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泣血記憶(一)
太子的鑾駕駛離了質子宮,然諸國質子重壓之勢並未散去。按照慣例,質子入他國之後,需在第二日進宮麵聖,交換國書。北冥國皇帝移交此事宜於太子,思及今日宮門前之辱,質子宮內氣氛沉悶。
秦貞將六皇子明日進宮的衣物從行禮中取出。以前在東離國相府之時,從未打理過飲食起居,因此反反複複整理,顯得有些笨拙。一旁坐在書桌邊讀書的六皇子,合了書本,起身走向秦貞,有些擔憂地與她說道,
“北冥皇帝讓太子行國書交匯之禮。太子強勢令各國畏懼……不知明日……我很不安那……”
秦貞俯身低頭聽他說話,驀然瞪大眼睛說道,
“六皇子,您怎能以‘我’自稱呢?”
仿佛沒有想到她會在意這些,六皇子先是一愣,隨即說道,
“寒並不在乎這些虛禮,貞兒舍棄相府千金生活,與寒共赴北冥國為質子,寒在貞兒麵前何需端著皇室尊駕呢?”
秦貞似乎並不認同他的說法,糾結了一會兒,正色說道,
“六皇子殿下,國家重大!皇族威嚴不可如同虛設!臣女名與六皇子雖同為質子,實則照顧與保護六皇子,君臣有別,禮儀不可偏廢!六皇子還是應該注重禮數。”
“嗬嗬……”
離紹寒突然笑了,秦貞茫然抬頭,正看到他精致歡愉的容顏,臉騰地一下紅了,低下頭嘟囔道,
“…六皇子是在笑臣女……”
離紹寒半俯著身,像是發現一件稀罕之物一般,雙眼放光,
“真是沒有想到,秦府千金竟然如此尊古重禮,你與你父親當真是不一樣!”
“啊!”
“夜深了,收拾完便去睡吧!明日入宮不能帶著你,等我回來吧。”
不待秦貞說話,離紹寒轉過身,徑直走入內室……
北冥國鳳都皇城中,最豪華的宮殿便是太子宮,最大的宮殿是皇宮。北冥國國土廣袤,宮殿占地極廣,質子們在北冥使者的帶領下,來到北冥皇宮之時,對宮殿之壯觀與宏大,瞠目結舌!
金碧輝煌之宮殿,純金巨龍張揚左右,九十九層四方台階之上,紅藍寶石為目之燙金麒麟與龍相對。質子們跨越九十九層台階,來到宮殿之前,才發現,目之所及,不見宮殿之尾。
“北冥國不愧是雄霸北方的大國,皇宮納上百宮殿不足為奇,妙就妙在每一個都如此巨大。”
“哼!北冥皇帝不理朝政,太子窮奢極欲。聽聞修建太子宮花費了北冥國三年積蓄之財。這樣的國家,就算是大國,也僅占了一個‘大’字罷了。
一位玄衣質子側目,對身著白衣蟒袍的商瀾國質子說道,
“北冥國力太子對我們的態度,昨日已見。諸位是謹言慎行吧!”
他言畢,氛圍明顯安靜了下來。隻有商瀾國質子,依舊不忿。其實大家心中明了,北冥國與三國這一戰,失利於自身。若非對北冥國之實力估算失誤,否定了商瀾國‘合縱之策’,三國敗的也不會這麽快。因此,較之其他兩國派遣諸多質子,商瀾國僅派遣一位質子,既是對北冥國之不服,也是對兩國臣服奴態之不滿。
“太子鑾駕到!”
“太子千歲!”
“太子千歲!”
……
諾大的宮殿,唱鳴之聲響徹,盍宮上下以帝王之儀禮叩拜太子殿下,不乏瞻仰之情。
眾位質子深深埋下頭,那人步步走來,威壓宛若千斤之重……
“本宮聽聞你們當中有人質疑我北冥國之’大”,不過空有地域而已。不知宣揚此言論者,是哪位皇子……”
似死神降臨一般,殿下質子屏息凝神……時間過得很慢很慢……終於,不知是哪國的質子驚恐般起身,指著身旁一直顫抖的商瀾國質子,哭泣般得吼道,
“是他!太子殿下,是他!是他說的!是商瀾國質子汙蔑貴國……”
質子們驚慌失措,離紹寒悄悄抬頭看了北冥凰一眼,紅衣金冠少年,尊貴如帝王,戴著金色麵具,異常攝人心魄的眼眸,像是掌握天下蒼生命運的主宰,睥睨眾生,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們,其霸氣渾然天成,不怒自威!……僅這一眼,他心中地動山搖,天崩地裂……同是皇族,北冥凰之高貴讓人心生膜拜,無法企及……而他……生而卑微,如螻蟻一般匍匐苟活……
耳邊震天動地的嘶喊聲將他拉回了冰冷的現實,商瀾國質子被當眾五馬分屍……
離紹寒一生中,從未見過集高貴優雅與殘忍霸氣於一身之人,這個人殺伐三國,令三國臣服……北冥凰之高貴照出了他卑微骨相,成為一生之陰影,使得他充滿畏懼,不斷回避這個人又深深的嫉妒著……
二年後雪山
“駕!”
“駕!駕!”
數支長箭劃空而來,秦貞縱馬閃避不及,箭穿左胸而過,摔落下馬,馬受驚狂奔而去。
三日前,秦貞接到東離國密信,去東離北冥國邊境刺殺東離國太子,結果遭遇埋伏,受了重傷,這些人追了三天三夜,直至追她到北冥國雪山腹地。
身上為刀劍所傷之處眾多,左胸失血,血不斷流出,很快便染紅了身下雪地。秦貞嘴唇發白發紫,慘白的臉上,一雙大眼睛布滿紅血絲,黑衣多處破裂,麵目青白。
黑衣人將她圍住,秦貞捂著胸口,不可思議的看到為首的黑衣人摘下麵巾。龍眉鳳目,精致的五官,輕薄雙唇……
“六……皇……子……怎麽是你?”
離紹寒薄唇輕啟,帶著一絲冷凝,蹲下身去。
“確切地說,這是我和你父親的意思。”
“你和父親……”
思及那封密信上的印章,不是秦府公章,是秦相私章,秦貞忽然明白了。
“為什麽?你們為什麽要設局殺我?”
“為什麽!秦貞,你確實枉為女兒身,沒有你,我與秦相所謀劃之稱龍大業,這二年來不可能發展這麽快。可是,你所創立的軍隊,培養的暗人,即便以我之名,他們也僅聽命於你一人。你如此驕傲,從不服軟,我與你父親都很擔心,一旦你失去控製,無異於養虎為患。如今東離國內各方勢力歸附,待本皇子回國,自然是一呼百應。萬事俱備,怎容你繼續掌權!”
風雪拂麵,冷冽異常。秦貞看著北冥凰,第一次從他眼中看到了欲望與野心,還有冷酷。此刻她竟然不想去反駁與解釋。反駁自己不是這樣的人!解釋自己不會奪權!……她很傷心,很痛苦……
父親守護秦家百年榮耀之使命,尚在耳邊;六皇子以盟友傾心相待,共謀大業之誓言恍如昨日。不過二年……使命不是使命,盟友亦不是盟友。
離紹寒感覺到她的氣息越來越弱,雪山腹地如此嚴寒,她淚落不止,是那樣傷心。冷漠的臉上崩裂一絲心疼……他俯身又低了些,輕聲說道,
“貞兒,你我質子宮相依為命二年,這些年你為我所做的一切,皆在眼中。隻要你放棄權力,自廢武功,從此安分守己。我會娶你為妃,這也是你父親所想。女子安於閨閣,有什麽不好!貞兒,服一次軟吧。隻要你點頭,不僅可以活,我許你一生榮華富貴!可好?”
緩緩抬頭,秦貞雙眸中滿是諷刺,
“別侮辱我了!離紹寒!三年來我為你所為,你看在眼中,卻從未記在心裏。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如今大業雛形現,仍未成,你卻先斬斷羽翼,自斷臂膀。生在皇室,身份如此尊貴,骨相卻如此難看!六皇子殿下,你不會成功……我父親將秦家榮耀係於你一身,看走了眼,也注定失敗……”
秦貞強撐著最後的力量說完這些話,離紹寒狂怒暴怒不已,左胸重傷處又刺一劍,秦貞不甘心的閉上了眼睛……
“自尋死路!”
雪中人沒了呼吸,離紹寒帶著黑衣人離開了。
茫茫無垠雪山腹地,一個女子,渾身是血躺在冰天雪地裏,無聲無息……
雪山山背,鬼醫穀
“醒了嗎?”
黑衣紫帶紫玉冠,戴著紫玉麵具的男子,焦急的在僅隔了一張屏風的屋內,走來走去。
“什麽時候醒?”
“怎麽還不醒呢?”
……
竹屋的門被推開,銀發銀衫的鬼醫奕王殿下,端著藥汁走了進來。
“若水,你無事可做嗎?不要在這裏影響病人休息。”
“奕王!這都半月了,連個醒得跡象都沒有。”
奕王走進屏風後,將藥碗放在桌子上,手指搭在床上之人脈搏上。少頃,對屏風外的若水說道,
“你去後山,摘些補氣血的藥草來。”
屏風一側探出半個身子來,若水朝鬼醫擠眉弄眼地說道,
“奕王,摘了藥草她能醒嗎?”
奕王杏目微側,挾著不容置喙的威嚴,若水吐了吐舌頭,翻了個白眼,乖乖走出竹屋摘藥草去了。
待若水走後,奕王重新施了針。床上少女縱使昏迷,依舊帶著一種傲氣。奕王看她良久,歎了一聲,緩緩說道,
“這眉骨與秦藩何其相似!丫頭,本王知道是你自己不願意醒來。你父親如此狠心弑女……自然是傷了你的心……不過,但凡是人,求活不求死。既然有活下來的機緣,就不要辜負上天再來一次的機會。丫頭,你若願意醒來,喝下這碗藥,便會大好了。活著,比什麽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