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互相利用
開封，大相國寺。
華畢成沒有等到土肥原師團大舉進攻柳園口的消息，卻等來了第1戰區司令長官程潛。
見到程潛向自己走來，華畢成放下手上的電報，揮手驅散了圍在自己身邊的參謀軍官們，然後笑著對程潛說道：“頌公怎麽？還是有些不放心，要親自來看看？”
程潛回頭讓跟在他身後的衛兵和軍官們留在原地，然後徑直走到了華畢成的身邊，對華畢成說道：“有你這個常勝將軍在這裏坐鎮，我怎麽會不放心呢？不過武漢的委座，可就沒有我這麽好的耐心了。”
華畢成當然明白程潛為什麽會有此一問，圍攻土肥原師團的計劃進展成現在這個樣子，武漢的蔣委員長能坐住才怪。要不是因為華畢成才剛剛從薛嶽的手中接過指揮權不到半天，恐怕蔣委員長早就將電話打到了華畢成的桌上。
徐州方向的日軍正朝著河南步步逼近，抗戰的其他戰場上也沒有什麽好的消息，蔣委員長現在隻希望華畢成能夠來一場痛痛快快的大勝。舒緩一下政府裏麵壓抑的氣氛。
“委座的希望，我又怎麽會不明白？但飯是要一口一口吃的，我又不是封神榜裏麵飛天遁地的神仙，施展個袖裏乾坤就能收了土肥原師團的幾萬鬼子。前麵的將士都已經盡力了，再施加壓力或許會起到反效果。”
華畢成的話讓程潛唏噓不已，如果武漢的蔣委員長能夠像華畢成這樣通情達理就好了。要不是實在被蔣委員長逼急了，程潛又怎麽會始終不肯回他的辦公室？
蔣委員長每次打電話給程潛不是追問圍殲土肥原師團的進展，就是指責第一戰區將領們抗戰不利，程潛起初的時候還強壓著怒氣任憑蔣委員長宣泄情緒，可後來程潛的耳朵都起了老繭。於是他索性擺起了老資格，將辦公室丟給了他的參謀長，整天泡在開封附近的軍營裏頭。
程潛覺得和真心抗戰的下級官兵們待在一起，要比和整天打著官腔的高級官員們呆在一起感覺舒服多了。程潛好歹也是政府裏麵的元老，惹不起蔣委員長，他總還是躲得起的。
“隻可惜啊！你我說的話都左右不了大局。委座現在是急著聽勝利的結果，過程他是不會關心的。軍委會裏麵的那幫混蛋，居然給委座上了道‘以水代兵’的條陳，委座啊委座，您可千萬不能草率啊！”
程潛的這番話有些像是在發泄不滿，華畢成有些不明白，程潛這位戰區司令長官怎麽會特意跑到他這裏來發牢騷。難道程潛看出了華畢成和蔣委員長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外界傳說的那樣融洽？事事反常即為妖。華畢成不認為程潛是無意中說漏了嘴，相反，這番話絕對是特說給他聽的。
等等“以水代兵”？這詞聽起來怎麽這麽耳熟？華畢成忽然想起了曆史上蔣委員長曾經下令挖開了花園口，當時蔣委員長心中存的想法不就正是這個“以水代兵”嗎？
隨著華畢成穿越而來，中國抗戰的進程已經比曆史上好了一大截。在這近一年的時間裏麵，華畢成先後多次擊敗日軍，眼下武漢受到的威脅比起曆史上的那個1938年6月已經小了很多。原本會在薛嶽手下失敗的蘭封會戰也很有可能在華畢成的手下變成一場勝利，怎麽蔣委員長還會想要炸開花園口放黃河水呢？而且華畢成事先一點也沒有得到這方麵的消息。
看來隨著蔣百裏出使歐洲，華畢成在武漢上層裏麵的情報來源也斷了。
“頌公這個‘以水代兵’的條陳，到底說了些什麽？難道政府裏麵還真的有人能堆山填海，呼風喚雨？”
為了從程潛那裏獲得更多的情報，華畢成隻能裝糊塗，然後順著程潛遞過來的杆子往上爬。不過這樣，似乎正中了程潛的下懷。恐怕這位第一戰區司令長官剛才說的那半截話就是為了讓華畢成主動接腔。
果然，華畢成的問題剛剛問完，程潛便將頭扭了過來，華畢成感覺到程潛的目光正在死死的盯著他的麵部表情，自認心中無愧的華畢成隨即抬起了頭顱，雙眼直視著程潛。
程潛顯然是沒有從華畢成的臉上找到他想要的反應，不過說來也奇怪，經過這輪眼神交鋒之後，程潛似乎一下子忘記了剛才他說的話，看架勢有些想撤的意思。
華畢成哪裏肯依！他可不希望他穿越後所做的一切到最後都做了無用功，華畢成現在對蔣委員長的想法十分關注。
“頌公！若是有話不妨直說！您應該很清楚我的為人，而且最近由於忙於軍務，我的記性也出了些問題，有些事我聽完之後也就忘了。”
華畢成的這幾句話說的非常坦誠，這下子倒是輪到程潛有些不好意思了，程潛又盯著華畢成的眼睛看了一會，然後才靠上來小聲的說道：“看來這‘以水代兵’的主意還真不是你出的。知世啊！你得小心一些，武漢政府裏麵已經有了風言風語，看來是有人要將黑鍋扣在你的頭上！”
華畢成拱手向程潛表示了謝意，然後等著程潛繼續往下說。
程潛將華畢成拉到藏經閣二樓的角落，然後壓低聲音對華畢成說道：“這事我也是得知不久，剛開始的時候是聽說有人建議政府挖開大堤放黃河水退敵，我隻以為是個笑話。是個人都知道，一旦開堤放水，我們國家的損失會遠遠大於日軍。這黃河哪裏是那麽好掌控的？搞不好能禍及華中數省。這哪裏是抗日？根本就是禍害百姓嘛！”
華畢成不住的點頭，程潛現在說的這些事情華畢成都能猜的出來，華畢成更想知道的是蔣委員長現在到底下定了決心沒有。如果蔣委員長還沒有拿定主意的話，一旦蘭封會戰最終能夠取勝，那蔣委員長還會不會下令炸開位於花園口的黃河堤大堤。
“可是到後來，這事情似乎越來越真了，我這裏先後收到了數封電報，都是圍繞著放水的問題。雖然來源五花八門，但是我卻一眼看出來了，這是蔣委員長在借他人之口詢問我的意思。”
華畢成心中有些焦急，於是他第一次搶了程潛的話：“那現在頌公的意思究竟如何呢？是依然反對？還是改了主意？”
“我倒是想先聽聽知世你的意思。”
聽到程潛的這句提問，華畢成的心緒立刻恢複了平靜了下來。程潛終於說出了他此行的最終目的，他今天明顯就是來向華畢成套話的。
“樹大招風”這四個字現在已經在華畢成的身上得到了驗證，在重要的軍事會議上多次語出驚人之後，華畢成“善於判斷形勢”和“善於揣摩蔣委員長心思”的名聲已經不脛而走。程潛肯將蔣委員長“有意放水”的消息告訴華畢成，其實是在“拋磚引玉”，至於程潛剛才說的那些對“華畢成不利的流言”到底存不存在還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情。
程潛注意到了華畢成身上的氣勢發生了變化，他現在很有些後悔過早暴路了自己的企圖。華畢成果然和外界傳說的一樣是個人精，不過是一句話的破綻，立即就被抓住了。
“頌公！既然問了，那我就說說吧。我也認為一旦開堤放水我們國家受到的損失將會遠遠大於日軍受到的損失，實在有些不值。還有民眾和輿論，也是個大問題，不能不考慮。不過我相信，委座一定會做出妥善安排的！”
華畢成的這番話其實就是在程潛說過的話的基礎上做了加工，既沒有說他支持“放水”也沒有說他反對“放水”，完全就是一堆套話。程潛被華畢成的這套太極拳打的有些鬱悶，不過他還是想要從華畢成這裏挖出點“有價值”的東西來，看來隻能對華畢成亮出底牌，將心比心了。
“知世，我也不怕與你直說，現在的情況似乎是大大的不妙。有人上書對委座說，若是不放水，倭國人很有可能會沿著開封、鄭州一線直下武漢。你也知道武漢在委座心中的份量，如果倭國人逼近武漢的速度過於迅速，恐怕委座真的會決定放水！”
程潛這次說出來的內幕消息明顯要勁爆了許多，也開始變的有價值起來。華畢成心裏很清楚，其實“放不放水”的問題不過是一種選擇，最根本的原因依舊是能不能守住武漢的問題。
隻要武漢不受到威脅，蔣委員長就不會想到要去炸黃河大堤，蔣委員長何嚐不知道這樣做一定會引發滔天的民怨，不到萬不得之之時，武漢都不會下決心。
但是程潛後麵說出的一番話，又讓華畢成剛剛放鬆的神經再次緊繃了起來。
“不僅如此，最近還有人對委座進言，說日軍方麵也對‘放黃河水’這一招起了心思。他們認為為了防止倭國人先下手為強，我們必須趕在倭國人的前頭放水。要不然的話，很有可能會被日軍上演一場水淹七軍。如今堆在黃河邊上的核心軍基本上都是委座的心頭肉，委座哪裏會願意承擔這樣的風險。能說出這番話的人簡直是對委座的心思了如指掌。如今政府裏麵都公認知世你與蔣百裏先生是最了解委座的兩個人，所以‘進言放水’的這頂黑帽子是注定要落在你們兩人中的一個人頭上了！”
華畢成在心裏麵將程潛的話仔細過了一遍，發現這個麻煩還真不小！必須搶在倭國人前頭放水？這句話說的還真是輕鬆！如果程潛說的都是真的，那武漢軍委會也太冷血了。將黃河水從河堤裏麵放出來禍害蒼生，居然隻是為了不被倭國人搶先？
“是誰說倭國人打算放水了？小鬼子明明在各個方麵都占據了優勢。如果放水一淹，他們規劃中的進攻道路就會變成一片沼澤。這不是自找麻煩嗎？仔細想想咱們這些輕步兵師和鬼子的機械化部隊還有重裝步兵師團比起來，誰的麻煩更大一些？這種哄騙三歲孩童的借口也敢拿出來說事。武漢的那些人，不過是擔心他們的官位無法坐穩罷了！還有大量的錢財來不及向西南大後方轉移！”
華畢成直接揭穿了造謠者的險惡用心，言辭十分的犀利。旁邊的程潛聽的是喜笑顏開，他好久沒有見到這樣敢於直言的軍官了。要知道華畢成剛才說的這些話可是將蔣委員長也罵了進去。
“雖然話是應該這麽說，但倭國人對武漢的威脅還是真是存在的。如果不能緩解武漢的壓力，我看這放水的事情八成還是會成為現實。知世啊，繞來繞去，你看咱們又回到土肥原師團的話題上來了。如果你能在蘭封附近殲滅或者重創第十四師團，應該會讓日軍進攻武漢的步伐變的緩慢一些。畢竟從抗戰開始到現在，倭國人的損失也不小。想進攻武漢，他們也得有足夠的兵力才行！”
探明了華畢成對待“放水”的態度之後，程潛立即話鋒一轉，將交談的重心拉回到了蘭封前線的戰事。要說程潛不愧是官場上的老油子這個彎拐的很順一點也不生硬。
華畢成點了點頭，表示他同意程潛的看法，看著華畢成臉上凝重的表情，程潛笑了他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而且還是一箭雙雕。
想到自己憑借這三寸不爛之舌便輕易的探明了華畢成在“放水”問題上的立場，還間接催促了華畢成必須盡快盡可能好的結束蘭封會戰，程潛不禁有些得意。果然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華畢成在戰場上的確是個奇才，可要說在官場上的手段，卻還需要再曆練曆練。
程潛和華畢成又說了幾句眼下的戰局和時事之後轉身下樓，由於心情愉悅，就連腳步都顯得十分輕快。
華畢成站在樓上看著程潛的背影，嘴角泛起了一絲冷笑。他剛才說那番話絕非因為情緒失控，相反，程潛之所以能夠聽到的那些話，正是因為華畢成想要借程潛的口對外傳達訊息。
蔣百裏遠行歐洲，華畢成又不能直接去找林蔚詢問，他自己在軍界雖然享有盛譽，但是在政府裏麵的影響卻有限。
而程潛這位第一戰區司令長官卻是軍界和政界的雙重元老。同樣的話從華畢成的嘴裏麵說出來和從程潛的嘴裏麵說出來絕對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效果。
有這麽個傳聲筒也相當不錯。隻要剛才的那些話能夠傳到武漢，蔣委員長就一定能夠聽到，也會在放水的事情更加的猶豫。這樣一來事情才能有回轉的餘地。
程潛哪裏會想到他來華畢成這裏套話，最後卻把自己給套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