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拜師
在遊家梨園裏修養了小半個月,我和少年的身體恢複的完好如初。
遊七羽遲遲不安排我們拜師學藝,我找到了他向他再三請求。推辭了幾次,他終於答應我們。將日子安排在寒露那一天。
我以為拜師是很簡單的事情,學戲也是簡單的唱念做打。事實並不如此。
戲子大都是窮苦人家或賤民的孩子,女孩子是不允許當戲子的。
這些人即使做了戲子,身份地位在當時的社會地位都是極低的,屬賤民。下九流,跟劊子手、吹鼓手、老鴇、龜公、妓女小偷屬一路人。
一旦成為戲子,其所生育後代不能入科舉考試,也即斷了仕途,後人的命運很坎坷。
從小即拜師學藝,生死皆從師命。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一旦師父收下後,即使為師父做牛當馬都是理所應該。全聽師父吩咐。
從小就按師傅安排,從做雜事做起,侍候師傅飲食起居,耳聞目染懂點行長大點後師傅即教基本功,唱、念、做、打樣樣都學,但並不全是師傅口傳身教,大都是先入師門的師兄來教。受師兄的調教和支派。
師父看你學有長進,逐步讓你跑龍套,再演小角色,姿質聰慧,師傅又瞧得起,觀眾又認可,則可在師傅的應允下挑大梁。
但一切收入由師傅統一支派,自己是沒有話語權的。
除非,師傅老了,撐不起大梁了,師兄也得不到觀眾認可,你自已天姿聰慧,你才能在這個機會下“出位”。又或者,師父亡故,師兄和你各立門戶,你才能真正切切“出位”。
我、鐵頭和馮嶽麓算是幸運。遊家班為我們舉辦了盛大的拜師儀式。
那天,遊家梨園裏的人都到了。戲台舉行了破台儀式,請了祖師爺。
梨園的祖師爺是一尊神像。守門的老頭告訴我那神像是唐明皇。沒胡子,春秋兩季穿黃帔,戴九龍冠;冬夏兩季穿素紅褶子,戴王帽;年節穿紅蟒。
班主給祖師爺上了香,磕了頭,班主磕頭的時候大家也忙鞠躬致意。我們三個孩子站在離祖師爺最遠的地方,根本就看到前麵什麽情況。
磕頭鞠了躬,站在我們前邊的人就排成了兩排。我們站在隊伍的中間。前麵是遊七羽,他的身邊站著兩個長相秀氣的年輕人。
其中一個手是放在小腹,著蘭花指模樣。能看出他的臉上擦著淡淡的脂粉,嘴唇微紅。瘦小的身材,身體飄搖若柳絮。他就是汪心玉,他演的虞姬活脫脫就是一個古時標準的美人。
毫不客氣的說,他真的很女人。
另外一個身材稍微魁梧一些,站在旁邊手握成拳頭狀。淺淺的絡腮胡子,估計是今日沒戲,忘了剃胡須。他就是陳秋雁。他演的霸王威武無比,颯爽英姿。
這二位可是遊家梨園的頂梁柱。如果沒有他們,現在的遊家梨園就沒了舊時的味道了。
班主朝我招手。
“你三個小子快點過來拜師?”
我們走上前去。
班主招呼旁邊的雜役端上茶水,交給我我們一人一杯。
“行拜師禮,上教鞭。”
我們三人走上前去,跪在地上,將手中茶杯高高舉起。
汪心玉和陳秋雁接過雜役遞上的教鞭。在遊家班,拜師的徒弟在拜師時要受師父三鞭。一鞭受教做人,二鞭受教尊師禮,三鞭受教藝法。
不過得師父看得起誰,願意收誰為徒弟才喝誰的茶,鞭責誰。他兩人在我們麵前轉悠了一圈。
陳秋雁喝了我的茶,在我的背上鞭了三下。
汪心玉喝了馮嶽麓的茶,在他的背上鞭了三下。
可是他二人誰都沒選鐵頭的茶,鐵頭愣愣地望著他們二人,眼神裏布滿了渴望。遊七羽這時也略顯尷尬,可是收誰當徒弟是戲子自己的選擇,班主不能幹預。
汪心玉和陳秋雁喝了茶就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他們翹著二郎腿,正襟危坐。我和馮嶽麓也都望著鐵頭,此刻心中萬般糾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說好的三人一起學戲,可是現在竟然無人收他為徒。
尷尬的氛圍持續了一會兒,汪心玉和陳秋雁不為所動。
遊七羽將我們三人扶起來,朝著眾人大聲說:“二位以後可就是我們遊家班的弟子,望能謹記三鞭之訓。”
“那我呢?”鐵頭問。
遊七羽思索了一下,笑著回答:“遊家班的堂子裏缺人手,你先在堂子裏幫忙。”
幫台子裏的幫實際上就是打雜。眾人心裏,誰都明白。
“班主……我……”
鐵頭的臉拉得比驢子的臉還長。
“好了,就這樣,大家散了。各做各的事情。”
班主一聲令下,眾人散開了。唱戲的收拾了台麵,將東西整理好,雜役也都各忙各的事情了。我和馮嶽麓剛剛拜了師,走到了汪心玉和陳秋雁的麵前喊了一聲師父。
他們並沒有和我們一樣滿懷熱情,而是點了點頭。
我和馮嶽麓被澆了冷水,不過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
準備離去的時候我看到了遊七羽的女兒,她站在戲台的右邊。我跑了過去,走到她的跟前。
“你好,我現在也是遊家班的人了。”
她抬起了頭,含情脈脈,樣子嬌羞動人。
“恭喜你。”
馮嶽麓也走了過來,他問我:“這位小姑娘是誰?”
“是……”我這才想起,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小聲回答:“我是遊冷雨。”
馮嶽麓伸出了手,回答:“我是馮嶽麓,很高興認識你。”
他說話的時候文質彬彬的,看得讓人羨慕。
不過遊冷雨似乎很害羞,並沒伸出手。
鐵頭從我們的身邊經過,他探出頭來,有些生氣。他站在我們之間,大聲吼道:“你們還有心情在這裏談情說愛,張一凡,你就沒發現嗎?她看你的眼神和看馮嶽麓的眼神不一樣,你真是個傻子。”
說完鐵頭轉身跑開了。
看到遊冷雨,竟然忘了鐵頭那事兒。他現在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我趕緊跟了出去。
“不好意思,他可能心情不好。”
“我也去。”馮嶽麓跟了上來。
遊冷雨似乎受了冷落,嬌氣地跺了跺腳。
鐵頭跑的很快,出了梨園大門就朝著小巷子裏鑽了去。跑了一會兒鐵頭在轉角處消失了,我和馮嶽麓根本就尋不到他的蹤跡。
他被人不待見,心情肯定糟糕透了,如果在這豐縣裏走丟了該如何是好。豐縣的縣城雖然不大,不過九曲十八彎。不說找人了,不熟悉的人想要找到正確的路都絕非易事。
我知道他的性格。倔強的如同一頭牛一樣,沒人去開導,天知道他會藏到什麽地方,什麽時候出來。
馮嶽麓將我拉住,說:“他怎麽了?為什麽要跑?”
“還用說嘛?肯定是沒有人收他為徒,生氣了,我得快點找到他。在豐縣,他無親無故的。”
“我們分頭找吧!”
我點了點頭。
離開的時候,馮嶽麓叮囑我。
“我大致分析了一下,豐縣的縣城不大,整體格局是東西走向。我們現在的位置在東麵,我們從兩邊一直往西麵找,這樣找到他的機會可能大一些。”
“好。”
我和馮嶽麓分開了。
來豐縣這麽久了,一直沒有好好瞅瞅豐縣,在找鐵頭的時候我順便留意了一下豐縣。從東麵往西走,靠近梨園附近的商鋪要多一些,往西遞次減少。西麵的房屋越來越破落,木質板房,大多看上去搖搖欲墜,仿佛快要倒塌了。
西麵經商的少了,大多是一些小雜貨鋪子,不過煙鋪卻越來越多。在豐縣,煙土是合法的,人們可以肆意販賣和銷售。傳言豐縣的煙土是李賢宰的營生,他是這裏的土皇帝,他要說不是,誰都不敢把這頂大帽子扣到他頭上。
煙土館旁邊往往是大大小小的妓院,煙土吸食得精神亢奮,煙客們就喜歡去窯子裏麵逛一圈,一邊排泄亢奮的神經,一邊打發無聊的時光。
經過煙館和窯子的時候,門口大抵會站立一些身著暴露的女人招呼客人,她們嬌嗔著呼喚我。
我低著頭,不說話,走自己的路。
在豐縣轉了大半天,也不見鐵頭的蹤影,天色日漸暗了下來。
日落西山,我和馮嶽麓碰了頭。兩人相視,都搖了搖頭。
“現在怎麽辦?”他問我。
“我想繼續找,畢竟他是我的朋友。要不你先回遊家梨園,現在我們有師父了,晚歸會被責罰的。”
他走到我的跟前,雙手拍在我的肩膀上,說:“我們也是朋友。”
看著他,那麽真誠,我竟有些感動了。
我們繼續在豐縣的西麵繼續遊走,大大小小的巷子到處轉悠。在經過門臉不大的地方時我看見鐵頭竟然站在閣樓上,他目光呆滯望著我,身後是一個穿著紅衣打扮妖豔的女人。那個女人粉麵朱唇,目光淩厲。
“你去種地方幹什麽?知不知道我們找你半天了?”
我朝著閣樓上大聲喊道。
鐵頭似乎沒聽見我的聲音,他的目光渙散,根本沒有聚焦。他到底怎麽了。
站在閣樓下的女人用手絹在我臉上晃來晃去,招呼著我,說:“小爺,進來瀟灑一下,春宵美夢難得。”
那個女人挽著我和馮嶽麓的手就要往裏麵拖去。馮嶽麓尷尬地甩開了女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