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向往
小雪坐在蟻穴前的坡地上，從遠處看，這裏長滿了生機勃勃的綠草，但是走近一看會發現那隻是光禿禿的土地，在風吹過時黃色的沙塵會揚到空中，實在算不得什麽好地方。
前方幾個試煉者正在進行常規的巡哨，防備著蟻穴外的危機。遠處青山朦朧，蒼翠欲滴，一片絕美的盛景，雖然不過是投影的幻想。
小雪歎了口氣，無精打采地望向天空。今日她一直在幫助蝶羽照顧負傷的人，但是因為藥物短缺，盡管負責照顧的人都盡了全力，還是不斷有人因為傷情惡化而死去。他們的屍體被丟到了附近矮坡的下麵，這樣的話就不容易看見了，也減少了被機器人發現的可能性。
隨意得簡直就像丟垃圾一樣，不對，就算是丟垃圾不也要垃圾分類嗎？但就算是對此感到不滿，小雪也沒有能力做什麽，受傷的人每天都在增加，比起死者還是活著的人更加重要。那些人臨死前的神情浮現在眼前，他們憐惜地撫摸著與現實世界聯係、聊以慰藉的信物，盡管想要活下去，但是沒有人能夠幫助他們，隻能不情願地死去，人們對於他們的離去也隻是冷眼旁觀，甚至還會因為處理屍體而抱怨幾句。人來原來是沒有感情的生物嗎？
天空深邃無比，太陽遠遠地懸掛在天邊，光線既不刺眼，也不黯淡，純淨的湛藍仿佛海川一般，成團的白雲慵懶地飄蕩，讓人不禁想要融入空中。小雪忍不住向上方伸出了手，用指尖觸碰天空。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你很喜歡看天嗎？”
小雪急忙把手縮了回來，卻又無處安放，隻能尷尬地懸著。對於自己的失態，她一股腦全歸咎到了對方身上，生氣地看著他。
那是一個皮膚淺黑色的男孩，個頭比小雪還要矮，這是他們第一次說話。他棕色的眼睛不斷注視小雪，似乎想要得到答案。
小雪賭氣似的回答道：“啊，是啊，我就是喜歡嘛！有什麽關係？”
“我認為，還是不要過於頻繁地看天比較好。”男孩說道。
“為什麽？”小雪立刻追問。
“因為那是虛假的天空，如果太長時間仰望那個的話，就會忘記真正的天空是什麽樣子。”
他的話讓小雪有了些許觸動，她似乎看到了心中追求之物的些許影子，但又摸不清蹤跡。
“反、反正我們試煉者就是看不見真正的天空啦。”小雪說道，“空間裏天上都是黑雲，哪裏都沒有我們的安心之處，天空隻是可望不可及的東西而已。”
他看著她，許久才說：“那麽，你為什麽想要追求呢？”
“誒？我……你……？”
小雪一驚，不知道為什麽，她感覺自己的心思好像悲看穿了一般。
或許，隻是因為向往。
……
……
……
“發生什麽事了！”
忽然發生的爆炸讓蟻穴中的眾人麵色蒼白，有兩個留下來照顧傷者的年輕女孩嚇得發出了尖叫。
小雪被氣流掀翻，跌坐在冰涼的地上，煙塵遮擋了視線，她顧不得查看自己的傷勢，伸出手在地麵摸索著，指尖觸到了滑膩而濕潤的東西，大概是人體的什麽部位。
還沒等她發出尖叫，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就傳來，蟻穴的外壁被暴力地撕開了數個缺口。
“呀啊！！！！”
幾個病床上的病患驚恐起身，死死攥著了身上蓋的破被子。
“這是怎麽回事？”黛爾轉動輪椅的車輪，焦急地望去。
“鏗！鏗！”
整齊劃一的金屬砸地聲。
煙塵中獻出了成群的人影，全副武裝的機器人部隊出現在了這群傷患的麵前。
“敵襲，是敵襲！”
“啊！！啊！快逃———”
慘叫聲四起，所有人都恐懼地向後退去。但是幾個傷殘程度很重的傷者沒法自行活動，他們從病床爬到了冰冷的地麵上，拚命想要遠離機器人。老人癱在病床上，一邊按住自己的胸口，一邊咳血。
小雪注意到了眼前突然襲來的危機，已經無暇去顧及別的事情了，她不知道為什麽機器人會出現在蟻穴，現在所有戰鬥人員都已經派去了前線，他們陷入了無助。看著身後慌成一團的眾人，她忽然感覺很疲憊。
“快，你們快帶傷員離開！能動的幫一下沒法正常行動的人，大家從側麵的通道逃到外麵去！”
小雪向後麵喊著，她趕緊跑向最近的傷員，想要帶他們趕快離開。或許是她的話起了作用，幾個留下來照顧傷員的試煉者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氣扶起了沒法動彈的受傷者。
“和人類一同滅亡。”
機器人口中說著，對著人們舉起了槍。
竟然想要屠殺不能反抗的人，不覺得無恥嗎！小雪悲憤地想著，但是沒有這麽說。
“不要開槍！我們投降！我們願意和你們一起走，無論是成為實驗材料還是交出武器裝備都可以，隻要放過我們！”
她大聲喊著，無論如何，她都要保護這群人的生命。
“等你們死之後……”一個機器人說著。
它們手中的光束槍噴出了熾熱的射線。
“……也是一樣。”另一個機器人接道。
小雪瞠目結舌地看著它們開槍射向了還未逃走的傷患，赤紅的光束從人們身體中穿過，幾個人的上半身化為了蒸汽，再也不用忍受痛苦的殘肢掉落地麵抽搐扭動著。
停頓了大約零點幾秒，人們爆發出了一陣恐懼的嘯聲，留下來負責照顧傷者的少年少女們高喊著，哭泣著，紛紛丟下了傷者或是手中的半截屍體，拚命逃竄了起來。被拋下的傷者們更是發出了淒慘的嚎叫。
黛爾臉色蒼白地停留在交錯的人群中，她看向四周，沒有人想起她，推動輪椅帶她一起離開，而她看見人們被屠殺的慘狀，也不知道自己是該逃走還是留下來。仔細想想，留下來又有什麽用呢，雙腿殘疾的她能穿上戰甲去戰鬥嗎？
又是一輪射擊，更大聲的尖叫，更多的人死去，煙塵和鋼鐵的碎片四處飛散。
黛爾身邊的人越逃越少，幾個受傷的人都是手腳並用，甚至用牙齒啃著地麵向外移動。她也打定主意要逃跑，但是這時她看見了小雪。她跪倒在地，懷中抱著一個死去的婦女，屍體垂下的手上戴著一枚滿是磨痕的戒指。
“啊———”小雪發出了驚人的哭喊聲，她站起身，時空驅動器赫然已經出現在了腰間。
“你們！！”小雪死咬著牙，眼中敵人的身影越發鮮明，她憤怒地向他們衝去，“非要把我們趕盡殺絕嗎？！連活下去都不行嗎！！”
白色的表盤插入滑槽，她在衝刺中變身了，時鍾裏飛出的金色文字追逐著她衝入機器人群的身影，貼合在了頭盔上。
她似乎意識到了，這是報複，對試煉者入侵工業區的報複，試煉者也殺了大量的機器人，那是它們的同伴，它們有權報複……才不是這樣！
它們是鬥爭對源頭，隻是想將試煉者們滅亡。
白色的身影衝入了身穿黑色作戰服的機器人群中，她和他們戰做一團，時隱時現，宛若暴風雨襲來的大海上顛簸的小紙船。
一片混亂中，光束槍射向四麵八方，很多承重的鋼筋被射斷了，甬道附近沉重的鐵梁墜落，砸在了幾個逃跑的人身上，將他們攔腰截斷，滾動的殘軀一邊吐著血，一邊雙目圓瞪地向外爬去。
被拋下的傷員驚慌失措地大叫，光束和鐵板從他們身邊掠過，引起一片片哀嚎。那個曾經調戲過小雪的雞男絕望地大喊著“救救我！”，因為恐慌而大小便失禁，渾身臭味。
在一片騷亂中隻有一個人靜若處子，法子坐在平台上，俯瞰著這場鬧劇。機器人的射線和拋出的炸彈險而又險地在法子周身爆開，搖晃掉落的水泥和鋼筋也紛紛掠過周身，但卻沒有任何一個碎片觸碰到法子的身體。隻有爆風吹過，把兜帽吹向一邊，露出了下麵有些蓬亂的栗色頭發。
黛爾冒著生命危險，躲避攻擊的波及，搖著輪椅來到了法子身邊。
“快逃吧，法子！這裏太危險了，如果你受傷媽媽會擔心的！”
“媽媽？”困惑的大眼睛看向黛爾。
“吳恒……她不是你的媽媽嗎？你們看上去像那種感覺……”
法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從高台上跳了下來，然後像隻貓一樣輕快地跑走了。
黛爾擔憂地望向了拚命戰鬥的小雪，她似乎無比悲傷和憤怒，一次次向機器人發動著攻擊，但身上的裝甲似乎已經撐不住了。
黛爾充滿了憂慮，她不能丟下小雪一個人，因為小雪是昭陽帶過來的，是與昭陽一同戰鬥的同伴。小雪經常友好地照顧傷員，黛爾很喜歡看她充滿活力的笑容，每當她露出笑臉鼓勵別人時，就會讓人充滿信心和勇氣，她不能丟下小雪一走了之。
現在就算去工業區尋求援助也來不及了，黛爾腦中浮現出昭陽和索蘭、白月等人奮戰的身影，他們在為了試煉者的希望而戰，她咬了咬牙，不能拖累他們。
黛爾變身成為了覆蓋裝甲的量產型騎士，雙腿部分空空如也，但她還是向激烈的戰場靠了過去。她搖動輪椅的輪子，小心翼翼地躲避著榴彈和光束。
終於，她成功接近了幾乎喪失理智的小雪，抓住了她的手臂。小雪身上的裝甲已經滿是焦黑，電光閃爍，似乎即將爆炸了。
“雪，快停下，你要撐不住了！”她苦苦勸說著。
“不行！我、我要守護大家！”
小雪甩開了她，一個後空翻躲開了攻擊，然後轉動驅動器，身邊浮現出了幻美的光波，她向著最近的機器人踢去，機器人爆炸，她在地麵上翻滾，但很快又爬了起來繼續戰鬥。
“你沒必要為了我們而死啊！”黛爾痛心地喊道。
小雪頓了頓，但緊接著揮舞包裹著能量劍刃的手臂。
“我已經不能退縮了，太多人死去了，大家都……本來不應該死的！”聲音帶著哭腔。
機器人的攻擊穿透了裝甲，小雪痛呼著，被踩在了地麵上，麵對著數量遠多於自己的敵人，她已經拚盡全力了。
“我不想把所有的事都交給他們去做，至少，我也有我能做到的事！”小雪大喊著，推開了機器人。
這時一枚炸彈在黛爾身邊炸開，她的輪椅立刻散架了，她飛了出去，橫躺在地麵上，動彈不得。她隻能用自己最後的氣力，把聲音傳遞給小雪。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你是我們都驕傲……但你還有著重視你的人，不要再戰鬥了！”
“我還是什麽都做不到嗎……這樣的事……咕……”
小雪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終於悲狠狠地打飛了出去，倒在地麵上接觸了變身。
“好痛……唔……”小雪想要支撐起身體，她倒在了一群傷者之間，無法逃離的傷者用絕望卻又期待的眼神注視著她，似乎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她身上了。
一隻蒼老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她回頭，看見了那個老人。
“對不起，我……還是做不到……”她淚流滿麵，注視著散落在周邊的屍體。現實中，有些事往往不像理想那樣美好，有時候就算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拚命努力過了，卻還是會失敗。這種沉重的打擊，幾乎要撕裂她的胸膛。
“不，你已經做到了。”老人搖了搖頭，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機器人逼近過來，包圍了殘存的試煉者，一個機器人向他們扔出了高威力爆彈。
“孩子，活下去。”這是老人最後的話。
他那傷重老邁的身體，不知為何忽然注入了力量，他仿佛掙脫了束縛自己的鎖鏈，重新站起來衝向了機器人。
“不！！！”小雪瞪大雙眼看著老人逐漸覆蓋上裝甲的身影，他撲向炸彈，帶著炸彈一起衝到了機器人的中心，無數光束洞穿了他。
然後便是光耀的瀉流。
巨大的爆炸使得整個蟻穴晃動了起來，在昏暗的甬道中，殘存者祈禱著。
最終，機器人的身影還是陸續走出了爆炸的煙塵，他們仿佛處決犯人一般舉起了光束槍，毫無表情的麵龐附上了一層反光。
小雪直起身子，直麵自己的結局。
就在這時，摩托的咆哮聲逼近，密林者穿透煙霧，來到了眾人麵前。機器人迅速攔截，摩托側翻著撞進了機器人堆中，而上麵的騎手也翻滾著掉了下來。
看見那抱著嬰兒的騎手的一瞬間，小雪感覺身體似乎被什麽暖洋洋的東西包圍了。
隻要他來了，或許，就再也不會有人死去了吧。
淚浸濕了小雪被弄髒的臉龐。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說著。