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卑微的喜歡（2）

  “你，還有同黨嗎？”


  多少年了？當日老夫人的話，就好似記憶的枷鎖一般，永遠的烙印在了她的腦海之中，每每她想起那一個人的時候，她的腦海裏，都會想到這句話。


  其實，當時隻要他將自己供出來，說不定，他就能夠有一線生機的。可是，他卻沒有那樣做。


  是因為，自己也是他人生之中的唯一點的光芒嗎？她是他唯一的一個朋友了吧？但是，也僅僅是止步於此而已。


  月鏤砂整夜整夜的失眠，有的時候，她甚至會自己一個人無聊的拿著花枝，沾著清水在紅木桌上寫起字來，因為紅木的映射，那些字體看上去就好像是血字一般，嚇壞了不少來她房間玩的孩子。自那以後，西門之中的孩子都極少來進出她的房間。


  說起來確實有些滲人，莫名其妙的在某些地方看到一行血字，然後在自己去叫人回來再看的時候，那些字居然又消失了。西門之中有些人是信仰著宗教的，因此也以為自己會看到這些東西，是因為自己受到了詛咒。


  就算他已經離開了，可是對於她生活之中的一些影響，居然也能夠在無形之中幫助到她，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命運弄人。


  怎麽會卑微成這個樣子？月鏤砂對自己說。平日裏，就連她觸摸一下他，他都是十分介意的。文字裏說是，不想他低賤之人，弄汙了西門夫人的手。西門夫人？嗬，西門夫人又比他們這些人高貴上多少呢？

  所有的髒活累活，都是讓他自己來，鮮血，讓他的手染，可是他卻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被她利用的工具，一直都是任勞任怨的，小心翼翼的守護著，維護著，生怕這唯一一點的對自己的好，都被衝淡了。在聽聞月鏤砂說她願意叫他寫字的時候，他笑得多麽單純天真無暇，就好像是一個孩子一般。


  她走近了他的世界，給他帶去了陽光和溫暖，與他聊天交心，相互幫忙，讓他不再是自己孤獨一個人默默地忍受著所有。而她，也得到了心靈之上的救贖，那個像是個大傻子的啞巴，也是她一直以來在西門堅持下去的理由啊。


  月鏤砂處心積慮的算好了所有的一切，以及老夫人的死亡。老太婆必須死，但是必須要由她自己親自來動手，不計後果。因為，她恨死這個西門的老夫人了。自從她嫁入西門以來，老夫人就沒給過她一個好臉色，給予她的，永遠隻有看不起的輕蔑目光。


  那一日，她抱著老夫人的屍體，仰天長笑，笑著哭了。


  言惻，我為你報仇了，為了你，向這個無情絕情的西門複仇了，向這個世界複仇了。世界待我不公，待我們不公，世界之大，西門之大，連你的容身之所都沒有。我不求什麽，真的，我隻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而我，我能夠在我的位置之上苟活，就已經是我，莫大的滿足了。


  可惜啊，最後，就連這一點東西都要被剝奪了。我站在了西門的權力的至高點的時候，才發現，你已經早就遠遠地離開我了。我的身邊，匍匐在我的身側的仆人，再也沒有了你的身影。


  或許，這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對於我為了生存而做出的那些壞事，我是咎由自取的，我知道。


  一個奴隸而已，有什麽……好悲傷的。


  西門在日益的壯大，而我，也逐漸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奢求的，和最好的。窗外的花圃又換了一個男仆，可惜，花卉已經沒有你當初修建澆灌的那麽好了，所以，我處罰他，處罰他們，直到花圃之下的骸骨，足以將花圃之中的花卉供養的盛放美麗。


  我是自私的，連你留下的唯一的那一片淨土都被我給玷汙了，你害怕你低賤的身份會汙染到我，其實，在我的眼中，你才是如同白紙般純潔，


  我聽說了，你當初在宴會之上直言不諱，那是為了一個小姐出頭，責備某些少爺的行為舉止不妥。當時在場的那麽多人，傭人更是不計其數，可是偏偏，就隻有你提了出來。啞不啞的不要緊，在我的心裏，你書寫的每一個字，都隻有我看到過，刻印在我的心中，你的正義和勇敢，與這個汙穢的地方格格不入。


  每年的那一天，我都會為你種下一顆白薔薇的種子，然後看著它日日夜夜的在鮮血的浸染之中變成血紅之色，然後，再換一朵。因為我想要的那一朵，是永遠一塵不染的，不管我如何灌溉它，它都能夠保持純白。


  老夫人，你不是一直都在想，他的同黨是誰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是我，你們人人都瞧不起的，月家送來的，月舒敏的替代品——月鏤砂。


  有人問我，為什麽能夠對自己的這些孩子痛下殺手，我想說，和一個自己根本都不愛不認識的人生下的用於應付某些人的孩子，自己的心裏，又怎麽可能會愛的起來？是應付啊，就像是西門雲霆也是這樣，他對於這些孩子，哪有什麽多餘的情感，冷酷的要命，卻在老夫人的麵前還要擺出一副嚴父的感覺。其實，大家都在演戲，撕掉臉上的那一副麵具，有什麽不好？萬劫不複嗎？她早就體會過了。


  有什麽能夠保全自己？唯有權力，唯有在西門之中擁有一席之地。


  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是可憐之人，但是為了活下去，她害的人，已經連她自己都數不清了。誰又是無辜的呢？


  隻要能夠活下去，讓她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她也是願意的吧。


  在生命終結的最後一刻，她嘲諷的露出了一個微笑，那是對於這個殘酷的世界的，對於那些殘酷的現實。還有對於她的父母，他們就好像是賣女兒一般，受了月家的錢，就把自己丟給了月家，最後成為嫁入西門家的替代品，對於他們而言，嫁女兒，嫁給誰，其實與他們是沒有多大的幹係的。反正嫁出去的女兒就像是潑出去的水，總歸是豪門，總歸……是好的。


  我這一生，都不曾幸福過，從小就在月家人的排擠之中生活，家庭並不富裕，後來又被賣到了西門家，好不容易有一個交心的人，結果又死於了一次嫌疑之中，最後如何？兄弟之間反目成仇，甚至堂而皇之的與自己敵對，想要置自己與死地，最終，還是是在了大兒子的手中。也算是，自己這麽多年來虧欠他的吧。


  雁雁，對不起，媽知道，你是一個女孩兒，可是，媽必須得活下去啊。如果媽不這麽做，我們母女兩個都要受罪，你懂嗎？所以……還是不能夠原諒我。比起你遭受的那些，你知道，我經曆了一些什麽嗎？活著累嗎？其實，媽活著，就沒有一刻是輕鬆的。看到你在騎射場上忍著痛苦比賽考試，我的心中也在滴血，可是我無計可施。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早在阿修出生之後，我就應該讓你早些離開的，偷偷送走也罷，自己親自動手也罷，總歸也比讓你這樣受煎熬的長大的好。可是，媽又想開了，一個人，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上，不管她一開始的出生是出於長輩的何種目的，她都有自己選擇生死的權力。


  所以，我將這個權利交到了你的手裏，由你自己來定奪，是走，是留。就算是，記恨於我也好，我以為，四大殺手可以對付你的，在那之前我對他們說，如果可以的話，讓你死的輕鬆一點，原來，終是我想錯了。這個世界，永遠都不會像是我預料的那個樣子，第一次，它奪走的是我生命之中最好重要的東西和人，第二次，它終於找上我了。


  死神嗎？我可不怕，因為怯弱者，在直麵死亡之前，已經領悟過無數的死亡了。我是一個怯弱者，我畏懼死亡，畏懼失去，可是到最後的時刻，我居然又覺得，自己就好像是突然之間，豁然開朗了，什麽，都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陽光、空氣，那些我曾經最珍惜的，最害怕連這點微不足道的需求都被拒絕的，現在，在我無法避躲的那一刻，都已經覺得，厭倦了。人間確實美好，但是我沒有機會去體會了，因為我這一生的命途坎坷，已經無力去欣賞沿途的風景。我活了幾十年，自我成年嫁到西門家之後，榮華富貴，沒有一刻是不享有的，可是痛苦也在如影隨形的伴隨著我，它是我的影子，隻要我的心中還尚有一絲光明，隻要我還向往著光明，它就必須久久的陪伴著我。


  我累了，言惻，我，很想你，很想一個，微不足道的啞巴。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但是，他眼中的愛慕，是無法掩蓋的。一直默默地守護著，付出著，就好像是一個陪嫁而來公主的騎士，可是我不是公主，我是罪惡的女巫。


  我記得，那年的薔薇花雨，我幸福開心的模樣，落在西門雲霆的眼中，居然讓他都感到了一絲的驚豔。我美嗎？我最美的樣子，都隻想要為你一個人的綻放。可惜啊，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若有來生的話，我的薔薇騎士，我好希望，還能夠再遇見你，能夠……早一點遇見你，然後，跟你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來自一個傳聞之中的嗜血的惡魔的西門夫人的自述，的，故事。


  殘忍，那是為了紀念那些已經死去了的溫柔；

  無情，那是被求生的欲望剝奪了自己的感情；

  邪惡，那是心中唯一的善念早就已經被驅逐。


  有的時候，一些惡人，之所以會走上邪惡的道路，也是情非得已的，被驅逐的。所以，我說的這些話，這些的感悟，又是，說給誰聽呢？總歸是，在逃避和被迫之中，度過了一生，風景確實是很美，但是我隻希望，下輩子，不要再到人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