彩,隻有她,依舊是那樣冷冰冰的。
她還有父母嗎?還有家嗎?
郭曉幽這麽問自己。
知道為什麽全托幼兒園的幼師阿姨對於她的印象是最為深刻的嗎?
為什麽要她說出一個幼兒園小朋友的名字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郭曉幽嗎?
因為,郭曉幽,這個孩子,實在是,太過於令人印象深刻了。
那是在雪夜之中的一次邂逅,渾身是血的郭城,背著已經冰涼的一個女人的身體,懷裏麵,抱著一個笑得天真無邪的女嬰。女人的腦袋就趴在郭城的肩膀上,她的雙手無力的垂下,臉色也越發的慘白,雪花飄落的時候,也有依附在她的頭發上、衣服上、皮膚上的。
那是一個很美的女人,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依舊對著目光所及之處的寶貝女兒,保持著溫柔母愛的微笑。郭城懷裏麵的女嬰尚未知曉何為死亡,隻是看著那女人的目光一直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就在傻傻的笑著,時不時地還咬一下小手,試圖讓女人笑起來,可是,眼前的女人依舊是一動不動的。
就這樣,幼兒園迎接來了一位,年齡最小的小朋友。負責人似乎是與男人有些過往,一聽說了男人的遭遇,便表示十分同情的願意收留這個孩子。郭城說:“錢不是問題,一定要,保證她的安全。”
而負責人給予他的隻是冰冷的一句話:“隻要你不來,這個孩子就永遠都是安全的。”
郭城最後戀戀不舍的看了懷裏的女嬰一眼,便將她交給了負責人,盡管他狼狽不堪,但是他身上的鮮血,卻是沒有辦法沾染到女孩的。
做他們這一行的,很危險,如果被人逮到了,大概,就是他身後的那個女人的下場吧?
郭城把女人小心翼翼的從背上放下來,替她梳理了一下垂落在臉頰上的頭發以及身上的雪花,目光之中,是深深的眷戀。
孩子叫什麽?
還沒有取名字。
男人看著女人,說:就叫郭曉幽吧,曉幽,她母親的名字。
“要留下來換一身衣服嗎?”負責人這樣問他,他十分沉重的搖了搖頭,說:“不了,以後,線人聯係。”
就這樣,女嬰傻傻的被抱在懷裏,看著那兩道漸行漸遠的身影,消失在了自己的記憶深處。
三年了,三年不見。
幼兒園裏麵也會有小孩子欺負她,會嘲笑她沒有父母,就應該被送去孤兒院的。一開始,她也會哭,也會鬧,也會打人,但是漸漸地,被責罰、教訓過後便不敢了。無論別人如何說,她都不再加以理會,就好像是,那些人說的,是另外一個郭曉幽而已。
每一年的冬至,都是在幼兒園裏麵和老師們一起做水餃湯圓之中度過的,算不上太快樂,但是也不覺得乏味,唯一覺得遺憾和期待的是,自己的身邊,沒有那些傳說中的,家人。
他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才來一次,偶爾也會給她帶了一些糖果,但更多的時候,是兩袖清風。但是過年過節之類的卻從來不來,因為人多。
他總是隱入黑暗之中,偶爾一個人的時候,才能看到從黑暗的角落裏麵走出來。所以,她不太合群,總是喜歡一個人待在安靜的地方,就是害怕他哪一次來,找不到接觸自己的機會,就匆匆離開了。
她喜歡黑暗,別人卻畏懼黑暗。那些人以為黑暗是未知、是危險、是迷失方向是茫然,可是對於她而言,對於她郭曉幽而言,黑暗,才是全部,才是她的家人,是她的家。
他帶來的總是最好的東西,是在幼兒園裏麵都難以見到的,所以,她也因此惹上了不少的麻煩。因為……嫉妒,她被舉報了,當她看到身邊的一個孩子自信滿滿一本正經的舉手的時候,她疑惑地問他:“你舉手做什麽啊?”
而那個人卻十分得意,也不掩飾的說:“我要告你。”
等到老師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的時候,她聽到那個孩子說:“老師,她上課在偷偷吃東西。”
她說:“我沒有吃。”
“你騙人,你就是吃了,我都看到你拿出來了,老師都沒有發糖果,你的糖果,是從哪裏偷來的?你這個小偷。”
“我不是小偷!”
自那以後,算是徹徹底底的斷了,沒有任何的零食和玩具供應,就連一個布偶,也是玩到破破爛爛的,露出了裏麵泛黃的棉花都還不肯扔掉。
他們嘲笑她是沒有父母要的孤兒,她卻嘲諷他們的父母也不過如此,否則,何至於上全托。
許是凡事都會有最後一次吧?
最後一次站在門口期望、期待著,他會來帶自己回家,可是,又一次的,等來的是冰冷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