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九江淪陷
華畢成動身離開武漢的時候,熾烈的戰火已經在長江兩岸燃起,隆隆的槍炮聲震蕩在長江上空。此時,大別山麓則是一片沉寂。
8月22日晚,長江及鄱陽湖水麵上,勁風呼嘯,細雨紛飛。天空陰沉昏暗,一片蕭瑟。九江城第2兵團前進指揮部裏,兵團司令張發奎將軍有些心神不寧。他總有種預感,這樣的天氣,也許正是倭國人偷襲的時機。
自15日由鄂東駐進九江後,張發奎越來越感到大戰在即那種令人透不過氣來的壓力感。連日來,江湖水麵上日軍掃雷艇進進出出,九江附近反叛者、倭國情報人員的頻繁出沒,還有倭國空軍對守軍陣地反反複複的偵察,實際上已在不斷暗示他:倭國人就要大規模進攻了。
他感到壓力很大。九江乃武漢門戶,九江不守,全線影響極大。可外界輿論眾口一辭:九江外圍地形對守軍極有利,守住九江應無太大問題。不但武漢方麵這麽認為,倭國一個叫九鬼半二的隨軍記者的也跟著起哄,稱此國防陣地“足當百萬日軍,而作戰一年。”
在張發奎眼裏,這個九鬼半二該是十足的小鬼。外界越這麽傳,他心裏越覺得虛。老實說,他對固守九江沒什麽把握。九江外圍雖說江、湖地障對守軍有利,但這隻是一般而言。如今他既無海軍,又無空軍支援,江、湖隻能限製自己。而倭國人沿江、湖可以隨意登陸,他為此還得處處設防,兵力分散,他拿什麽阻止敵人登陸。
曾在西方考察過的張發奎對登陸戰並不陌生。曆次戰爭的結論更讓他憂慮重重。戰史上,除一戰英法聯軍在達達尼爾海峽的加利波利登陸失敗外,登陸戰役中攻擊的一方幾乎還未有過不成功之舉。外界輿論的樂觀估計和自己使命的艱難使他坐臥不安。
張發奎叫來了作戰參謀主任,吩咐道:“今天天氣不好,馬上通知九江岸口,姑塘守軍要加強戒備,決不能疏忽。”
入夜,風更大了。鄱陽湖麵,狂風掠過,掀起陣陣波浪。大風的呼嘯聲、湖水的拍打聲,淹沒了數十艘正向姑塘撲來的日艦的馬達聲。3艘運輸艦、數十艘登陸艇轉眼已進入了距姑塘登陸地千餘米處。
就在中國守軍發現這一意外敵情的那一刻,湖中鞋山小島上日軍炮火鋪天蓋地向姑塘守軍陣地飛來。團團火球映紅了姑塘黑漆漆的夜空。敵登陸艇向岸邊衝來。守備姑塘的預11師1個營官兵拚死力戰,與日軍展開了激烈的戰鬥。
23日白天,雜亂的灘頭,源源上陸的日軍淞浦師團主力跨過上百具日軍屍體,擴大登陸場。而中國守軍陣地上,一個營的中國守軍全員戰死,血染焦土。張發奎急令預11師預備隊向登陸之敵反擊,同時急調後續援軍增援姑塘方麵戰鬥。
張發奎戰前的憂慮這時成了現實擺在地麵前。日軍百餘架次的戰機在天空盤旋,轟炸掃射。地麵上,優勢的炮火也把成千上萬的炮彈泄向前出的中國援軍。增援部隊被壓在公路兩側,頭都抬不起來,還談什麽反擊。地區預備隊雖靠近灘頭,但兵少力孤、裝備又差,幾次反擊逆襲都被日軍打了回去。
盡管張發奎在九江跳腳大罵,但增援部隊就是上不去。23日一天激戰,灘頭已被淞浦的106師團控製。預11師殘部無奈,敗退九江、星子。
25日,張發奎不惜血本。除總預備隊第4軍外,能調的部隊都調上了前線,但血肉之軀還是沒能頂住日軍的飛機、大炮,4個主力師損失慘重,反擊失敗。
武漢軍委會,蔣校長急得在屋裏團團轉。他為九江、為張發奎擔心。
戰前,張發奎曾向軍委會報過一個方案,稱:為免早期為敵突破登陸成功,影響以後作戰,我兵團擬控製第4軍、第60師、第70軍的強大預備隊分置於馬回嶺、瑞昌、妙智鋪一帶,以便支援第1線作戰,並預定以黃老門東西之線為第二線預備陣地,以便狀況不利時行逐次抵抗。
蔣委員長對張發奎這個方案從心裏透著反感。“張向華未戰已有輕棄九江之念,此斷然有悖全線防禦計劃。”蔣委員長看到此方案這樣評價道,並當即否決了此案。隨後,電告張發奎,九江必須死守,決不能讓日軍上陸。
眼下聞知九江方向姑塘吃緊,蔣校長不由為九江擔心起來。他就是怕張發奎自作主張,放棄第一線陣地。當下給九戰區司令長官胡宗南和2兵團張發奎各去1電,再次明示:九江一線陣地必須固守。
25日,姑塘之急未解,九江又被日軍突破。第2兵團核心集團腹背受敵,九江陣地,情況日益惡化。九江街市,也在日機的頻繁轟炸中化作一片火海。
張發奎這時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麽拚著全部兵力孤注一擲與淞浦中將決戰,要麽退守第二陣地逐次抵抗。以他的想法,明智些就早撤到第二陣地,以免重蹈淞滬會戰覆轍。那一仗,留給他的教訓太深了。
可蔣委員長顯然是要他取前策,不惜全員玉碎。決心難下。這時撤走,軍委會會怎麽說?尤其他手下號稱“鐵軍”的第4軍還沒使用,而這個軍又與他有長久的曆史關係,是他的起家老本。不撒吧,部隊打光了,九江還是個丟。思前想後,張發奎咬著牙,一拳砸向桌子:“丟******,撤,天大的事老子頂著。”
25日夜,第2兵團全線後撤,向牛頭山、金官橋、十裏山、鑽林山區城門湖之線陣地轉進。淞浦師團前衛及波田支隊得勢不讓人,追著屁股打來。第4軍占據陣地後,返身與追擊之敵戰成一團。
姑塘失守、九江失守,武漢門戶被日軍撞開。初戰受挫,蔣校長在軍委會痛罵張發奎:“娘希匹,張向華緊要關頭又存私心。他把第4軍藏起來,為什麽不用?為什麽不用?”
蔣校長桌子敲得“嘭、嘭”響,火氣更大了:“什麽‘鐵軍英雄’,什麽‘抗戰先鋒’,統統是假的。他這是公然抗命,目無軍法!目無軍法!”
一旁的何部長等蔣委員長火氣消了一些,上前勸道:“委員長,2兵團放置4軍不用,也許是見大局難挽,怕被日軍纏住脫不開身。如今全軍安然撤至第二陣地,結局也還說得過去。不如給他個機會,讓他在金官橋一線阻滯敵人,挽回影響。”
蔣校長“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屋裏急走兩步,立住身,餘怒未消地喊著:“失去九江,不啻給強敵一個立足點。南潯之戰,艱難10倍有之。如此目無軍法之將領,決不能再放在前線。”
蔣校長對兩廣將領本無好感,對手下有私心之嫌的人更不能容忍。
“讓他回來,回來。我要讓他說個明白。”
出師不利,蔣校長盛怒難平,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7月31日,張發奎接到最高統帥部電令:“南潯方麵的軍事即日起由薛(嶽)、吳(奇偉)兩總司令負責主持,張總司令發奎即行調回可也。”
接到電報,張發奎呆愣了足有幾分鍾。放棄兵權,他並不在意,薛嶽、吳奇偉都是自己多年的老部下。隻是南潯線大戰剛剛開始,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被削了兵權,他將何以對國人、對部下交待?幾年來他一直是力主抗戰的,今日他的臉麵往哪兒放?張發奎一腔怨怒,委員長這封‘張總司令發奎即行調回’的命令就是變相撤職!
張發奎覺得委員長的這封心中覺得不公平,耿耿於懷。走前他對薛嶽說道:“伯陵!此次九江附近之撤退,是我當時乃根據當麵敵情與我軍狀況所下之決心,不幸為蔣先生誤認為我有保存第4軍實力之嫌。實則我不僅對九江之戰役毫無私見,從未將私人利益的意念夾雜其間。固然,第4軍與我有悠久的曆史關係,北伐時我就是該軍軍長。可我絕無衡量自己與各支部隊之深淺關係,以保存自己實力之行為。假如有這種自私行為,第4軍番號早就淘汰,哪有‘鐵軍’之輝煌?”
薛嶽也是一臉的不平:“總座!就算我們丟了九江有錯,也應該是第九戰區長官司令部胡宗南處理,現在委員長越級幹涉……”
張發奎怕這個薛老虎再說出什麽過頭的話,直接打斷了薛嶽:“伯陵!我對職位視同敝屣,毫不足惜。但我是高級指揮官,就這樣被撤職,有辱我的尊嚴,至為難堪。因我自問良心,毫無內疚,所以我回到武漢後即自請軍法審判。你要在前線好好幹,別讓人小瞧了咱們廣東人!”
“司令!……”
薛嶽還想看有沒有轉圜的餘地,可又被張發奎打斷了:“伯陵!別說了,你以為委員長真的是因為我擅自下令撤退動怒的?要說氣量,蔣委員長比他西安的那個學生可真是差太多了!”
薛嶽這才明白,對於多次參與倒蔣的張總司令,也許委員長早就想解除他的兵權。蔣委員長僅僅隻是需要一個借口,至於九江到底是怎麽丟的,有那麽重要嗎?
交接了指揮權,並把所屬部隊及後方軍務交代後,張發奎徑直回返武漢自請軍法裁斷。
九江丟了。一場風波也算告一段落。但張發奎心裏,也留下了難以抹去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