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管事
鐵頭早早就敲響了我家的門,站在我家的門口朝著房間裏大聲吼著:“一凡,一凡,還沒起來嗎?”
“吵什麽吵,大清早的,沒見我們家還沒吃飯嗎?”父親手裏拿著窩頭,埋頭啃著,旁邊的母親剝著雞蛋,放到了我盛滿米粥的碗裏。
“快吃,最近家裏的老母雞下了蛋,都留給你。”母親曾經雖是寡婦,可是她卻有著鄉下女人的質樸。
鐵頭早已經熟悉了父親的脾氣,跑到飯桌上抓了一個窩頭,笑著說:“張爺,昨兒個不是答應了要給你捉鱔魚嗎?昨晚給忘了,今天特意給你去弄些田雞或者泥鰍什麽的,我答應了你的。”
父親把窩頭放到了桌子上,轉過頭,微微笑著,說:“你小子嘴巴就是甜,不過你小子可別把咱們家一凡帶壞了。”
“放心,我也不是那樣的人,不是嗎?”
鐵頭啃著我們家的窩頭,一點也沒把自己當成外人看待。
“那好,你們快去。”
我從桌子上抓了兩個窩頭,一個塞到鐵頭的手中,說:“走,東西帶了嗎?”
“帶了,都放到了院子裏。”
“哦,是嗎?”我準備出門去,在門口換了一雙夏天的涼鞋,我弓著身子,埋頭係著鞋帶。
鐵頭走到了我的身邊,他的聲音有些訝異,問我:“一凡,你的衣服裏麵是什麽,怎麽,你還穿著紅色肚兜嗎?”
母親笑著說:“你這麽孩子怎麽說話的,我們家一凡哪裏來的紅肚兜。”
“哪裏?哪裏?”我有些緊張。
鐵頭扯開我的衣領,說:“你這裏麵的衣服,分明就是紅色嘛!”
“一凡過來,我看看,你小子在哪裏偷的紅肚兜。”父親的表情有些嚴肅,聲音裏帶著些嗬斥的意思。
“我沒有。”
我覺得有些委屈,我可不是那種內心變態的人。
父親見我佇立在門口,遲遲不動,他走到了我的身邊,一把擰開我的衣領,低著頭朝衣服內瞅一眼,眼神怪異,嘴裏不停念著,說:“不可能的,怎麽會是……”
母親見父親有些異樣,問:“什麽不可能,你是不是喝多了,大清早說糊塗話。”
她小心翼翼走到了我的身邊,用手拋開了我的衣領,他們三人站在我的身後盯著我的脖子,我感覺別扭極了,就像做了虧心事被人發現了,然後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臉見人。
“這是什麽東西,好像印在皮膚上一樣。”母親問,她用粗糙的手指在我的脖子上用力擦拭了幾下,她的手指擦的我皮膚生疼。
我扭動了幾下。
“別亂動行嗎?”父親大聲嗬斥。
“張爺,這是什麽玩意兒?”
父親用力扯了扯我的衣服,扣子扣得有點緊,試了幾次他便說:“把衣服全脫了,快點。”
我轉過頭盯著父親的臉,他的臉鐵青,輕輕咬著嘴唇。
“快點,難道你還害羞嗎?”母親的臉也變得有些焦慮,額頭上的皺紋擠在一起,成了一個‘川’字。
我到底是怎麽了,心中滿是疑慮。
脫下了外麵的布衫,裏麵是一件母親多年前為我縫製的棉短衣,因為多年忙於農活並未給我添置新衣,下身都能看見肚臍了。
我低著頭看著肚臍處的皮膚,上麵布滿了紅色的如同燃料一樣的東西附著在上麵,鮮豔得有些刺眼。
母親大聲尖叫了起來。
“肚子上也是,一凡到底是怎麽了,會不會是……快脫了棉短衣。”她的話語裏有些膽怯和不安。
我握著短衣的一角,衣服一點一點往上拉開,肚臍以上都是紅色痕跡,接著胸膛上麵的紅色也顯露出來了。
“怎麽會這樣,這紅皮子不該出現在一凡的身上。”父親朝著後麵退了一步,步伐不穩,說話的聲音有些沮喪,顫音很明顯。
“真的是紅皮子?”母親聲音很微弱。
父親點了點頭。
我和鐵頭都盯著他們,根本不懂他們嘴裏的‘紅皮子’為何物,可是他們並沒有過多解釋關於‘紅皮子’的來曆。
“去祠堂,沒準祠堂的管事能幫我們想想辦法,這事情可拖不得。”母親的皺紋擰成了一團。
父親拉著我的手就往祠堂走去,母親在身後拿著我的布衣幫我披上,鐵頭似乎沒搞懂什麽狀況。
他在後麵大聲喊著:“張爺,您慢點,到底什麽事情那麽慌張。”
父親有些不耐煩了,回答:“小孩子家不懂,快回家。”
他走在前麵,速度很快,我在後麵跟不上,差點摔倒在田埂。
張家祠堂還算氣派,祖上出了個大官,聽說是太子的老師,後來辭官歸家後修了張家祠堂。
不過張家人對這位太子的老師知之甚少,一百多年前的一場大火把祠堂燒了個精光,關於這位祖先的家史也在那場大火裏遺失了。
現在的祠堂還是祖父那一代人籌錢重建的。
祠堂外一尊黃銅的香爐裏常年未斷過香火,這香爐有一張八仙桌那麽粗,半個成年人高,香爐後麵是八十八層台階的梯步,朝上望去是一棟木質結構的廟宇式大殿。
我爬到大殿門前的時候已經氣喘籲籲了,父親站前麵推開了木門,木門被打開時沉悶的聲響讓人覺得有些難受。
父親把我領入了屋內,母親站在門口翹首以盼,在張莊,外姓的女人是不能進入祠堂的,死後連牌位也不能放在裏麵。
大殿正對麵是擺放張家人牌位的供台,上麵密密麻麻擺滿了黑色的木牌,上麵刻著鎏金的名字,兩邊掛著螺旋的香薰,房間裏彌漫著檀香的氣息,天井上的光斜照在我和父親的身上。
父親朝著房間裏小聲問道:“管事在嗎?”
祠堂的管事不僅僅管理著祠堂裏的牌位,打掃牌位上的灰塵,換香燭貢品,在祭祖的時候也會擺道場為張莊的百姓祈福求平安,誰家的小孩要是受了孽障他也會畫些符水為其求神驅邪。
房間裏無人回應。
“去了哪裏,這關鍵時候怎麽不在呢?”父親有些焦急。
我和父親被天井裏明晃晃的光照耀著,看四周的時候有些晃眼,特別是房間裏昏暗的角落根本看不清楚。
從右側的角落裏忽然傳出來了一個聲音,如有濃痰在喉的咳嗽聲。
“是管事嗎?”父親問。
“有什麽事情?”
管事從昏暗的一角走到了擺放貢品的桌子前,在旁邊拿了一小把細香點燃,插到了正中央的小香爐裏。
父親答應:“您給看看吧!”
父親把我身上的衣服脫去,露出了我滿身紅色的痕跡,在陽光照耀下特別刺眼,紅色的痕跡從脖頸往下覆蓋了全身,就如同一件披在身上的紅色衣服。
管事也走到了天井下麵,他是個年邁的老頭,頭頂上紮著發髻,玉質素簪插在發髻裏,臉上的皺紋縱橫,白色的胡須就像枯萎的稻草,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
“張爺,這是‘紅皮子’,他是在哪裏染上這東西的。”他的臉上也寫滿了愁字。
管事年紀肯定比我父親要大許多,居然也叫他張爺,看來我們家在張家曾經還是有威望的,隻是世道變了,今時不同往日了。
“我也不知道,發現的時候我們就送到這裏了,還沒來得及問呢!”父親拍了拍我的腦袋,說:“快說,這幾天你遇見了什麽東西了,都一五一十說出來。”
管事的話‘染上這東西了’感覺這紅皮子就像一種病,著實讓我嚇得不輕,我縮在父親後麵,用布衣裹著自己的身體。
“我看見了……”
父親急了,用力拍打了我的身體,大聲罵我:“你這孩子,你倒是快說啊!”
“不要著急,讓孩子自己說,別遺漏了什麽東西。”管事的聲音有些沙啞,喉嚨裏的痰似乎還沒有化去。
“我看了鬼……”
“在哪裏看見的?”父親和管事幾乎是同時在問我。
“昨天晚上我和鐵頭去村外看戲,經過墳塋地的時候看見有個女人拿著梳子坐在墳頭上梳頭,後來在戲班的帳篷裏看見了一個化妝的女人在換皮,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見一件紅色的衣服裹著我的身體。”
管事思索了幾秒,又問:“兩個女人誰穿著紅衣?”
“都穿著紅衣。”
“那你夢見的紅衣和誰的更像?”
我在腦海裏極力思索著那兩個女鬼身上的衣服,腦袋一陣天旋地轉,根本想不起來。
“隻知道她們穿著紅色的衣服,不知道和誰的更像。”
管事用手捋了捋如稻草一樣的胡須,說:“這‘紅皮子’裹身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幫幫一凡,我可就這麽一個兒子,千萬不能有什麽閃失。”父親哀求著管事,在我的記憶力他還從來沒有求過別人,雖然落魄的父親時常借酒消愁,可是他的骨子裏還是有一股硬氣在裏麵的。
“‘紅皮子’肯定是其中的一隻女鬼蛻皮後給孩子穿上的,隻有找到那個女鬼才能救他一命,找到墳塋地裏的那個羅刹女倒不難,可是戲班裏的那個換皮女鬼倒有些棘手。”管事也眉頭緊鎖,看來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父親跪了下來,他迅速握著管事的手臂哀求:“一定要救救他……”
“張爺可別這樣,先讓我想想辦法,我也沒說不救他。”管事攙扶起了父親。
平日裏嚴肅的父親居然會為我屈膝求人,這樣的意外之舉讓我感動的想哭,眼裏的淚水打著轉,看著失魂落魄的父親卻怎麽也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