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擊

  他離開的時候傴僂著背,這番光景,她寧可從未見過。


  “易美人兒!剛從鬼爺爺那裏走了一趟回來,神清氣爽啊!”唐家羿推門進去的時候,看見某人正在床上躺著,闔著雙眼,聽說這是恢複視力的必須途徑。


  易銘晨沒理他,徑自撐著手艱難地往起抬身子,“這麽大清早,一隻烏鴉嘰嘰喳喳,看來我的耳朵注定離痊愈也需要時間了!”


  “銘晨啊!你可把兄弟想死了——”唐家羿淚湧,提起袖子抹淚,“來來來~你需要什麽跟兄弟說一聲!”


  易銘晨鼓著臉,翻了下嘴唇,委屈,“夜壺!”


  “…”家羿微微詫異,“這兵行險招,您都扛下來了,這麽一件小事,嘖嘖,果然不複當年勇吖!”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的很!”易銘晨撇嘴。


  “那是!咱們搞的就是情報科”家羿看著他的身子瘦的沒有骨頭,心慈麵軟,不禁也有些怒氣,“易美人兒!你放心!哥哥我傾家蕩產都治好你!至於其他的,你甭操心!”


  易銘晨剜了他一眼,除了眼神裏依舊的驕傲,都變得陌生,“那倒不用!這兩年我廢了,但也到底有些,隻是…”


  “你安心吧!做了那麽多卻沒有告訴我們,那麽後續的事情,你信我!”家羿拍著易銘晨的背,多少年的兄弟混著長大,隻是若你不那麽堅強,若你能告訴我們一聲,何苦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少騫正是因為要辦妥,所以沒來。我們倆,你理應依靠的…”


  “那就好,小爺我也該退休了,”易銘晨眼裏沒有任何哀怨,沒有經曆疾病疼痛的悲傷——


  假手於人不是易銘晨的作風,寧可玉碎,一己之力保全所有人,那麽你們也不必遺憾!


  “嗯——”易銘晨拖長聲音,“家羿,我想應該回去了!”


  今涵早已結束倫敦之行,她回去也有三月有餘,中間從未和那人聯係過。倒也習慣,開始存著心思,或許他會懺悔?或許會解釋?話說絕了,到底也沒有死心,等著那人電話,也是沒有一通。怒了,吃飯牙齒咬的嘎嘣兒脆!

  今曉看著自己姐姐陰鬱的臉,每天說話都是如履薄冰,“姐!我聽說易銘晨活著呢?”


  “他死了活了,和你和我有什麽關係?”今涵一邊收拾房間,一邊有些怒氣回答。


  “哦!可是,我還聽說他現在貌似是在那小公寓裏…”今曉再接再厲,好不容易壯了膽子,這麽一下可要多多探聽。受了唐家羿的使命,要不負眾望,早日攻下今涵這座銅城鐵壁。


  “李今曉,你閑來無聊,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和易銘晨關係這麽好了?”今涵冷笑。


  今曉訕訕,“我就是隨便問問呢——”


  “隨便?你從哪裏聽說他死了又活了?要是被我發現你背地裏和某些人有勾搭,你是知道的,姐姐我隨時可以大義滅親…”今涵沒看他,滿口威脅。


  “哦——”今曉委屈,我也沒有怎麽和他們狼狽為奸啊?況且僅僅聽說!聽說!


  今涵的生活始終沒有很大的波瀾,平靜如初,上課下課,卻也沒有什麽變化,今曉如今也入了淩遠,見她次數多了,感歎一句:“姐!你為毛看著別人像親弟弟,我就跟一仇人似的?”


  “你小子是嫌活的被你姐伺候滋潤了吧?膩歪了早點說!”她有時候下了課,會等著今曉一起吃飯,今曉滿臉皺皺,“你若衝我笑笑!我也不至於今日愁眉苦臉的吖!”


  今涵惦記著當初易銘晨假死之後,今曉這廝每天悲慟,撕心裂肺地比自己都過甚。權當倆人是階級矛盾之下發展出的革命友誼,現在沒了對方,卻也是失了鬥智鬥勇的興趣,甚為欣慰。


  可是全然沒想到,當初某人的成功叛逃,除了Alex作為外援接應之外,今曉就是最大的狗腿子,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可就是誰都沒有說過。“你數學學好了昂?居然算計到你姐頭上了!”


  今曉假惺惺,慰問今涵,聊表哀傷。今涵打他的頭,被揍,心情超級不爽!打電話哭訴怨憤——


  “易銘晨!”


  “怎麽了?你姐出事了?”電話那頭的人從來第一句話就是,今涵又出了什麽事情!

  “滾吖的!你盼著我姐有事是不?”今曉心裏憋屈的不行,“我姐知道了!你說你滾回咱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也沒知會過我一聲兒啊!我是聽別人說的,可我姐太聰明了,事情前後一聯想,篤定我和你是一狼一狽——”


  “那感情好啊!”易銘晨心裏很開心,如今和未來小舅子關係再沒有當初的水深火熱,眼睛笑的一臉白相奸臣,“曉曉!”


  “惡!”今曉嗔,“有屁快放!”易銘晨當年一句曉曉,就把自己拉下水,合起夥來騙了自家姐姐兩年,如果她饒了自己,見鬼了。所以現在,他最聽不得的就是易銘晨喚自己曉曉了,“我警告你昂!這個稱呼是我姐的專屬,你要是再盜用,別怪我把你背著我姐,做了的事情抖出來!”


  “嘿嘿!別介是不?小舅子,姐夫有些事情想拜托你——”易銘晨現在是躺在床上,眼睛複原的比較理想,雖然腿的問題還留著,但至少眼睛是救回來了,九死一生之後,感覺真他媽爽!


  “您一拿錢就能砸死一堆人的有錢大爺,還能用得著我這窮酸書生?”


  “你說笑了是不?”易銘晨吐了舌頭,想當初雖然眼睛瞎了,到底畫工不減,在Alex的畫廊裏裱出和今涵同居時候的幾幅畫。若識畫的人倒也可以看出這些算不得上乘,可是卻可以撩撥你的心,它們不屬於傳統油畫,甚至都沒有很柔美的線條和色彩,可就是禁不住你看,心也跟著觸動。


  有一個買家出了高價買了,“不賣!”易銘晨在床上吃著果子,嘴裏塞得滿滿的,有些說不清楚。


  “為啥?”Alex在旁邊焦頭爛額,“你可知道,現在這個價錢是很合適的了!”


  “老子說不賣就不賣!”他還想著等自己覺著能現身的時候,就得憑借這幅畫去博得原諒了==想得可真遠啊!


  八字沒一撇,Alex沒辦法,告訴那買家說畫者不賣,卻不知道說這話的時候心裏的血,匯了一團——money啊money!


  那個買家有些不可思議,“為什麽?”他是個外行當,不懂畫卻也要附庸風雅,實在不理解,這個價錢完全可以買名家的一副好畫了,況且這個畫者還是不知名的小蝦米。


  Alex支支吾吾,說不出原因,總不能告訴銀家畫者小孩子脾氣,當這是棒棒糖將來要討大人歡喜,“要不您看看其他的?”


  這個有錢的冤大頭也不高興了,軸的厲害,“你原先都答應我了!現在怎麽可以出爾反爾?”執意要買。


  Alex幹巴巴的臉,淒楚淩亂,回去又去協調那臥床不起的病人,易銘晨又咬了口果子,酸,齜牙咧嘴,Alex好說歹說的總算達成的協議是,他要再做一副,比以前更好。


  那副沾有達令狗毛的畫至此以後就撤下,萬一再有人買,這可不好辦。冤大頭買家高高興興地抱著那副新作離開,口口聲聲還說著謝謝之語。


  易銘晨這樣開始,就一發不可收拾,複原身子需要時日,閑暇時就作作畫,一個月四天時間去酒吧當調酒師,其實一開始這個調酒師本不是自己,後來因為偶然的際遇結識,調酒師傅是當地有名的,已經在這個行業裏做了十幾年的前輩。


  有段時間自己在小鎮上遭人記恨被打,易銘晨眼睛那天剛拆線,高興的厲害,這正義之心膨脹,揍得那些流氓鼻青臉腫,刀口之下救出來的調酒前輩,堅決要感謝恩人相助,就私下裏教授他調酒技術。後來他說有事要離開,就把自己介紹給了COMEBACK的老板。


  雖然他的眼睛有所好轉,但畢竟還是病著的,痛的死去活來,在床上打滾,激素攝入多了,手上長了斑,瘦的更加厲害,每天靠營養液維持,脊背的彎曲度有早衰症狀,他甚至有時候都無法離開床板。他額頭的冷汗滲出來,全身都在抽搐,眼睛紅色血絲爬滿眼球,咬著被子強忍劇痛。


  等多年後,守著一圈好友,每人都是白發蒼蒼,褶皺著屬於年歲蹂躪過的皮膚,心裏卻無限歡愉,一個鬢白滿發的垂暮老者拉緊一個老奶奶的手,被另一個看著有些老頑童模樣的老頭子嘲笑,“這一輩子看到你都沒見過你哭!”


  那個老者笑著,“我哭的時候,從不會有人看到!因為我隻在一個人麵前哭…”他的眼神滿是溫柔,含情脈脈地看著攥著手的主人——若因我而起的所有經曆,消磨盡我們最初的熾熱愛情,那麽現在,我對你的不是愛,而是依賴,這種依賴好像是罌粟,大概一輩子都戒不了。


  若能戒,也是我快到天堂的那一刻了…可是無論天堂地獄,有你在的地方,我一定要去!

  老奶奶笑,伸手把老者嘴邊的餅幹碎屑輕輕擦去,“這麽大年紀了,還是要當漏嘴的小公雞!”“因為我知道,你會是雞媽媽…”


  今涵如同往常一樣準備上課,鈴聲響起來,才看到有些同學陸陸續續進門,“雖然我不是你們的班主任和輔導員,但是請明白,我的課從來都不允許遲到!”


  那些學生試圖解釋,這位私下裏被稱為“劊子手”的陽老師總是殺人於無形,她允許私下裏調侃說笑,可是上課的時候要嚴厲,這同時也是學生們對她又愛又恨,又忌憚又放肆的原因。他們其中一人張嘴,“陽老師,路上我們撞到了一個人,他走得慢,非要來上您的課,我們就是為了等他所以遲到了!”


  “是嗎?那人在哪裏?”今涵現在戴的是隱形,在今曉的威逼利誘之下整的,今曉嫌棄她每天就跟三十歲的大媽一樣,今涵受傷,姐姐芳齡二八,正值年華!

  今曉說,“我都不想告訴同學你是我姐!”看著今曉一身非主流,今涵感歎,你也確實不是我弟啊!“你知道有些人私下叫你什麽嗎?很親切哦~~~”


  今涵捂耳朵,強烈抗議,表示不聽,今曉把她的手扯下來,“暮年太陽花!”因為這幾個字,今曉又遭受了餓肚子的懲罰,今涵說,“你小子每天到底是在讀書還是八卦?”她說,我不做飯了,決心去改頭換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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