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離開這裏吧

  城北這一片地界,幾乎可以說是天子腳下的貧民窟。官府的人不是沒想過把這些人清理出去,但是窮人難民太多了,不給他們一個安家之所,隻怕會鬧得不可開交,索性便隨他們去了。


  這不是薑酒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嚴格來說,她跟子桑就是在這裏相遇的。


  那時候她剛登基不久,難得偷溜出宮,不知道宮外的世界如何,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城北。這裏雖然不比城中央繁華,但是更有一番市斤的煙火氣息。


  那時候子桑被幾個乞丐毆打,渾身是傷,幾乎沒了半條命。可哪怕如此,他也不曾求饒半句。


  薑酒是親眼看著他挨揍,等那夥人走了,她才走上前去。


  少年生得好看,渾身是傷,更是為他添了幾分野性的美感。她站在他麵前,朝他伸出了白嫩的手。


  “跟我走嗎?”


  她以為他不會同意,沒想到他卻點了點頭。


  現在想想,他們的相遇還真是奇妙。


  如果她沒有出宮,沒有聽說城北有廟會而過去湊熱鬧,也許她就不會遇見子桑。在往後的七年裏,便沒有人在身邊陪著她,在身後保護她。


  子桑於她而言,是侍衛,是朋友,更是親人。


  他無數次以命相護,他的忠心毋庸置疑。


  隻是兩年前他忽然離開,這件事,到底成了橫在薑酒心頭的刺。


  踏過狹窄幽暗的小巷,那抹紅影似乎也成了這片灰暗的天地最亮眼的顏色,有那麽一瞬間,子桑甚至在她身上看見了鳳帝的影子。


  他傷得很重,但也比沈玉卿要好一些,至少他現在還保持著清醒,知道外麵到處都是官兵。


  薑酒的出現,無疑讓子桑警鈴大作。


  方才他不是沒有注意到薑酒,那般出色的容貌,那身豔紅的衣袍,確實很難讓人忽視。隻不過子桑見她與沈玉卿站在一起,以為她是沈玉卿的新歡。而此時她突然出現在這裏,子桑怎麽可能不防備?

  薑酒停下腳步,看著如同喪家之犬躲在牆角的子桑,眼裏一片深邃的空洞。


  須臾,她勾唇一笑,輕靈軟糯的聲音沒有絲毫殺傷力。


  “原來你在這裏……”


  子桑握緊了劍,血沿著他的手不斷滴下,那把劍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鮮血,微微泛著冷冽的血煞寒光。


  她走上前去,子桑揚起了劍,抵著她的胸口。


  “再過來我殺了你!”


  他一貫的冷,一如初見,像隻狼崽子一樣,對誰都充滿了防備。


  唯獨對她,卻是難得的露出幾分淺笑。


  隻是如今,他唯一那點溫柔,也全都隨著薑酒的死而消失殆盡。


  白嫩的手移開了那鋒利的劍尖,被劃了一道口子也不在意。


  薑酒蹲下身來,掏出懷中的帕子,遞給他。


  “包紮一下吧。”


  子桑眯著雙眸,深凹的眼眸透著凶狠的狼光,聲音沙啞粗糲,殺氣凜凜,“你不怕死嗎?”


  薑酒無聲勾唇,“我怕不怕死先不說,你這傷口再不包紮,隻怕會血盡而亡。”


  子桑沒有說話,隻是豎起了渾身的氣,像是隻要她一靠近,便會將她紮得鮮血淋漓。


  薑酒對他的脾性再熟悉不過,子桑的防備心很重,她說得再說也沒用。


  直接伸手將他的手拽了出來,小心地避開了他的傷口,用帕子把他的傷口裹上,至少沒讓血就這樣淌著。帕子不夠,她便掏出匕首割了裙角,挨個給他裹上。


  子桑忍了好久,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弄死她,可是到最後還是沒有下手。


  不知道為什麽,她給他的感覺很熟悉,明明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可是她說話的語氣,她的一舉一動,都讓他感覺無比親近。


  隻是他也沒有把眼前的人跟薑酒聯係在一起,在他心裏,薑酒是無可替代的。


  “離開這裏吧。”


  她忽然說,雙眸沉寂如深潭,“秦硯入閣,沈玉卿拜為太師,張知遙權力滔天,憑你一己之力,無法撼動他們的。”


  子桑捏緊了拳頭,咬緊牙根,“關你什麽事?”


  “是不關我的事。”薑酒淡淡一笑,“隻是,如果連你也死了,世上還有誰會記得她?”


  子桑一震,看著她取出了一塊桂花糕,放在他的掌心。


  熟悉而甜膩的桂花香味襲來,那抹紅影卻已翩然消失在他的視線。


  薑酒根本沒想過向子桑透漏自己的身份,不是怕他不信她,而是她不信他。


  兩年前他隻留書一封離開,直到現在才回來,他去做了什麽,薑酒很想知道,但又沒有辦法直接問他。


  如今她一無所有,連東山再起的資本都沒有,她經不起任何風險。


  被子桑這麽一耽擱,下午的課薑酒根本就不用上了。


  好巧不巧,她剛踏進國子監的大門,就被杜天明給堵住了。


  杜天明可不管你是誰,犯了錯被他發現,照罰不誤。


  薑酒被訓得腦殼疼,眼尖地瞧見了容肆正朝著這邊走來,拚命地給他使眼色。


  容肆斜睨著她,分明帶著幾分嫌棄。


  但腳步還是忍不住朝著她那邊走過去,瞧見那小姑娘偷偷地衝他擠眉弄眼的,容肆眼裏藏著掩不住的笑意。


  “杜司業。”


  “容世子。”杜天明衝著容肆拱手,“容世子這是打算回府了?”


  容肆頷首,杜天明道:“那容世子慢走。”


  容肆卻沒有動,目光落在薑酒身上,也不知是在問誰。


  “犯什麽錯了?”


  杜天明板著臉道:“遲到,曠課,正好被我抓住了,正打算讓她去藏書閣謄抄那些破損的書籍。”


  容肆麵不改色,“是麽?確實該罰。”


  無視薑酒瞪他的眼神,容肆緩聲道:“正巧我那裏有幾分傳世孤本,不如正好讓她幫我抄了吧,到時候再送到藏書閣來。”


  杜天明雙眸一亮,“那自然是好。”


  薑酒暗戳戳地得意,耀武揚威似的跟著容肆走了。


  “肆肆,你真夠意思。”馬車上,薑酒笑嘻嘻地捅了捅容肆的胳膊。


  容肆嗬笑一聲,“不客氣,三本書,什麽時候抄完,什麽時候走。”


  薑酒笑意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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