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羽箭
“愛卿免禮。”皇上瞧著很是疲憊，一下子老了好些個歲數，本就不年輕的麵容皺紋更加明顯，就是帽子之下的銀發似乎也多了一些。
“朕聽聞是你將八皇子抓回來的？”
安慕雲低著頭回話，卻絲毫不減身上英氣，一身紅色的裝扮顯得更加明豔，哪怕是淩亂的發絲，長在她身上也是一種率性和灑脫，“啟稟皇上，這不是臣一人之功。”
“朕也聽說了那些事情，你不用再說了，朕今日召你前來，其實是想問問你，覺得該如何處置八皇子是好。”
為了這事兒他這些日子沒少苦惱，奏折如水一般紛至遝來，堆在禦書房的案頭成了一座小山，就是不看他都知道裏麵寫的是些什麽東西。
無非就是規勸他放過孟子晉，講些什麽虎毒不食子的大道理罷了，文官的酸腐氣自古至今未曾更改，更有甚至打算以血濺柱，逼迫他放過孟子晉。
可當初這個兒子謀反的時候讓他立馬處以死刑的也是這群官員。是以他幹脆直接沒有上朝了，不讓他們有柱子可撞。
“臣隻是一個小小的將軍，不敢妄議皇家事。”安慕雲不明白皇帝要做什麽，打了個哈哈混過去就算完了。
“安少將軍一向聰明，怎的今日也不再伶牙俐齒了？”皇帝見安慕雲沒有往自己設下的圈套裏麵跳，不覺有種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罷了，你隨朕一同去看看他吧。”
安慕雲放棄想要為自己辯解的念頭，跟在皇上身邊去了天牢。
“陛下，八殿下為了自保，還吞了一顆藥丸。”兩人走到漆黑的甬道之中，兩側隻有昏暗的蠟燭光線照著路。
“哦？”皇帝看向安慕雲，眸光沉沉，氣場全開，許是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威壓全都放了出來。
安慕雲就把那藥丸的事情和皇上說了，燭火之下瞧不清楚表情，她隻知道皇上似乎是冷哼了一聲。
到了牢房門口安慕雲又被震了一下，大概是為了防止孟子晉再一次逃跑，他的牢房外麵全部都是獄卒，隻為了看守他一個人。
這排場夠大，能夠有這個待遇的都不是什麽普通人，孟子晉斜倚在牆角，雙目微闔，長發即便是散開之後有些亂糟糟的也難掩其皮相上的俊美。
獄卒見皇上來了，剛準備叫孟子晉起來，被皇上抬手阻止了。
“你們先下去吧。”皇帝自己也不想被這麽多人圍著，到哪兒都有這麽一大群人跟著，很是讓人感到厭煩。
哪怕是聽到了皇帝的聲音，孟子晉依然是不為所動，神在在的坐著，仿若已經脫離了塵世的仙人。
“見到父皇也不知道行禮嗎？”皇上站了一會兒，看孟子晉果然手沒有要睜眼的意思，還是有些動怒。
孟子晉隻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環抱雙臂，眼睛虛虛的看著前方，就是不願意看著皇帝。
“你擔不起我一聲父皇。”
已經進了天牢，孟子晉也不覺得自己還有什麽可失去的了，也不再向皇權低頭，隻是說的話很是耐人尋味。
“逆子，你這是什麽意思！”百善孝為先，皇上身為這個王朝至高無上的掌權者，還沒有被人這般頂撞過，甚至連俞子宸也隻是通過玩笑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我可不是你兒子，這一聲逆子你還是留著吧，萬一後麵就出了個誰再謀反呢？”孟子晉張狂得很，也許是覺得自己吃了藥丸之後便有了傍身的東西。
安慕雲站在一邊，心中很是震驚。這件事情就是前世的自己也不知道，沒想到在這裏窺得了真相。
“想不到吧，身上真正流著你的血的根本就是司鸝，以前你是怎麽說的來著，卑賤的琴女，給個縣主身份就算是抬舉了，你不會真的以為太後多麽喜歡琴吧？”
孟子晉如今想來滿滿都是諷刺，“親生女兒在你麵前你不知道，我這個假冒的反而是錦衣玉食。”
皇上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一趟會是這樣的結局，龍顏大怒，恨不得立馬處死孟子晉。
身邊朱公公也猝不及防知道這等秘辛，和安慕雲交換了一個眼神，微微的往後麵退了一小步。
這偌大紫禁城藏汙納垢，多少不為人知的事情藏在裏頭，不是他們這等小人物該知道的。
孟子晉不管不顧的後果就是為自己自尋了一條死路，要不是因為他服用了那顆藥丸的話，隻怕是當場就要沒命了。
幸好陛下還是有一些理智可言的，動不了孟子晉，就去對她母妃下手，一時間後宮之中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做過的什麽虧心事被人發現。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三天之後，城內城外的情況都變得穩定起來，安慕雲從皇宮出來之後隻回了一趟將軍府，其他都是在俞子宸那別院裏麵守著他過得，也是第一時間知道老爺子和大巫醫研製出解藥的人。
“當務之急是要大規模的製造解藥，才能夠保證所有患上瘟疫的百姓都有藥可吃，否則隻怕是會引起更大的動一。”安慕雲如此分析，誰會希望看著別人獲得解藥而自己隻能麵臨死亡威脅呢？
“這件事情我已經派人去做了，好在太醫院人手夠用。”關鍵時候老爺子還是靠譜的，很是穩妥，安慕雲也能放心。
眼下最最關鍵的就是給俞子宸灌藥了。這實在不是什麽容易事，安慕雲用白瓷勺子裝了藥遞到他嘴邊，昏迷著的人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張嘴。
“這可怎麽辦。”安慕雲口中喃喃，擔憂打破了她慣常的冷靜自持，捏著帕子去擦俞子宸嘴角的藥漬。
“慕丫頭，你別著急，這小子一向命大，出不了什麽事兒的。”老爺子就怕俞子宸還沒起來安慕雲也跟著倒下了。
“我沒事兒。”安慕雲搖搖頭，執著的給俞子宸喂藥，眼看著小半碗藥汁都灑了出去，她放下手中的碗，拿了包蜜餞過來。
“你是不是怕苦，這兒有蜜餞，喝完藥就能吃了，乖乖喝藥好不好？”俞子宸半點聲息也無，安慕雲這般對著他說話，自己都撐不住了，眼眶帶了些淚意。
這場景任誰看了都不忍心，大巫醫剛想要開口勸她，就被安慕雲趕出去了。
“她這是要幹什麽？”大巫醫指著門，不過心中還是平衡的。因為老爺子也跟著一塊兒出來了，不是單單對自己一個人這樣。
老爺子轉身歎氣，走到樹蔭底下坐著，“喂藥唄，還能幹什麽？”
好家夥，真就喂藥啊，大巫醫也不好去打擾他們，想了一會兒居然是去了太醫院，“老爺子，這兒就麻煩你看著了。”
老爺子巴不得他趕緊走，揮揮手表示自己知道了，滿臉都是不耐。
裏頭安慕雲嘴對嘴喂完了一碗藥，嘴裏麵滿是苦味，臉也是紅的，和身上水紅色的衣裙簡直差不多了。
喂完藥她也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往俞子宸嘴裏麵塞了個蜜餞，“這藥也喝了，你到底什麽時候能醒呢……”
她趴在俞子宸床邊，看著屋裏陳設，同從前一樣，絲毫沒有更改。
“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要嫁給別人了啊。”安慕雲擺弄著俞子宸手指，又拉開袖子，玩著自己的發帶。
每一步都沒有什麽差錯，可是人就是沒有動靜。
“孟子晉也被抓到了，眼下解藥已經被研究出來，陛下想必是一定要殺了他的，他竟然不是皇上親子，難為他裝了那麽多年。”要是論演技的話，孟子晉隻怕是比戲子也要強上幾分。
不過皇家之人又哪裏有真正傻的呢？
“有時候我都覺得二殿下才是最幸福的人了，那麽早就避開了這些凡塵俗世，隻是代價也大。”安慕雲想起那位的事情免不了唏噓，“如果清閑的代價是失去心愛之人的話，那還是算了吧。”
如果和俞子宸在一塊兒，這些事情又有什麽好害怕的呢。
“當初在皇陵你都沒有死，這一回，也一定要醒過來啊。”
翌日，安慕雲又被傳進了皇宮。
“陛下。”她一來就直接被帶到了天牢，見到那明黃身影立馬行禮。皇上一言不發，以眼神示意朱公公把安慕雲帶到天牢中去。
朱公公點頭稱是，帶著安慕雲穿過那條熟悉的甬道，停步在孟子晉牢房前麵，“八殿下從昨日開始便一直鬧著要見您，陛下念在好歹是父子一場的份上，破例允許您與殿下單獨說會兒話，少將軍，您多注意，別讓殿下傷著了。”
他說完便離開了，孟子晉似有所感，抬頭看著安慕雲，聲音沙啞得厲害，“慕雲。”
安慕雲剛想要反駁，不願意讓他這麽叫自己，卻是身形猛的一顫，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一般看向孟子晉，“是你……”
孟子晉蒼涼大笑，直把自己笑的冒出了淚珠子，“你可知我做了一場夢？”
那夢實在是奇特啊，在夢裏麵他一路不擇手段總算是坐上了那個他朝思暮想的位子，後位上麵的也是這一世求娶不得的安慕雲，就連安若雲也是他的三千佳麗之一。那日子好的不像是真的。
他好像在夢裏走馬觀花似的過完了一生，再睜眼時還是這間陰冷潮濕的牢房。
“慕雲，是我負了你……”
孟子晉不是沒有過類似的猜測，可是當時也覺得這想法太滑稽太天方夜譚，安慕雲的反應證實了這一切。
“慕雲，你是恨我的吧？”孟子晉蒼涼一笑，想想夢境之中自己所做的一切，又覺得這是報應。“難怪我這一輩子處處輸給你，隻是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是俞子宸？”
分明夢境之中都沒有出現這個人，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錯。
“從前隻是我沒有那個福分，這一次大概是為了補償我吧。”安慕雲已經從一開始的震驚緩過神來了，就算孟子晉知道了前世種種又如何，不過是過眼雲煙，隻有眼下才是真實的。
她當然也苦惱過何為鏡花何為水月，什麽是真又什麽是假，最後還是在流雲寺釋然的。
哪怕眼前浮華是假，也要好好的走每一步，再差也不會差過上輩子吧？
“八殿下找我前來難不成就是為了敘舊麽？”安慕雲對孟子晉提不起什麽憐憫之心，在這兒久待著也是浪費時間，她還急著回去照顧俞子宸呢。
“他還沒有醒？”孟子晉雖然已經淪落為階下囚，反而是灑脫了不少，稍微一猜就知道安慕雲在急什麽了，“你們不是已經做出來解藥了嗎，還擔心這個？”
看來孟子晉消息還是靈通的，安慕雲不欲和他多言，轉身想要離開。
耳邊忽然傳來羽箭破空的聲音，安慕雲怵然一驚，想要攔截之時已經為時已晚，孟子晉胸口正中一箭，靠在牆壁上，血甚至從指縫中漏出。
這一箭大概是射到了肺部，孟子晉口中也不可避免的吐出血沫，慘淡的笑著，手卻蘸了自己的血液在地上寫寫畫畫。
“你撐住，我去找太醫。”安慕雲自知大概是追不上偷襲的人了，眉頭緊蹙扶著孟子晉的身子。
“用不上了。”孟子晉知道自己狀況如何，示意安慕雲看地上自己寫的字，死死捏住安慕雲的腕子，像是要用盡畢生的力氣一樣。
“慕兒，我後悔了……”
這是孟子晉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說完之後，安慕雲手腕上一鬆，除了沾染上血跡之外再無其他。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輩子居然會是這樣的結局。孟子晉最後的那一句話也讓她心情很是複雜，扶著牆走出天牢之後正對著陽光，隻覺得心中空落落的，說不清楚什麽感覺。
還是朱公公發現安慕雲手腕處的血跡才讓她回神，“少將軍這是怎麽了？”
皇上也被吸引過來，擰眉看著安慕雲。
“陛下，那位……沒了。”
安慕雲不知道如何稱呼孟子晉才合適，好似不管怎麽叫都不妥當，便這麽說了。
“安愛卿這是什麽意思？”皇上理解不了為何安慕雲進去一趟就出了這檔子事情，疾步朝孟子晉牢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