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

  之後幾天,他想了想,還是又回到小公寓裏,借口和少騫在外頭住兩天。


  所以到除夕那天,任性的少爺脾氣又上來了,突然很想念今涵的紅薯,就打電話招呼今涵伺候他用膳。吼吼——去了人孩子家樓下,又不敢直接上去,哆哆嗦嗦的撥通電話,聽到那個聲音,沉著的心又感覺浮上水麵,安定的感覺。連騙帶拐地又蹭了一頓飯,真他媽…好吃!其實也挺…呃,幸福!

  晚上了,覺得該回易家了,惠儀瑜又連著給他打了幾個電話。磨磨蹭蹭地穿了外套離開公寓。


  12點鍾聲敲響——


  在易家,電話鈴聲,接起來,“銘晨!春節快樂!恭喜你,又老了一歲——”唐家小羿的聲音。


  “同喜同喜嗬~”


  鈴~“喂?”


  “銘晨,過年了,給你拜年呐!記得下次見麵的紅包啊~”祁氏少騫的金錢主義。


  “丫整天鑽錢眼兒裏了,您還能看得上俺們這些窮苦勞動人民的小錢啊?”


  鈴~

  鈴~

  鈴~

  接到了不同人的電話,可是最想聽到的聲音一直沒有出現——


  算了,易氏銘少很是無奈,可憐兮兮的,撥通那個都爛在心裏的數字。


  “嘟——嘟——嘟——”一直都是忙音。


  連著幾次還是同樣的結果。


  不安的情緒頓時湧上心頭,這時候她,沒理由不在家啊?


  可是,她確實,不在家…


  醫院——


  “爸爸,感覺怎麽樣?”


  “沒事,放心了。倒是你,沒有吃飯吧?”


  “我下午出去和同學吃了點,你的腿——”她很小心地把被子掀開點兒,看著陽懷濤右腿根部那裏漫了那麽多血。趕快又放下被子,忍著淚水。


  “沒事啊,你看爸爸不是好好的麽”


  “李叔他們不知道你…是喝了酒的緣故吧?”她的聲音顫得厲害。


  “小涵,這件事不怨大家——刹車不靈才撞到電線杆那裏的,不是酒後駕駛什麽的。”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強忍著劇痛,右手抓著床單,皺成一團。


  “嗯!可是爸爸,你得答應我不能有下次了,不要再喝那麽多了”她懇求道。


  “好!”他咬了嘴唇,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滴,“小涵,今天太晚了,爸爸都沒有給你過好一個…一個…年”


  “爸爸,說什麽呢?你快點睡吧!明天可是新年咯!”她說,“我今天晚上陪爸爸。明天一早回去給你熱餃子!”


  “好!”


  窗外煙火繚繞,爆竹震天,她透著窗戶靜靜地看著那一束束燦爛的煙花鋪散成的明亮。


  明天,會是陽光燦然的,是吧?

  第二天剛趁著天蒙亮她就往家裏趕,大過年的,燈籠照了一路。北方的冬天最滿意的就是冷的徹骨,西北風凜冽地吹過,連衣的帽子把頭包了個嚴實,厚厚的大衣裹著瘦瘦的身子。眼鏡片上結了一層冰,朦朦朧朧的感覺。索性摘下眼鏡捏在手裏。


  看不清的影子在門外來來回回的踱步。開始以為是哪家人大清早的要出門什麽的也沒在意。拖著沉重的身子,越過那個陌生人,大腦一片混沌——


  手臂一下被人抓住,思緒還處於一種混亂的模式,“嗡——”的一種感覺就被拉進一個懷抱。熟悉的氣息籠罩了全部,好懷念這種感覺,是不是很貪心呢?但此時除了委屈到想哭的感覺什麽都沒有。仿佛積聚了一個晚上的恐懼頃刻宣泄一空。


  “哇——哇——哇——哇!”她在一個新年的早晨,躲在一個擁抱裏,將眼淚留在銀色的世界。


  是不是這樣就預支了一年的眼淚,然後都不會再哭泣了?


  易銘晨就那樣抱著她,默默無言。手輕輕地撫著她起伏的背,放肆的空間,隻有兩個人,無人阻攔。


  哭的累了,靠著他的胸膛,頭埋得低低的,他的頭擱在她的上方。


  她吸了吸鼻子,隻說了一句:“謝謝!”然後推開他,仰頭就著初生的一絲光亮向他望去。


  “好點了嗎?”


  “嗯——”悶悶的聲音,攛掇在鼻子裏的氣呼出來,“你怎麽會來呢?”


  還不等他回答,就聽著“咕——”的從某個男人肚子裏發出的聲音,一波未停一波又起,“咕——咕”


  “嗤!”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蹭在他幹淨的新衣服上,抬頭抹了一把,開口“站了多長時間啊?餓了?”


  “啊!好長時間呢!你怎麽可以這麽狠心誒~腿都酸掉了!”易銘晨看著她,開始抱怨。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屋子。


  “家裏隻有豬肉餃子,湊合吧!”她說,看著凍住的冷氣化成水滴從他的衣領那裏往下滴,又順便從衛生間取出一條毛巾,“擦擦吧,屋子裏暖和”


  他接過毛巾,拉住準備轉身的她。今涵的身子一緊,沒有掙紮。


  她走過去挨著他坐下,兩隻手緊緊攥住,哽著,抑住暴欲而出的眼淚,“臭小子,為什麽一看到你我就想哭呢?”


  她笑著說,“你看啊,我從小到大哭的次數那麽少,最醜的樣子總是被你看到誒,真的糟糕到不行啊!


  可是,為什麽一看到你我就覺得委屈呢?


  我不知道有沒有勇氣可以撐下去呢!你說,為什麽每天都要膽戰心驚地過每天呢?


  爸爸隻有一條腿,他堅強的那麽辛苦,我真的好心疼好心疼,昨天一直不敢看他的腿,那種感覺像是媽媽離開時的樣子,我害怕,萬一哪天他真的就…”


  說話的時候一直沒有抬頭,眼淚就那樣擠在眼睛裏沒有掉下。


  “小涵——昨天是一直在醫院陪爸爸嗎?”他剛見到她就聞到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道,開始以為是她出了什麽事。心懸著,不敢隨意猜測,他不知道如果是她發生意外他該怎麽辦。


  “嗯,他們喝酒撞到了電線杆上,爸爸的腿被擠到車門和座椅空隙裏。”


  “現在他好點了嗎?”


  “嗯,我回來準備給他帶點飯吃。”她邊說邊站起來,搓了搓衣服,繼續說,“不要擔心啦,我現在,很好!”


  “嗯!”


  她隨便把過了一天都沒有下鍋的餃子拿出來熱了熱。兩個人隨便吃了點,“小涵,等等我就回去了,過兩天再看你…和伯父”


  “嗯!”她埋著頭,心裏熱乎熱乎的,然後突然抬頭,“銘晨!——謝謝你”…陪我


  她知道他一定在樓下等了很長時間,眉眼間摻著厚厚的凝住的冷冰。


  “沒事啊,我來這邊給銘照買煙花,對,買煙花啊!”


  “奧——買煙花啊,嘿嘿!”清淡一縷微笑竄過新年太陽光,化成溫熱,流入兩個不知道明天會是怎樣的兩個孩子心裏。


  那真的是一個很漫長的冬天,意料之外的事情總是不期而遇,快樂,憂傷,刺人心股。——


  陽懷濤由於是右腿高位截肢,加上車禍壓迫神經嚴重,一直在醫院休息,今涵每天就那樣來回奔波。


  “爸爸,你明天想吃什麽?”她執意要給爸爸喂飯,舉著勺子,湊到嘴邊吹了吹,再就到陽懷濤嘴巴那裏,“張嘴!爸爸”


  “嗬嗬,丫頭!”陽懷濤看著女兒滿眼欣慰,吃進一嘴慢慢幸福。


  “說嘛說嘛”她不依不饒,每天都要給爸爸做不一樣的吃的,不會呢就現學,照著菜譜練手,不成功的時候就自己湊合著吃了,雖然,很難吃。還是樂此不疲地做著。


  …


  從醫院回家,就聽見電話響啊響。


  “您好?我是陽今涵!”


  “小涵!”駱家小姐的河東獅吼。


  “櫟櫟!”


  “唔唔唔,小涵,我現在完全被軟禁了,救命啊——”又是一陣咆哮…


  “啊?”


  …


  “慢點兒喝!”今涵很奇怪,今涵很無奈,今涵很生氣!因為麵前的一隻巨無霸一直埋頭苦吃自己燉的雞湯。還沒有和她說一句話,眼看著湯的誘惑比她一個大活人大多了。


  “咕咕咕~好喝!”駱家小姐見一大碗湯見了底,咂咂了嘴,又抹了一把,還不忘再給予不錯的評價,“小涵~你做的飯怎麽這麽好吃啊?”


  “啊?還行吧,一般一般”今涵看著橋櫟吃的那麽香,好像餓死鬼投胎的感覺,“那個,你要不要再來一碗?”


  “呃~好啊!”


  汗~這已經是第三碗的湯了,“櫟櫟,要不我再給你做點飯吧?”


  “不用,明天的吧!”橋櫟又扛了一大碗的湯開始奮鬥。


  …


  喝足喝飽之後,橋櫟用手畫著肚子,四肢張開,鼓鼓的坐在今涵家的沙發上,張牙舞爪,口水飛濺的開始講述一個關於“暴君&良民”的寒假——


  “小涵啊,你不知道,簡直是慘絕人寰,暴君當道!扒拉扒拉*********”


  “櫟櫟,那個,慢點啊,咳~那個,誰是暴君?”今涵很不忍心地打斷她的自言自語,一個人說了老半天暴君什麽的都沒讓人孩子弄明白誰是暴君。


  “唉啊,就是我媽,在家裏我們都叫她暴君——我告兒你啊,真不是人的生活。整天逼著我嚐她做的那些美名什麽盛宴的東西,什麽啊,魚香茄子鹹的可以養深海魚了,宮保雞丁被整成宮保雞腸,好不容易弄好一個糖醋裏脊吧,結果是黑乎乎的燒焦的一堆。這麽簡單的幾道菜怎麽就那麽哪搞呢?我懇求了一個月結果成了愈挫愈奮,反正姐姐我的味蕾已經完全被她摧殘壞掉了,在此,謹代表我老爹老娘,代表祖國感謝你,今天拯救了一個未來一片大好的花骨朵兒,要不早就被扼殺在搖籃裏了。”這橋櫟小妞兒越說越起勁,“還有啊,我爸那廝,一點兒都不體諒我的尷尬處境,合起夥兒來和我媽整我,眼睛不知道長在哪裏了,非得說做的是人間美味,我媽當真樂顛樂顛的,我要鬱悶到爆啦!”


  “…”今涵擦了擦額角滲出的汗…


  “有時候想出去隨便吃點人吃的東西吧,老太太還以為自己做的不和我胃口,就變著法子的不讓出門。”橋櫟隨手拿了茶幾上的檸檬,就那樣啃著。


  可憐的孩子,這到底是多少天沒有吃東西了?今涵很悲催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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